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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時,林蒼璿搓著手臂防冷,球袋已把他的西裝勒皺。程瑜停好車,順手就把球袋拉起
揹在自己身上。
非假日人潮不多,球速140的球道幾乎沒人打。
林蒼璿表示自己從沒來過,要程瑜示範一次,程瑜當然毫不猶豫就選最高球速。
姿勢完美,動作很標準,揮灑出男人的力量。二十顆球全數打擊,林蒼璿幾乎看呆了。
齊劭是個喜歡叨叨絮絮不停說自己事的人,林蒼璿一開始嫌煩,後來阻止不了就換個心態
當廣播聽。齊劭說,他們第一次約會,程瑜一點也不浪漫,居然選了打擊場,傻得有點可
愛。
他還說,他打擊的時候很帥。
齊劭每一句有關程瑜的話,他都記得。
程瑜的神情專注,每一次的揮棒展現力度線條與美,跟他想像中的差不多,很帥,真的很
帥。
走出球道的程瑜似乎不太滿意,掂量手中的鋁棒。
林蒼璿臉上微紅,毫不保留自己的仰慕「你好厲害,真的。」
程瑜揉著手腕,笑了一下「換你了,你可以從球速90開始抓球感。」
林蒼璿跟程瑜借了鋁棒,脫下外套躍躍欲試,同樣也選最高球速。
一開始當然是揮棒落空,程瑜在場後看,林蒼璿果然是初學者,姿勢不太正確,西裝也伸
展不開手腳。漸漸地,林蒼璿抓到了訣竅,連連擦棒,程瑜挑眉,沒想到他看起來弱不禁
風,竟還有些運動細胞。
二十球下來,近半數揮空。
走出球道的林蒼璿搖搖頭,同樣揉著手腕「很難啊,果然很難,而且手腕好痛。」
程瑜像個教練一樣評價說「初學者來說表現不錯了,球感很強,多練習一定能打得不錯。
」
林蒼璿帶著試探說「那你教教我。」
程瑜不愧是愛情絕緣體,機會這種東西不存在他的字典裡「沒什麼訣竅,多練就可以。」
林蒼璿笑了一下。
他把鋁棒交給程瑜,二十球過後,程瑜踏出球道,林蒼璿已經提著兩瓶運動飲料等他,像
小狗乖巧湊上來。
程瑜毫不猶豫收下林蒼璿的善意。林蒼璿看著他,扭開瓶蓋,張嘴咬著瓶口豪飲,喉結上
下滾動。程瑜重新蓋回瓶蓋,抹了抹嘴唇「你怎麼不喝?」
林蒼璿搖搖頭「等我打完。」說完,飲料也沒喝就再度拎著鋁棒上場。
棒球的確是種紓壓的好運動,肌肉的運動力與打擊出去的震盪,彷彿也把壓力給揮出場外
,慢慢能理解這運動迷人的地方。林蒼璿很快就抓到球感,雖然無法盡善盡美,二十球擦
棒滾地近半,但勉強能揮出一兩次漂亮的外野高飛。
他連續打擊三場,手感漸佳,第四局太累了不得不下場換人。
程瑜坐在休息區啜著飲料,林蒼璿球感很好,只可惜體力太差,看起來也沒什麼肌耐力。
林蒼璿搓著手,攤開,細皮嫩肉的掌心磨出一層紅腫。程瑜皺著眉問他「痛嗎?」
林蒼璿搖搖頭,額上薄汗晶瑩,笑著說「太久沒運動了,我得喘一下,接下來都換你上場
吧。」
程瑜自然沒有推託,拿著球棒再度踏上打擊區。
幾局下來,回到休息區,林蒼璿早就不在位置上,連帶著隨身物品也不見。程瑜尋出門外
,林蒼璿坐在圍牆花台邊吐著煙圈,身旁擱著球袋、外套、鑰匙等等家當。
林蒼璿朝他揮手,遞了根菸給程瑜。
程瑜抽出煙,咬在嘴裡,渾身摸了遍找不到打火機。林蒼璿靠了過來,菸火紅點灼灼,微
啞著嗓音說「我也是跟路人借的火。」
兩支煙互相引火,頭靠得很近,氣息交纏,幾乎可以看見林蒼璿長睫的顫動。程瑜感受到
寒冷中屬於林蒼璿呼吸的溫度,毫無防備地侵襲他的領域,甚至能嗅到對方身上若有似無
的香水,撩得發醉。
這牌子的煙不是程瑜習慣的種類,渾厚嗆人,侵略性強烈,一個不注意便咳了出來。
林蒼璿把煙從嘴裡扯出,錯愕問「怎麼了?」
程瑜咳了兩下,「沒抽過這牌子,」他又再度抽一口,菸草讓他聯想起固執的傳統威士忌
,充滿泥煤與火炭的香氣「嗆了點,但還不錯。」
林蒼璿放心地笑了「你真厲害,幾乎棒棒全壘打,練多久了?」
程瑜沈浸在菸草中,呢喃似說「我高中是棒球社的。」
林蒼璿咯咯笑「難怪這麼厲害,現在還有再打棒球嗎?」
程瑜搖頭,抽一口煙「很少了,頂多打社區棒球。」
程瑜的肌膚是蜜糖般的麥色,天生的色澤,咬上一口就像能嚐到裡頭的甜頭。林蒼璿不著
痕跡地瞟過程瑜,哼出煙息「說到棒球,高中本來也想參加棒球社,同儕多嘛,好玩,不
過悲劇是我一曬太陽就皮膚過敏,只好選了柔道社。」
程瑜忍不住挑眉「柔道社?你嗎?」
林蒼璿哈哈大笑「我當年還拿過全中運亞軍呢。」
程瑜笑出來,單邊酒窩也跟著顯露「真的假的?」
「對啊,從高一練到高三,差點把我的學業也賠進去了。」林蒼璿朝天吐煙「那年全中運
因為一個小失誤,結果我輸了,教練氣炸,下場直接賞我一拳,打得鼻血直流,之後我就
不練了。」
程瑜的笑容僵在空氣中,林蒼璿又補了句「後來我就找了白禮還有幾個朋友,半夜把教練
那台福特的四個輪子都戳爆,搞了幾次之後他就不敢找學生麻煩了。」
「太誇張了。」程瑜失笑「那現在你還練柔道嗎?」
林蒼璿再度抽了口,星火即將燃盡指頭的煙「現在工作太忙,連吃飯都快湊不出時間了,
哪還能練體能。」
「工作以外也要注重健康,」程瑜盯著他的手腕,不經意地說「你太瘦了。」
路燈迤灑下一地如冰的光,林蒼璿那雙清亮的眼神詫異似地凝視著他,指頭的菸灰抖在膝
頭上也絲毫未查。
程瑜察覺目光,驟然想起自己是佔人便宜的惡霸,還敢評價,臉一下子炸紅,像隻現煮的
紅蝦,咬一口就能嘗到新鮮甜美,他搖著手,結巴說「不、不對,那個、我的意思是、是
健康的重要性。」
「喔———。」林蒼璿故意拖著長長的尾音,低頭捻菸「的確呢,工作太忙,每天都跟超
人一樣.......今天只喝了杯咖啡跟一條巧克力,然後中餐就是你的料理,到現在也還沒
吃晚餐。」
程瑜指尖夾著菸,不可置信地看著手錶「快十點了還沒吃晚餐,你不餓嗎?」
「習慣了。」林蒼璿聳聳肩,把菸屁股丟往旁邊的菸灰桶,笑嘻嘻地說「不過被你這樣一
說,我還真覺得有些餓,可能是運動讓肉體恢復知覺了。」
程瑜也把煙捻熄「你吃路邊攤嗎?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錯的麵攤。」
「吃啊,當然吃。」林蒼璿露齒一笑「誰不吃路邊攤呢?」
程瑜朝著他笑了一下,邱泰湘就不吃。
這次沒打幾局就結束,程瑜顯然是意猶未盡的,但他還是拉著林蒼璿跨上檔車,鑽入曲彎
如迷宮的巷弄裡。夜幕垂低,氣溫也下降,林蒼璿的確感受到冷風灌入袖口,凍得發抖,
畢竟西裝太薄,論亞熱帶的冬天在怎麼宜人,也擋不住台北的徹骨寒意。
前方紅燈亮起,程瑜停車,安全帽都沒脫就拐進了便利商店,等他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
了兩包暖暖包「這給你,都忘了今晚是第一波寒流,雖然有點克難,但勉強能禦寒。」
林蒼璿看著手裡的兩包白兔子暖暖包,輕輕一笑,只拆了一個,另一個收在西裝外套內。
重新跨上檔車,大概五分鐘左右就到了一家暗巷內的小麵攤,塑膠棚下只有兩三組客人。
程瑜說這家麵攤只開宵夜,用料新鮮,老闆也講究乾淨,但就是太吹毛求疵,許多客人都
嫌上菜速度慢,不過程瑜覺得好吃才最重要。
老板是個中年人,冷冷酷酷的,絲毫沒有想對客人打招呼的意願。
程瑜自己拿了菜單,找了個位置,隨便點了幾樣菜。一碗鴨油飯、一碗麻油麵線、一盤滷
豆皮、百頁豆腐、海帶、隔間肉、梅花肉配上分量多得驚人的甜鹹酸菜,燙青菜上澆點熱
油,程瑜又點了盤冷筍沙拉,最後他在菜單撇上兩碗餛飩湯。
他大概是老闆的老熟識,遞單子沒多久,一桌子的菜比別人來得快,惹得隔壁桌乾瞪眼。
林蒼璿毫不客氣就動筷子,捧著鴨油飯,一口接著一口。不愧是大廚推薦,這間店的白米
飯都比高級料亭來得香噴,淋上一勺子熱鴨油,油而不膩,滿齒留香。
程瑜一口麵線一口餛飩湯,還沒吃完一半,林蒼璿又跟老闆叫了碗陽春麵。程瑜嚇了一跳
,看他細細瘦瘦的,沒想到食量驚人,吃飯速度也快,活像餓了半輩子。
林蒼璿笑嘻嘻地說了句「這家也太好吃了。」
這是他從開飯以來的第一句話,中間都忙著夾筷子嚼美食。除了那碗追加的陽春麵以外,
林蒼璿又追點了菜捲跟油雞,通通掃進了肚子裡。
最後是林蒼璿結了帳。
回程的路,又圓又大的明月高掛,林蒼璿從來不曾覺得月亮如此燦爛,冷光粼粼灑在淡水
河上,他拽著懷裡的暖暖包,縮在程瑜背後擋風,身軀輕輕地貼著前面的人取暖。
程瑜的體溫熨貼又舒服,總讓林蒼璿想起程瑜喝醉的那個夜晚,兩人在床被上相擁,像沉
入了無邊的海,肌膚貼著肌膚,舒服得令人暈眩,如果能再有一次,那該有多好。
車停了,十二點鐘響打碎了灰姑娘的舞宴,美好幻想終歸現實。
程瑜停好車拎著球袋,在樓梯間跟林蒼璿告別。
林蒼璿雙手搓著暖暖包,在程瑜準備上樓的那一刻突然說「哎,程瑜,約這禮拜六中午行
不行?」
程瑜困惑地回望,停滯三秒,大夢初醒似地說「啊,可以,沒問題。」
林蒼璿揮揮手,朝他一笑,說「好,再見,時間我們再約吧。」
程瑜揮手轉身,頭也不回地跨上台階「沒問題,先這樣,晚安了。」
林蒼璿目送程瑜消失在樓梯轉角,自己縮著手臂回到車邊,他抬頭一望,四樓的燈還沒亮
起。林蒼璿靠在車邊,從口袋裡掏出了菸盒,接著摸索著西裝外套好一會,找出了一顆
ZIPPO打火機,點了根菸抽起來,一口一口地抽。
四樓的燈亮起來,男主人回家了。
林蒼璿雙手環胸,笑了一下,藏在西裝外套裡的暖暖包持續帶來溫暖,暖得他渾身酥爽。
他把手機拿了出來,上頭數百通訊息,點開其中一則來看:
彩月『協理,我們剛離開料亭,齊劭似乎不願意去南部出差,連對方都看得出來。』
另外一封則寫著:
齊劭『學長,能不能出來吃個消夜呢?想跟您報告一下晚上的事情。』
林蒼璿面無表情回覆『抱歉,我還在忙。今晚跟對方聊得愉快嗎?去南部要跟他們打好關
係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