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歷史之間
雨果將鑰匙插入鎖中，赫然發現門早已開啟、半遮半掩的，然而他昨天明明確定將
門鎖好了，他心頭一驚，連忙撲進圖書館內。他急切地跑入大廳，心中千頭萬緒，一
方面是為了與米夏的一席話，一方面擔心倘若有任何財物損失，都會算在他的頭上。
館內靜悄悄的，一如圖書館的日常。沙發區坐著的那個人，也是一如往常。
雨果愣愣的看著不知如何出現在老位置、神色如常地翻閱起昨天的書的拉斐爾，腦
袋一瞬間有些轉不過來。
他走向了對方，面容卻是呆滯的，似乎還組織不好自己的語言和行為。可身邊多出
的陰影顯是驚動了這位少爺，只見他皺了皺眉頭，抬首施捨了目光給一邊嘴巴開開合
合卻還說不出話來的雨果。
「有事嗎？」拉斐爾的眼神是銳利的，只是被注視著都能深刻感受到，這個人的堅
毅與睿智。雖然沒有依據可言，但肯定是個專注力極高又很聰明的人吧，雨果傻傻地
想。
「我……請問是你開的門嗎？」在拉斐爾不耐之前，雨果總算開口。
「是。」
「你有鑰匙？」雨果驚訝的問。
「嗯。」
其實也不意外，他都把圖書館當成自己家的了，一把鑰匙而已。而拉斐爾這種身分
的人，想要的還有得不到的嗎？
「喔……」雨果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不好意思，路上耽擱了點時間，讓你親自開
門。」
「嗯，無所謂。」拉斐爾輕描淡寫，看起來是真的不大介意，「還有事嗎？」
「你……」對方這麼問他，雨果興奮的根本煞不住車，話語在過腦子前便脫口而出，
「你為什麼要看這些書……」
然而說出來之後雨果便後悔了，他懊惱的一咬下唇。太得意忘形了！就這樣想跟拉
斐爾攀談起來，在對方眼中肯定很令人厭惡吧。雨果連忙再道，「抱歉，請不要理我，
我去做自己的事了。」
「你過來。」
出乎意料之外的，拉斐爾竟然喚住了他。
雨果緩慢的轉過身，有點不甚確定，直到看到對方朝他抬抬下巴，才磨磨蹭蹭走回
拉斐爾的身旁。
拉斐爾翻過書，破爛的書身上印著《帝國記敘》幾個大字，他的指尖停在同樣以粗
糙字體印著的作者姓名，諾恩・凱冷上。
「你可知他是誰？」拉斐爾問。
雨果搖搖頭，他上課也不過六個月，光是世界語這門課就讓他非常吃力了，根本無
心追求其他領域的學問。
「嗯。」
太奇怪的反應了，雨果皺了皺眉頭，本以為拉斐爾是想為他解惑，卻像是拉斐爾在
向他求教一樣，「他很有名嗎？」
「一點也不。」拉斐爾說，「我想，整個國家知道這個人、這本書的人大約不到十
個。」
「那你為什麼要看呢？」
「因為我猜諾恩・凱冷是個耶拉。」
雨果瞪大雙眼，驚訝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從古至今有本事著書立作的大文豪、大學者都是奈靈，當然也有不少的耶拉作者會
出版刊物，但那些多半都被認為是上不了台面的低俗之作，以鄉野奇譚、江湖見聞、
濫情羅曼史為創作主題，即便也在市面上流通，且普及率高得驚人，卻始終難登大雅
之堂，更別說列入圖書館館藏了。
再者，從名字來看，《帝國記敘》應該是史學的巨作，這讓如此推論變得更加奇怪
了。開放課程可以說是五高前無古人的一大創舉，在這之前，耶拉不應受過這樣的教
育才是，更遑論研究出版。
「你把事情想的太複雜了。」聽完雨果的質疑，拉斐爾的反應有些淡然，像是嫌棄
雨果的大驚小怪，「書寫紀錄而已，誰都做得到，而且出版的技術可還沒有一個奈靈
敢說自己會。」
「雖然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雨果面上一紅，很是懊惱自己竟然也為世俗的
習慣所困，「但是權威的出版社和發行商都還是奈靈的天下，我不認為他們會出版耶
拉所做的史書。」
「的確如此，所以這本書不是透過出版社發行的。」拉斐爾翻動書頁，從頭到尾找
不到版權頁與國家登陸的註冊號，「和所有耶拉的著作一樣，這是私印的。」
「私印書……怎麼會在圖書館？」
「約莫是哪個人帶進來的吧，也許就是諾恩・凱冷本人。」拉斐爾勾起嘴角，「他
並不是唯一一個，我在圖書館還找到其他幾本書都與它相似，作者肯定不是奈靈學者；
至少我從來沒有聽過。」
拉斐爾出生書香門第，倘若連他都這麼說了，那必然是真的。雨果覺得一陣振奮，
恨不得撲入眼前的書海中，將所有的耶拉集著都翻出來。
「但是，你怎麼知道的呢？」
奈靈與耶拉的分別可以從名字看出端倪，就像頭髮一樣，奈靈偏好冗長多音節的名
字，耶拉則不然；然而這並非絕對。
「你只要翻開書就知道了。」拉斐爾邊說邊做，「以這本為例吧，記載的全是從耶
拉角度出發的歷史，與我們現在所學不全然相似。」
「『歷史由勝利者書寫』。」雨果喃喃的說。
「不錯。」拉斐爾莞爾，「你的世界語學得挺好。」
「沒、沒有……」
「我已經找到了三本書都是這樣，但搞不好還有更多，真令人期待。」拉斐爾疊起
雙腿，眼中閃耀著求知的光芒。與雨果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截然不同，然而他予人的
感覺還是沉靜的，繚繞在拉斐爾身周的寂寥與疏離依然存在。
雨果不知道該說什麼，應該說他不知道為什麼拉斐爾要與他說這些，是太無聊了嗎？
單純的就像小孩子發現新玩具一樣想要和人分享，但也沒有什麼涵義，不過想要打發
時間吧。
兩人本就沒有交集，話題的結束就像是打下課鐘一樣，敲醒了耽溺於此片刻的雨果。
他轉過腳步，該是上工的時候了。
「你在整理書的時候，可以幫我留意嗎？」身後傳來拉斐爾的嗓音。
「可以啊。」不用拉斐爾說，雨果自己都會這麼做。這是個重大發現，他迫不及待
的希望自己是第一個。
「謝謝。」
「不會……但可以請你告訴我，除了《帝國記敘》之外，還有哪兩本是耶拉寫的？」
「你想看？」拉斐爾漫不經心的問。
「嗯。」
「那我明天帶給你。」
雨果咀嚼了這話好一陣子，「……你把圖書館的書拿走了？」
「嗯。」
「……這算偷盜噢。」雨果提醒他，擅帶圖書館的書離開違反規定，要負賠償責任
的。
「沒有登記在案的書，圖書館也管不著吧。不過是有人放了書進來，也不過是我拿
了書走而已。」
簡直歪理，雨果不敢置信對方的振振有詞，「就算它不屬圖書館的財產，但既已放
入圖書館那就是公有財，為大家所共享而不具排他性。書的作者必然也會這樣想，他
們希望能把記錄留下來給予他人知曉，你不能將它當作私物處理。」
在拉斐爾望過來的凌厲目光中，雨果依然不卑不亢，「請你明天把書帶來，並且歸
還給圖書館。」
拉斐爾看著他，雨果也直視其目光，沉默在兩人之間靜靜蔓延。
「好。」雨果還以為這是同意了，卻沒想拉斐爾的話還沒說完，他眼色一懍，態度
竟是更加迫人了，「好一個能言善到的耶拉。」
一天之內惹了兩個奈靈不快，雨果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吧，但他沒有退縮，正面迎
向拉斐爾的不滿，「你不用恫嚇我，事情該怎麼做就該怎麼做。」
「你倒守規矩，但你是不是忘記了，『歷史由勝利者書寫』。」拉斐爾露出了輕蔑
的笑容，「規矩是我們奈靈訂的。」
「你……」雨果皺了一下眉頭，他有點不爽，但更多的是失望，他還以為眼前的奈
靈與其他人都不一樣，是他一廂情願了。依荻絲和米夏終究只是少數，更何況拉斐爾
與耶拉有過曲曲折折的恩怨，如今的惡意並不令人意外。
雨果打起精神，準備重新投入戰場，這樣的衝突，不過就是每天都會發生的戰鬥，
不會因為對象是拉斐爾他就忘記怎麼迎戰，「那就等你去訂下規矩吧，在那之前，請
依照限有的制度做事。」
「你不怕？好不容易有了學習的機會，可能會因為挑釁我而最後什麼都沒有。」
「少在那邊拿奈靈的身分壓人了，我可沒做錯什麼。」雨果抬起下巴，冷哼一聲。
「你不用做錯什麼，甚至你什麼都不用做，我都可以讓你不好過。」拉斐爾的語調
並不兇狠，然而平鋪直敘的語句最能讓人深感現實的殘酷。
雨果氣得忍不住握緊拳頭，「我本來還同情你，現在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值得，
不管那個耶拉做了什麼，他肯定做得都對，問題必然是出在你身上。以為世界是繞著
你轉的嗎？那就繼續這樣認為吧，也儘管衝著我來發洩你的不快；但我要告訴你，別
輕易以為你可以全身而退。」
「……你能做些什麼？」似乎沒有料到雨果竟會提起往事，拉斐爾的面色沉重了些，
連語調都低了下去，隱隱帶著風雨欲來之勢，「你什麼都做不了。」
「別自以為是，讓你傷心受辱的不也同樣是耶拉嗎？」
「你一直提及不相干的事，是真的想要激怒我？」
「你先威脅我的，還是你要說你說話比較直？所以言語之中的惡意就都不算數？」
雨果冷笑著，「那真是不幸，我說話也很直。」
「這倒是真的。」拉斐爾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拉斐爾的笑顏如同春風一般，吹散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本來惡劣如泥淖的
針鋒相對也一掃而空。
雨果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笑與不笑竟然可以有這麼大的差別，但更荒謬的是眼前人
的態度，「……你在戲弄我嗎？」
「可以這麼說。」拉斐爾大方承認，「惹你不高興，對不起。」
「……這是什麼意思？」
「是我不好，對不起。」
「你幹嘛要這樣啊？」雨果搞不懂了，他本來是生氣的，但是此刻只剩下茫然不解，
憤怒如同泡泡，一顆一顆煙消雲散。
而另一方面卻又好像有機可循，一個想要對耶拉有興趣的人，怎麼會對耶拉如此卑
劣呢？雨果自認早該看出來的，可也不知道為什麼，見拉斐爾態度如此，他竟一下就
被點燃了，恨不得用全身的細胞去與這個人對抗。
「我無聊。」
雨果無言以對，「……你認真的嗎？」
「嗯，只是因為這樣。」
「你……我剛剛認真的想要傷害你。」雨果並非氣到口不擇言，他很清楚自己在說
什麼，也是故意往拉斐爾的傷口上撒鹽。
「我知道。」拉斐爾勾起了嘴角，又恢復了他予人的感覺，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哀
傷而肅穆。
「你讓我現在很尷尬。」雨果坦然的說，如今他根本找不到台階讓自己下去。
拉斐爾的笑意更濃了些，似乎對雨果的處境也感到好笑，「我會把書帶回來，如你
所說它們屬於圖書館，這樣可以嗎？」
雨果僵硬的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拉斐爾低下頭，重新埋首於書頁中，就此結束了兩人的談話。
真的……是個怪人呢，雨果想說得非常多，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於是他終究只是
深深的看了雨果最後一眼，便走回他該在的借閱櫃檯後方。
完全沒有頭緒，拉斐爾此舉到底想要幹嘛呢？這樣能讓他達成什麼目的嗎？還是就
像對方說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排解無聊。雨果一邊思來想去，該做的事情卻沒有馬虎，
他將他人隨便亂放的書籍在書車上排列整齊，低下頭想了想，忍不住翻閱起來。
會出現在這邊的耶拉的文字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要留下
些什麼嗎？或是傳遞什麼訊息？但是拉斐爾也讀了，卻沒有多說些什麼，是因為根本
不重要，還是就連拉斐爾也看不明白呢？莫非是只有耶拉才能解讀的什麼暗號嗎？
腦袋裡的問題是愈來愈多了，雨果卻覺得亢奮，好奇心讓他的心跳加速了，一下一
下跳得好不歡快。
一隻手伸了過來，拿走了雨果本要抽走的書。
順著手臂的方向看去，只見米夏睜著明顯剛哭過的雙眼，在書架之間和書號之間找
尋書本的家。
他的視線上上下下、來來回回，還是找不到該往哪裡去，他挫敗的低下頭看著編碼，
最後目光總算可憐兮兮的回到雨果身上。
「不簡單吧？」雨果笑著說。
「嗯，請你教我。」米夏嘆了口氣，仰望著站的高高的耶拉。
雨果跳下梯子，仔細而慎重的將他所知的資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人甚至一起
摸索出了一套方法，分工合作之下更加快了工作的速度，一下子就將堆積如山未整理
的書籍全部規擋了，此等效率完全出乎兩人的意料之外。圖書館不得喧嘩，所以他們
只是安靜的擊了個掌權當慶賀。
時間來到上午十點，雨果因為有課的緣故，跟圖書館理員打了聲招呼說晚點會再來，
便離開了圖書館。
毫不意外的，米夏也跟了上來。
雨果知道他要說什麼，所以他停下腳步，早上無人的湖畔如今也沒有人煙，是說話
的好地方。
「我的答案不會改變。」雨果平靜的說，搶在米夏之前先行開口，「不管你打算提
供我什麼、或是給我什麼好處，我都不會帶你去西街。」
米夏張了張嘴，原本擬好的腹稿被雨果簡單粗暴的打斷了，害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來。他不想就此放棄，只好倔強的抿起嘴唇，「……你又不知道我能給你什麼。」
「不管什麼都不值得。」
「你、你別小看我了，卡斯托利安這個名號可以很好用的！你想要金錢、尊敬、什
麼稀世珍寶，這些我都可以滿足你。」
「我相信你可以，但這些我都不想要，況且這些也還是不值。」
「那你要什麼？你說啊，你想要離開這個國家嗎？這我也可以做到！」出國也是不
少耶拉會選擇的出路之一，在奧羅蘭外所謂影子與罪孽都是神話傳說，根本不值一提。
雨果頓了一下，似乎在一瞬間有些動心了，但他依然搖頭，「還是不值得。」
「到底為什麼？」米夏焦躁不堪的喊出聲，「你到底想要什麼？我到底怎麼樣才能
讓你同意？」
「如同我一開始所說，我不會同意的，因為不值得，那些跟你比起來、都不值得。」
雨果言詞懇切，總算讓米夏聽了進去。只見他脹紅了臉，好不容易消退了的緋色再次
染上了他的雙眼。
「我不知道你從托比那理聽說了什麼，但我沒有那個本事。你會有危險，也許你自
認無所畏懼，但我知道耶拉的手段，而我不願意讓你冒這個風險。」
「……可是我愛她，我想跟她再見一面，我想跟她說對不起。」
「我知道。」雨果嘆了口氣，他猶豫了一會兒，才侷促的放了一隻手到米夏的肩頭
上。
再三思前想後，他終於下定決心，「雖然我沒有辦法帶你去，但我可以去。」
米夏猛然抬起頭，本已消沉的精神再次為了這句話而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如果有消息，我再跟你說，但你、絕對！不可以！跟上來！」雨果知道以米夏的
個性，肯定會想要偷偷跟隨在他身邊，可是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空間。
「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啊，這是我的事。」
「我自己去最好，相信我。」
「還是我讓托比跟你一起去？他是耶拉，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雨果搖搖頭，「西街不喜歡外來者，不論奈靈或耶拉都是，我自己去，不要拉倒。
我可以當這整段對話都沒有發生過。」
米夏紅了臉龐，他當然不希望雨果反悔，可即便這是他心心念念的希望，他也不想
置身事外，讓雨果一個人為此折騰甚至受傷，「可是萬一你有什麼不測……」
「不用擔心，我不可能會有事的。」雨果斬釘截鐵的打斷他。
「只不過是回家而已，會出什麼事呢？」
ＴＢＣ
＊ 回應推文：雨果的腦袋真的很清楚，只是偶爾會爆氣XD
＊ 回應推文：謝謝安慰，我不是故意想要拍拍啦，也只是互相抒發一下，並誠摯
覺得自己的文字還有很大進步空間 > <
＊ 拉斐爾真是我寫過最不好寫的角色（倒
＊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這是篇好故事啊！！期待拉斐爾支線跟西街支線！

喜歡拉斐爾！覺得他跟雨果也挺配的A_A

雨果真的很率真，不管對什麼身分的人都有話直說啊（姆指特別喜歡他直接表達很看重米夏而且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喜歡拉斐爾～好想知道他的故事 原來雨果是西街來的!

拉斐爾的高冷形象呢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