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們剛出世的第二個兒子,小小的、紅通通的,用包巾緊緊裹成一包,在丈夫的懷裡
哭著。他有點手忙腳亂地抱著、搖著、哄著,畢竟老大出生時多是我在照顧,他的生疏很
正常。
我想,弟弟應該是餓了吧?
婆婆匆匆拿來一個奶瓶,把奶瓶嘴塞進那張哇哇大哭的小嘴裡。
弟弟還是哭著,嘴巴張得比奶瓶嘴還大,不肯吸。
「弟弟乖喔,媽媽拍拍。」
我輕輕地拍他的胸口,彷彿聽得懂我的話,他閉上嘴巴吸吮奶瓶,臉上還掛著淚珠。
婆婆到處找人幫我的丈夫──志衡介紹女友,她希望他能找個新的妻子。雖然我不太
希望,可是由不得我。我已經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妻子,甚至無法和他行房。
我常常看著他坐在沙發上的疲憊身影。他連A片都沒看,下班照顧完兩個鬧翻天的小
鬼頭之後,就只是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發呆。
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沒有慾望嗎?
他是不是……太在乎我了?
我一方面高興,一方面也擔憂。或許婆婆是對的,他一該找個新的妻子。
我太自私了。我該放手。
可是現在的單身女人,好像不太容易接受帶了兩個拖油瓶的男人,尤其兩個都還小,
還得把屎把尿兼餵飯,一聽到這個難關,相親對象都打了退堂鼓。
「你幹嘛老是把顧小孩說得那麼可怕!」婆婆責備他,「小孩我顧也行啊!」
「我的小孩,當然我照顧。」志衡不妥協,「他們是我的寶貝,不能接受他們,就沒
得談。」
是的,他們是我的寶貝。我們的寶貝。
我還記得老大璿璿剛出生的時候,和那個不認得乳頭的小子奮鬥了五個小時,才好不
容易讓他含住乳頭;常常挑換尿布的時候噴尿,有一次噴屎讓我們兩個不知如何是好;扶
著嬰兒床的欄杆忽站忽蹲,很得意似地呀呀叫……
那個小不點,一轉眼也三歲多了;兩歲多的弘弘,好像開始忘記我了。
那也不要緊,我還是會一直留著。他們三個,都是我的寶貝。
那天,我跟著他們一同在前往公園的路上,璿璿說想去遠方的那個建築物。那裡有點
像是這個地區的歷史展覽館,很小,展示也很少,挺無聊的,很像政府會蓋的蚊子館。
這間無聊的蚊子館,還得勞駕兩名替代役男坐鎮。我看那兩人也閒得發慌,其中一人
還去和兩個小蘿蔔頭玩。
好難得遇見喜歡和小小孩玩的男生。兩個小蘿蔔頭纏著他,跟前跟後地喊「哥哥」,
連老爸都不理了,就算開始打哈欠揉眼睛,抱進嬰兒推車裡時還是一臉不甘願。
透過那個大男孩制服上的名牌,我知道他叫趙筠。他喜歡小孩,小孩也喜歡他。
然後,我發現志衡也喜歡他。
趙筠退伍之後,三不五時到家裡來和孩子玩,把兩隻小鬼的電力放光之後,他們兩個
男人就開始聊其他話題,例如現在的生活、或是學生時代、或是興趣或喜好;就好像我們
當年約會時一樣,聊自己的一切,想讓對方更了解自己,也想更了解對方。因為,我們彼
此喜歡。
所以,我想,他們也彼此喜歡。
我的丈夫,喜歡一個男人。
這曾讓我糾結。我的孩子怎麼辦?志衡打算怎麼教育我們的孩子?
我基本上反對,可是每當我看到趙筠開心地陪伴孩子、志衡愉快地與他笑談,內心又
在拉扯。
最後斬斷我糾結的煩惱的,是璿璿和弘弘哭著大叫,「我要小筠哥哥,我不要新媽媽
!」
哎。這個充滿魅力的大男孩,把我家三個男性都擄獲了呢。
婆婆回家之後擲筊問我這件事,我跟她說,就讓志衡去吧,我知道他喜歡那個大男孩
。
我都知道。我一直看著,看著我心愛的三個寶貝。
現在多一個人和我一起疼愛他們。這很好。我沒有理由反對。
和張家父母吃完飯,渾身緊繃的趙筠回到張志衡家之後才真正放鬆下來,哄了兩個小
孩睡午覺之後,虛脫一般地癱在沙發上。
張志衡靠過去摟著他,親一下臉頰,「很累嗎?」
「是緊張。」趙筠苦笑,大嘆一口氣,「去甄試都沒這麼緊張……」
然後他想起張母提過的一件事,於是問道:「你媽媽說要我問嫂子同不同意我,那我
們是不是要找一天去靈骨塔?在哪裡啊?」
「沒有啊,她不在靈骨塔。」張志衡指了指電視旁邊有玻璃對開門的櫃子,「她在那
裡。」
趙筠一怔,仔細看看,最上層的玻璃櫃門後面確實有個牌位,後面還有個甕,看樣子
就是骨灰罈了。他慌張道:「你……你怎麼沒告訴我!」
「那麼明顯,我以為你早就發現了。」張志衡一臉無辜。
「你居然還敢在客廳公然調情……」趙筠尷尬得臉都紅了,「嫂子不就都看到了嗎?
」
「這也就表示她沒意見啊。」張志衡絲毫不以為意。
趙筠趕緊到櫃子前面,雙手合十向牌位拜一拜,喃喃唸著請嫂子不要生氣,大人不計
小人過……
張志衡打開玻璃櫃,拿出牌位旁邊的筊,向牌位拜了拜之後擲向地板。
木質的筊在磁磚上彈跳,出現聖筊。
「你問什麼?」
趙筠問的時候,張志衡又拜了拜再擲筊,起初是陰筊,之後又是聖筊。
「我問她,那我以後可以在客廳和你做愛嗎?」
張志衡若無其事地把筊放回櫃子裡,轉頭看到一臉錯愕的趙筠,笑道:「假的啦!我
是問她,如果以後開放了,我可以和你結婚嗎?」
趙筠依然錯愕的臉上多了幾分開心,接著他想到張志衡又擲了第二次,連忙問道:「
那你問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她要你叫她姊姊,不要叫嫂子。」
看著眼前滿心歡喜地喃喃說「謝謝姊姊」並合掌向我拜了又拜的青年,我感受得到他
對我的敬意。畢竟我是大老婆嘛,叫姊姊也是應該的。
至於他們想在客廳做什麼,我是不管啦……我會好好哄小孩睡覺,讓那兩隻小鬼就算
打雷也吵不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