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魔王的場合)
殺得外衣都濕粘貼在後背的三日月與鶴丸無暇去數自己已經砍倒了多少時間溯行軍,
而他們始終沒有變少的跡象——空中再次頻響雷鳴,彷彿時間溯行軍又要增援。如
此的永無盡頭讓他們在某個瞬間他們覺得自己的時間感變得模糊。
「雖說這比待在皇室庫房有意思,但是這沒完沒了的打打殺殺也像是過了幾百年,
開始有點無聊了啊。」鶴丸與三日月背對背站著防禦的時候還尋了空檔這麼說,肩
上的傷其實讓他快要抬不起手臂了。雙手持刀跟敵方大太刀比拚力氣的三日月還能
笑出聲:「是嘛,沒想到你在戰場上也會覺得無聊呢——嗯!」三日月將刀刃轉了
方向,借力彈開大太刀,由背後的鶴丸突襲刺中大太刀的咽喉。
「三日月你反應慢下來了,來不及給敵人致命一擊嘛。」說完鶴丸踏上還未化為青
煙的大太刀,又縱身到三日月前方殺敵。
「哈哈哈,是有點累了呢。」三日月的表情並不像他的口吻有餘裕,因為一道閃電
打在家康本陣中央,不曉得深入本陣的宗三與青江能否應敵,一時思慮間沒料想閃
電竟然朝他直直劈下——
「三日月!」
方與敵軍對峙的鶴丸也未想到閃電落得如此之近,視野因飛沙走石變得極為有限;
等煙硝散去他看見三日月及時躲過閃電趴倒在地,身上還匐著一個人,應該是他救
了他。
「骨喰?」三日月回過神,轉頭輕喚來人,骨喰遲了兩秒才回應,倒是關懷三日月:
「你沒事吧?」
「這把老骨頭一時散不了——倒是你,」三日月扶著骨喰的左肩,發現他背上有道
很長的刀傷,「在大坂城受的傷?」
骨喰不回覆三日月,徑直起身,這時三日月發現骨喰臉色相當蒼白,似乎不只是由
於失血。骨喰發白的嘴脣微微顫抖,說:「我們一定要趕快進家康本陣。」
「我們也想啊。」鶴丸暫且回到他們身旁,拉起三日月,並抹開沾上自己眼睫的血,
「但是你看這敵我數目差距這麼懸殊,別說突破重圍,援軍沒有及時充分趕到的話
只能力竭而亡。」
「骨喰,你在大坂城發生了什麼事?跟家康本陣裡面的局勢有關?」
骨喰仍然不理會三日月的問題,咬著下脣往敵人衝去,跳起騎到敵方薙刀肩上,朝
對方天靈蓋將刀垂直送進腦袋。鶴丸與三日月此時在骨喰背上隱約看見不動明王的
身影,並聽到他說:「此後即是,必殺之劍!」鶴丸因而吹了口哨。
「這可真是讓人驚訝啊~如此我們也不能不奉陪了吧,三日月?」
「哈哈哈哈哈……其實不是應該笑的時候呢。」三日月話聲未盡,在他們面前又降
下幾道閃電,伴隨的是更多的時間溯行軍,鶴丸與三日月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
那道落在家康本陣之中的閃電砸在宗三與家康之間,正中那柄隔開他們的短刀,發
出金屬遭到電擊的尖銳聲響,並彈到遠處。宗三看著笑了。
「老天應該還要你當天下人吧竹千代。」宗三盯視家康手上的義元左文字,低聲說
道:「現在的局勢讓我想起桶狹間了,你的命運會像義元還是魔王呢?」宗三高舉
他的刀,這時家康發現那把刀跟自己握著的幾乎一樣,然而總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
感覺。
旁觀宗三變化的青江同樣想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形,只能警戒按兵不動的時間溯行
軍;家康的家臣雖也摸不清狀況,但仍嘗試護主:「你到底是什麼人,不准你對大
御所殿下放肆!」說著挺刀衝向宗三,後者揮動袈裟輕描淡寫瓦解了對方的攻擊,
並趁勢往家康面向的方位切去,擋住了真田信繁的長槍。
「你果然是敵人。」信繁咬牙切齒地說。他已經殺得渾身是血滿眼通紅,受了不少
的傷,力盡戰死已可預見——是個將才,但不是做天下人的料,宗三在心裡思忖。
「如果我與你同一陣線,家康死於此地,你也活不下來。」
「至少我守護住了豐臣家!」
信繁信誓旦旦的樣子莫名讓宗三想起一期,又記起自己也曾經是豐臣家的刀,但是
那又如何。他帶著自嘲意味笑了:「那又如何?」
「宗三。」這時青江出聲制止宗三,宗三懶洋洋看他一眼:「我沒有忘記我們的任
務呢。」就算青江沒打斷他,他與信繁的對話依然無法繼續,因為時間溯行軍開始
動作,他們協助豐臣方的真田軍與毛利軍突入家康本陣,家康此刻若是不逃絕無生
還可能。
「家康!」宗三大吼一聲,與青江分別擋住真田信繁和毛利勝永,想要掩護家康撤
退,然而時間溯行軍湧上來,簡直像黑暗的浪潮要吞噬他們,宗三感到自己都忘記
呼吸了。
又是一聲旱雷,白晃晃的閃電砸進家康本陣,原本要把他們拖入地獄的時間溯行軍
消失大半,在溯行軍消散漫開的煙霧中宗三看見一道穿著華麗軍裝的身影。
理應是一期一振的人轉過頭來,臉上戴著大黑天的面具,周身環繞妖異不祥的氣息。
*
一期一振得知了自己想要成為人的願望,睜大了眼睛看著付喪神消失在各自的本體
裡,彷若方才的對話只是他的幻想——如果可以他很想把那一切當作他的幻想,然
而他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凝聚在他身後,化成一雙微涼的手交叉撫抱著他的下頷與臉
頰。
「一期一振,現在你想要怎麼做呢?」一把跟宗三的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讓
他背脊一陣雞皮疙瘩,同時他發現自己全然無法動彈,只能聽那聲音繼續灌入他的
腦裡。
「天下人之刀、不,宗三左文字很迷人吧?能夠讓你想要成為人。那麼,就去尋求
他吧,從這個時間點就去,不要讓自己被火燒去記憶忘卻了這一切……」
「不。」一期答道,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無比虛弱:「我現在是主人的臣下,要
守護歷史,不能做徇私之事。」
那不知究竟來自何處的聲音笑了:「這話聽你說起來特別沒有說服力。輾轉侍奉那
麼多主人,今日之敵變成明日之主,身為刀劍哪有什麼立場可言?再瞧瞧把你搶來
的秀吉,他又算是忠誠嗎?在信長的手下始終尋找著上位的機會,作為受其渲染的
付喪神,說自己要盡忠事君有一點站不住腳啊?總之,既然有另外想要的東西,去
尋求它又有什麼關係呢?守護所謂歷史這種得勢者往自己有利方向寫的記錄,會比
忠於自己的欲望要緊嗎?你很介意自己失去的記憶吧,但是因為最重要的一點都想
不起來所以把所有都否認掉了,真是像極了人——啊不,現在的你已經是個人了。」
那聲線變得更加魅惑,簡直撩起一期的性欲——
「既然如此,就好好享受身為人那些極樂的欲望吧,特利悉那、羅蒂與羅伽……」
這時那雙涼涼的、也像宗三偏低體溫的手撫摩一期全身,那酥軟的感覺麻痺了他的
腦,讓他感到既樂又苦,他的聲音焦渴只顯脆弱:「……你到底是誰?」
跟宗三一樣的聲音笑起來像夏夜掛在簷下玎玲作響的風鈴,溫度卻低低的,跟他皮
膚上的觸感相仿——「波旬。記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