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倒數中。
李羲是個聰明人,更是個算盤打得精的精明商人,不會不懂霍君殊此舉背
後是什麼樣的盤算,也正因為知道,才會在露出笑意之際,意思意思地摻
了些訝異之色。
人人都說霍三少是個傻的,果然並不可信啊。李羲想著。
「霍家少爺竟然不只願意讓我收了岳峰為門客,還自個兒屈尊到李家,這
可是李某想都沒敢想過的事,霍少爺給的誠意勝過十塊脂水田啊。」李羲
說得激動起了身,在廂房裡來回轉悠著就是坐不住,口裡故作猶豫地道,
「可這主意就是委屈了霍少爺,給人認為李家佔盡便宜可怎麼成……」
「如果這叫委屈,我還真不知這二字如何寫。」霍君殊虛弱的語氣帶著自
嘲,可臉上的堅定依舊,再次問道,「李少爺是允與不允?」
「允!當然允!把好買賣往外推可不是李家的作風,不過李家也不能白白
收了禮卻不禮尚往來才是,這點可就讓李某傷腦筋了……」
李羲持續在廂房裡來來回回,江臨看似見怪不怪,待在主子身邊久了,就
算跟不上主子腦子轉得快,更探不得主子心裡究竟接下來有何盤算,也至
少得練就一身看主子做什麼都不稀奇的本事。
「先去給你們在各道州縣張羅幾個院子吧,之前購置的那些個宅子都太小
家子氣了,不好。」李羲端上十萬分認真的面色忖著,轉著轉著又想到了
什麼,又自言自語又像給江臨交待什麼,「還得遣個聰明靈巧的給你們跟
前顧後才成,啊,就叫十九好了,他忒機伶,只要和他說一聲,他定是知
道要準備什麼又不該帶什麼,再想想還有什麼來著……」
李羲自顧自地一面念著一面轉繞,沒料到就這麼轉繞出了房,看得霍君殊
和岳峰登時一愣,面面相覷。倒是江臨一臉習以為常,不同於方才竟一改
李家當家的精明沉穩,成了像是個玩心重又坐不住的孩子,相較之下江臨
倒顯得八風吹不動了。
「主子只要納了新門客就會這樣,高興得和什麼似地,這回主子看來還特
別樂呢。」看著李羲步伐急忙,甚至連門沒帶上都沒心思注意,只是上前
去將門關上後笑著拱拱手道,「我看這下要叫二位霍先生和岳先生了。」
「先生?」霍君殊問。
「在李家,門客都是以先生互稱,還望霍少爺別嫌江臨先搶在嘴上佔了便
宜才好啊。」
看著江臨還是帶著與在霍家初見時那般模樣,那時覺得面善不招人厭,可
就是有些話多,現在竟覺可親。
在奉天,他是連個好臉色都難見了,對人多了提防,總是活得累心,若是
丟了霍家少爺身分,離開奉天能換得幾天的舒心,被佔了便宜也好,認了
個主子屈居於他人屋簷之下也罷,不也都好過那些頂著個當家的大帽子,
卻日日不舒坦的日子?
霍君殊如是想著想著是扯唇一笑,「才說要稱先生的,怎麼眨個眼就忘了
?」
江臨聞言,是再度行了個拱手禮再喚了聲霍先生後,眼尖地見了霍君殊有
了點惓意,便不多打擾地轉身便要離開廂房,卻被霍君殊一喚留了步。
「霍先生?」江臨止了住腳,一臉疑問。
「……那些個關於李家的野史,可都是真的?」霍君殊幾經思緒繞轉,最
終還是略帶遲疑地開口一問。
江臨聞言是笑咧了嘴,「這事兒還真問對了人了,若是對主子問起,主子
準會樂得亮出族譜又說上三天三夜不罷休,活像那些祖父輩的事近在眼前
似地,怎麼會有假。霍先生可別不相信,李家的過來人多的是,我正是其
中之一呢,往後若是霍先生想聽,必定捨命陪君子就是了。」
「……是麼,挺好。」霍君殊的一絲淡笑有著欣慰,掌下的手還給他不自
禁地磨了磨。
江臨前腳一走,岳峰便不急待地想問些什麼,才方一出口,便被霍君殊按
了按掌下的手,緩緩地從枕著的懷抱起身,雙眼對上岳峰輕聲地道,「我
知道你想說什麼,就先聽我幾句,嗯?」
岳峰將霍君殊的身子給被裏得密實後,便急得連話也不想聽,「你是認真
的麼?堂堂霍家當家怎麼可以——」
「霍家當家又怎麼著了?我過得是什麼日子你是明白的,我這個當家當得
豈是堂堂二字?」霍君殊帶著病容的臉加上帶著氣音的虛弱語調,再再對
岳峰示弱,「我只要有你便夠了,是李家的門客還是街頭的乞兒都無所謂
,你懂麼?我們就離開這是非之地,當個李家人重新開始?」
看著岳峰的心疼不捨全寫在臉上,霍君殊就知道這個人是見了他放軟了眼
色便沒輒,什麼都依了他的了,於是從裏身的被下探出手來,再度擄獲那
方才交握的手道,「別覺得我委屈,叫人一聲主子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瞧
我現在就能脫口說出了不是?說來李家好面子,從不虧待門客我是知道的
,況且別忘了我背後有李家想要的黑脂水呢,會不好好兒地待我麼?」
霍君殊正是如此盤算著的。他想聰明如李羲不會沒算到這點,會爽快地應
允,完全只是商人本色使然,不把有利無害的事往外推。
說來他與李家不過是互取所需,利益並不相違,他與岳峰在奉天猶如亡命
之徒,竟無容身之處,李家此時伸出的手對他而言是甘霖,並非是個屈字
;而他們倆人一旦成了李家的門客,他不再是岳峰的主,岳峰也不再是要
對他卑屈的僕。
對李羲而言,納了他與岳峰為門客,不過只是多了他們二人的一副碗筷,
這在把銀子當土塊的李家不過九牛一毛,可他們明著佔了李家一副碗筷,
實則帶至李家的何只值得這些。
李羲還想靠岳峰替李家在各道州縣尋得黑脂水並加以收購,哪怕這差事
再如何地不易,他背後那塊還在他名下的脂水田,亦能成為左右李家的
籌碼,更是他為自己與岳峰設想好的後路。
朝廷尚且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的富足安定,明日是否一夕覆亡誰也保不
齊,李家這個揚州的世家大族是否能一輩子掐在李羲的手裡,保他們頂上
的天不劈道閃雷自是沒個準頭。
甚且別說朝廷普遍重農抑商,不會任商人壯大至富可敵國之境,自願投入
李家門下的他是讓霍家已不足為懼,揚州的李家與郢州的秦家是否能有個
善終,他不得不先為他們倆設想周全,而那塊脂水田便當真成了他們的根
。
「往後你去哪裡,我便隨你到哪裡,哪怕你厭煩了我,我也由不得你掙開
我。」
霍君殊說得深情,望著岳峰的那雙眼盡是顯見的蜜意濃情,如春陽和煦,
烘得人心暖,看得岳峰又再次癱軟了心。
霍君殊待他好,除非鐵石心腸,不然怎會渾然未覺,他雖是點滴在心,但
卻總是自欺欺人了。告訴自己霍君殊是他的主子,是他攀不上的高枝,懦
弱地享盡霍君殊待他的好,始終對那望向他總是熱切的眸子一股腦兒地閃
躲,只因世人的眼色不只矇了他的眼,更矇了他的心。
而霍君殊不顧一切地朝他追來,才真正地搖醒了腦中的自欺欺人,但卻已
讓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霍君殊被凍得死白的模樣他壓根忘不了,雖說至
此落下永久的病根,但他已萬分慶幸自己還能繼續被如此暖人的眸子注視
著。
岳峰鬆開了隻手,先是以大掌緊緊將那雙手抓牢,另隻只撫上那依舊帶著
涼意的面頰,而後緩緩道出他從未道出口那形同甜言蜜語的承諾,「我岳
峰這輩子,定不負你。」
那輕聲且低沉的聲音滿是堅定,聽得霍君殊眼裡有如從夜空的星子般驀地
一亮,轉瞬卻又紅了眼。天知道他等了這話有多久?霍君殊內心澎湃不已
,不顧抖著的唇已洩了心裡的激動,仍是佯裝著不滿道,「難道……只有
這輩子麼?」
岳峰聽著是寵溺地笑了,撫上臉的手輕輕一勾,貼上那片總算有些血色的
唇之前再次許下他對霍君殊不變的承諾,「你說幾輩子就幾輩子。」
此時吻著的兩人,自是不會注意到門外沒推門進房便悄悄離開的身影。
「這宅子果然太小家子氣了,打門口就能一眼望到底,不好。」李羲離開
廂房外時是摸了摸下巴,口裡細細瑣瑣地重覆著不久前才說的話。
手裡抱著些物事的江臨聳了聳肩,就說現在不好打擾人,還說什麼都要先
把這些黑脂水地圖先給人準備準備呢,這下不就白跑一趟了。
江臨心裡念著,口裡倒是意思意思應和著,「所以不是已經差人四處去騰
幾個院子了,這裡隱密也好辦事,主子就將就著點唄。」
「說到差人,」李羲這下總算是有些正經的神色了,「是時候給霍家人知
道他們家的主子在何方了,不過記得給人留點顏面,別讓那些個下人繼續
小瞧了他們主子,不像話。」
「主子果然想得周全些。」江臨會意了過來,接著問道,「可主子怎麼同
意連霍家少爺都納入門下?」
「人們敬我,是敬我有幾個錢,這錢是揣在腰包裡看不見的,你想那些個
敬在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多少?」李羲一面走一面指了指頭頂道,「可對那
些有頂子的官可就大大不同了,頂子戴在頭上人人見得,哪怕是個小官小
吏,人們瞧他哪一個不是抬眼往頂上瞧?這種時候咱們商人還不坐同條船
上麼?朋友不嫌多,敵是一個都能致命,今日我賣了霍家面子,說不準來
日又多找了幾塊脂水田來,豈不划算?」
「說得也是。」江臨恍然大悟之際,想著手裡這些東西還是過了幾天再送
來也不嫌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