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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vtfail (一月一日)
2018-05-23 22:12:06從村子離開後,岳峰便失了魂似地雙眼始終對不上焦,走在路上腳步是踏
得沉重,可心裡卻是浮的,只因這腳該將他帶往哪兒,他自己都不知道。
出錢讓紅兒買回自由身,加上紅兒自己攢的錢,夠讓紅兒找個沒人認識的
地方重新過日子,再清苦不過也只是像回到兒時一般,針尖挑土的日子過
慣了,總會挺得過去的。可為何心裡竟毫無一絲欣喜,毫無了結了樁事會
有的輕鬆,心裡的大石反倒愈發地沉重。
原本紅兒說盡理由,就是不肯平白收下這麼大筆錢,雖然那些對他而言沒
一個是個理由。紅兒推拒推得急了,才抽抽噎噎地說了那天回去後嬤嬤的
百般嘲諷,說得心裡那個疼,整個臉都皺了起來。
嬤嬤說,她和這裡所有的姑娘一樣,都是靠著來窯子的大爺們養的賤妓,
每天只要順著大爺們的喜好跟著吃喝玩睡,大爺們心裡高興,要把他們腰
包裡的銀子給擼到自己的兜裡豈會有難的。
嬤嬤說,他是霍家少爺養的男寵,整天只要順著少爺喜好打扮起來,專討
少爺歡欣,哪怕在床上身不動膀不搖也吃穿不愁了。
嬤嬤說,他們兩個說來都是幹同一檔事,要錢也得從養他們的爺兒們的褲
腰裡掏,怎麼也不該從對方身上拿了又揣進自己的腰包裡,互掏皮肉錢,
這樣豈不是主子養男寵,男寵養婊子,再下去婊子可就要養孫子了。
紅兒說,她身在青樓給人蹧踐慣了,她的峰哥哥清清白白,不比她一般,
怎麼會是什麼孌寵之流。邊道邊哭著說嬤嬤欺侮她們便罷了,怎能為了自
己嘴巴快活就連其他人都不放過。
岳峰字字句句聽得分明,心裡更是明鏡一般,這更讓他無法直視紅兒那雙
被折磨至斯,卻澄淨依舊的眸子。這些話說得傷人,和霍君殊給人在暗地
裡沒少過的啐嘴一般,可對霍君殊的閒話大半是加油添醋他卻無力辯駁,
對他的這些話卻沒有是假的,他心虛了,壓根駁不了。
到霍家以來,霍君殊對他百般討好,什麼粗重活沒讓他做過,餐餐沒有半
點吃不好,甚至做到如夫妻般親密的份上。沒多想沒真做苦力抵債的他,
那些債甚至早被輕易地一筆勾銷,這般他在霍家究竟算什麼,幾度要想得
深些就覺得透了邪,可這下他卻明白了,不正是同鴇母所說那養在家裡的
男寵,專門討主子高興換來每日的吃飽穿暖?
岳峰仍死活要紅兒收下那些銀票,甚至為此大聲地吼了人。他不會因為紅
兒不收這筆錢,就不被人說是養婊子的男寵,可紅兒卻真真需要那些錢離
開這是非之地,重新過日子。
岳峰硬是讓紅兒收下錢後也真的回了村子一趟,就算他不知是否還有住在
那兒的一日,但總不忍從小長大的房子就這麼置之不理,任其廢棄下去。
或許更有著想說服自己毫無欺騙霍君殊的心理,就算如此,心中的罪惡感
卻也沒少上半分。
嬸婆們打老遠地見他來,不像以前一般殷勤地圍上前來,問他怎麼來得晚
了,問他獵到了些什麼。她們嚼舌根解悶的習慣還是有的,只是目光裡原
是待他如子般的慈愛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她們背地道著霍君殊長短的模
樣,只是話中主角變了個人。
梅嬸說,家裡的材薪不知撐不撐得到春天,不夠時會不會真要拆床板當材
燒。
楊嬸說,她家裡還有一些可以和大家一起湊合著用,以前大家都是這麼著
的,總會過得去的,不像有人過了好日子就開始懂藏私,連個人情都不顧
。
花嬸說,藏私便藏私了, 私心人人有,可要是私心害了人一輩子才是要不
得。
春嬸說,最要不得的是首鼠兩端,一腳踏一船,兩邊好處都想沾,兩頭都
辜負,負心漢若懂人情,又怎麼會負心。
岳峰匆匆灑掃,甚至不敢再多看嬸婆們一眼便離開了村子,一路失神地回
到了霍家。村子是容不下他了,可一雙腳領著他回到的霍家,又豈是他的
歸處?
行經霍家前廳,便看著王忠領著一干僕役在收拾著滿地的狼籍,原本擺設
在前廳的瓷瓶玉器大半成了一地碎片。
還不明所以時,王忠便惡狠狠地指著他,「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還有臉
踏進霍家門!」
岳峰意識到了什麼而一驚,似乎原本四散的魂全歸了位,不等王忠罵在興
頭上便直往房裡衝去。推開門走了進房,只見霍君殊紅著一雙眼呆坐在床
,手裡緊抱著什麼死活不放,稍稍走上前去一看,竟不意外看到霍君殊手
裡的東西。
看著霍君殊似乎大哭大鬧一場後的憔悴不堪,岳峰何止被揪住了心,伸了
出手卻又停了。讓總衝著他笑的人成這般模樣,還配站在這裡,甚至說些
事不關己漂亮話麼?
岳峰才要收回手,霍君殊彷彿登時回了魂,將懷中的東西往床上一擱,緊
抓著岳峰的手,口裡不停地重覆著,「……你不是允了我麼?你不是已經
允了我麼……?我還是不行麼……?因為我終究不是個姑娘麼……讓你情
願背著我去找姑娘麼……」
比起被指著咒罵和背地的冷嘲熱諷,霍君殊道得字句卑微更聽得岳峰近乎
受不住。霍君殊將他放在心上的程度他一直是點滴在心,可現下他明白原
來一直以來都被他遠遠輕忽了,這份心意竟是沉重到他擔不起,甚至足夠
壓垮了人。
一時間,岳峰想說些什麼更是哽在喉頭,半點聲音發不出;心疼想伸手擁
著卻覺不夠資格,想抽回手卻又被死抓著不鬆開。
望著岳峰撇開的眼,霍君殊心裡急了,包覆那雙手的掌是一個收緊,竟掐
得人生疼,「你說點什麼啊……是我不行麼?是我待你不夠好麼……?」
「……不是這樣的……不是……」岳峰搖頭,看著霍君殊一股腦地示弱是
次次往心口上扎,幾度想別過眼,不忍細看,偏偏霍君殊怎麼也不肯放過
地緊追而來。
「……不是麼……」霍君殊喃喃自語道著,接著紅著的眼抓著岳峰的手摩
擦著自己的身,「……那你為什麼不碰我?抱抱我呀……!」
岳峰聞言瞪大了眼,幾度欲抽開手卻被抓得死緊,霍君殊甚至想扳開他的
指頭往自己的衣扣上抓,知道霍君殊要做什麼的岳峰是緊握著拳掙扎著,
就怕真的被抓著手除去了衣扣子會一發不可收拾。
岳峰的抵抗讓霍君殊內心湧進陣陣委屈,好似這陣子岳峰任著他親吻摟抱
這些個親密,其實心裡存在著他沒覺察的抗拒。單是這麼想著,霍君殊再
也禁不住地兩行淚一滑,鬆開了岳峰的手後,自顧自地扯開衣扣,就要將
那些層層包著身子的衣袍給一件件脫了。
「……少爺你這是在做什麼!」岳峰急了,腦袋給霍君殊此舉給轟得一陣
亂,分不清是怕這人不顧寒冬便要脫光身子而著涼了,還是怕什麼其他的
,手下便什麼也不顧地往霍君殊的手腕一扣。
兩人死命掙扎間,霍君殊的衣給抓皺了,原本緊包裏住的頸子到胸口露了
大半,甚至在幾度拉扯間不留意而在其上留了幾個紅印子。
這紅讓岳峰一怔失了力道,被霍君殊一個反抓,讓那雙手往自己的心口貼
上,飢膚的觸碰迫著岳峰回神卻也來不及,看著霍君殊即便淚流不止也不
眨個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甚至將身子放軟,被抓扯著往床上倒。
「……抱我呀,現在就抱抱我呀……你不願意麼?」霍君殊躺著仰望著眼
前的人,口裡吐出的字句可以是擰出蜜的膩人,可偏偏心裡卻直泛著酸,
酸到他止不住淚。
岳峰怔著望向身下衣袍凌亂的人,手更是緊貼著那正劇烈跳動的心口,想
起了某一回他也是被這麼拉了上床,這麼望著躺在身下的人。那時印在眼
裡的臉有如情竇初開般帶著羞紅,笑得那樣瓜兒甜籽兒蜜,可現下卻被他
傷成這般。
岳峰撫著那沒做過粗活的纖細身子,包括上頭的那些個紅,指腹從其上滑
過,沒有粗糙的坑疤甚至淡到就快看不見,他面露了抹苦笑。笑他自己明
明狠下心來傷人在前,居然在後心疼人到這般,半點皮肉傷也不捨讓人傷
著,他又如何能在這時候抱這個人,哪怕在霍家,他不僅只是個下人,更
是人人口裡說的,是個要討主子歡喜的男寵。
岳峰伸手拭著霍君殊的淚溼的臉,從眼角到唇邊,而後顫著身子伏下身順
著淚滑過的印子吻著,想著霍君殊摟著他、吻著他時總笑得美滋滋的模樣
彷彿塗了蜜,可現下每落下一個吻,腦海裡霍君殊那張笑得燦然的臉,就
被嚥進口裡淚水的溼鹹與苦澀給淹了一分,吻落在唇畔時,甚至被全然淹
沒。
他無法在這時抱這個人,這個他想好好捧在手心裡珍惜的人,每一個如嚥
黃蓮般的吻苦得他說不出。最後,岳峰終於再也禁不住地以手撐著床直起
了身,他聽到傳來極度壓抑的嗚咽聲,岳峰這才感到臉上竟不知何時掛了
兩行淚,知道此時的隱忍又再次傷了這個人。
霍君殊哭了出聲,又一次什麼也不顧地在岳峰面前盡露醜態。從沒想過被
一個他上了心的人吻著,吻中不只帶著顫,更只讓他嚐到滿腹的酸楚,敞
開了身子得到的居然是這般無聲的抗拒,他果真就是這般賤,甚至比青樓
婊子還不如?
想至此,霍君殊哭得更加張狂了,哭聲把王忠引了來,王忠入眼的便是霍
君殊的衣衫凌亂和跨坐在其上的岳峰。
王忠一時氣結,顧不了老命和一身隨時都會散架的老骨頭,上前就是使勁
地將岳峰拉開,奮力出拳踢腳,更大聲地喝道,「賊娘養的你小子不是個
東西!給我滾!別讓我再看到你這豬狗不如的傢伙!」
霍君殊只覺心口緊絞難受,腦門亂轟轟地,什麼也聽不進耳,一雙眼哭得
紅腫,可淚水仍是如湧出的泉,止也止不住,打娘親死後便再沒哭得這般
放肆了。茫然間,只知有人為他扣上衣扣子,又用被子將他蓋得牢實,就
算沒多久就又是淚涕縱橫,依然數度以溫溼的巾帕擦去他臉上狼狽的痕跡
,可那人不是岳峰。
他有多希望是一直由著他、縱著他的男人。這男人,他仍是想念得緊啊。
霍君殊恍恍惚惚地坐起身走下床,看著房裡的暈黃的燈火時不禁一陣暈,
竟不明過了多少不知幾今夕是何年的日子,眼裡不見總在身邊的岳峰,只
見岳峰的床上正好好兒地疊著那些他為岳峰訂製的衣袍,連那幾雙保暖的
鞋子也整整齊齊地擺在床下,一如一旁的床被,許久未動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