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幾張泰姬瑪哈陵
https://i.imgur.com/SlRiruh.jpg
https://i.imgur.com/NgpFrng.jpg
https://i.imgur.com/5st7xle.jpg
正文開始:
趙以沐立刻決定先回旅館,Nick也同意,但實際上他走沒幾步就得捂著肚子靠在牆邊喘氣,表情忍耐中帶著痛苦,跟吞了顆檸檬似的五官全糾結在一起。
「很難受嗎? 還是我們直接去醫院?」趙以沐看見Nick額角淌著一層冷汗。
「太麻…煩了,」Nick邊抽著短氣,話不成句虛弱地說:「我想…回去…躺…下。」
趙以沐看了下手錶,差十分鐘就下午四點,去醫院是很麻煩,因為恆河附近車輛禁行,他們得先走到外圍叫車,叫了車還不知道醫院在哪,搞不好司機趁人之危又一陣亂繞然後亂喊價錢,光用想的就夠糟心的。
但如果現在不去等到晚上困難度更高,趙以沐想了想,繼續好言相勸:「去一下醫院吧?趁現在天還亮著。」
Nick站不住蹲了下來,肚子痛的全身發抖打顫,好半晌才抬頭,眼眶帶著淚花哀求道:「我想…回旅館。」
「好好好好先回旅館」趙以沐被他這麼一看心都揪了,不再堅持己見,「走得動嗎?我背你好了。」
Nick緩了一下才站起來,順順氣,慘淡一笑:「在這彎曲小巷…哪有辦法背人,…還得跟牛擦肩而過呢。」
這是事實,天曉得為什麼街上永遠人潮擁擠還危機四伏,坑坑洞洞牛隻擋道不說,三步一牛屎五步一堆垃圾,正常人走在其間都要瞻前顧後提高警覺,要背一個人走的難度實在太高。
「那我們先慢慢走到河岸再說,河岸比較寬敞好走」趙以沐拽著他的胳膊半攙扶著,「待會兒回旅館我再去找看看藥局,旅遊書上說,有時候當地的病用當地的藥才有用。」
「哎,我們相互報恩的情節啥時才能結束啊…」Nick哭笑不得。
「這樣回味起來才帶勁啊」趙以沐苦中作樂:「你說過的。」
「哎喲…」Nick擰著眉笑了笑。
從巷弄穿出到河岸之前Nick又狂吐一次,從昨晚開始就沒吃什麼,除了一開始以外嘩啦嘩啦吐的都是水,吐完了仍不住乾嘔,臉頰眼眶都發紅,趙以沐買了一大瓶水給他漱口洗臉,兩人坐在祭壇的階梯上緩口氣。
「你說之前有遇過腸胃問題,都這麼嚴重嗎?」趙以沐看著都心疼。
「經過恆河聖水加持,這次比較嚴重……」Nick彎著腰趴在腿上,有氣無力自嘲地說:「罪惡有沒有被洗淨不知道,腸胃快被洗淨了…」
想到這貨不聽勸硬要下河就有氣,但現在Nick弱聲弱氣可憐兮兮的也罵不下口,他蹲到Nick面前,躬著背,說:「上來吧,河岸路寬好走,我背你回去。」
「哪有那麼嬌氣…」Nick還是彎著腰低聲笑了笑,沒有想移動的意思,「我再坐一下,現在比較舒服了,攢攢力氣就可以繼續走。」
「快點上來,我蹲著腳酸,」趙以沐嘖了一聲催促他:「不要剝奪我體驗背人走路的機會。」
「你沒背過人?」Nick問。
「沒有,麻煩事我都閃得特遠。」趙以沐說。
「太不好意思了,這特權該留給你女朋友的」Nick嘴上說的客氣但笑的頗得意,他伏上背,趙以沐的體溫高,貼著擋風又溫暖,「還好我也背過你,狂奔數百米差點斷氣,哦不對,那時快斷氣的是你。哎你背得動嗎?」
趙以沐等他趴好就站起來,甸了甸,「你完了,你快羽化成仙了」Nick真的比他想像的還輕,嘴上講玩笑話但心裡有點擔心,或許還有別的他不明白的情緒。
恆河河岸的傍晚永遠都這麼閒適,如果在國內,他大白天背個男人走在街上,不知道有多引人側目,但在這裡好像都只是件日常小事,各種動物包含人類都用自己的方式過活,兩隻猴子互相理毛,貓跟狗追來追去,鴿子成群飛起又落下,牛還是占據一方,河水奔流千年,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你看那裡,有人在送行。」Nick示意他往右前方看,濃濃的白煙很醒目,「印度教教徒認為死後將遺骸灑進恆河裡,就不用再歷經輪迴,從此脫離苦難。」
「脫離苦難的代價是50美元到100美元之間,購買足以燒3到4小時的木柴,最好是檀香木,這費用還不包括作業費、人工費、旅費跟金絲和銀絲織成的裹屍布的價格」趙以沐習慣想些現實面的,難怪這裡的人都這麼淡然,每天生生死死就在旁邊,哪有什麼看不透的?
焚燒的氣味混著熏香和怪味非常嗆鼻,聞起來讓人幾欲作嘔,Nick不再說話,扣在他肩上的手暗暗使力,忍耐得滿手冷汗。
「不舒服吧?想吐?」趙以沐想加快腳步又怕步伐太大會顛,「要停下來緩一緩還是繼續走?」
Nick在他肩上蹭了蹭,應該是個搖頭的動作,聲音發抖不穩:「回去吧。」
趙以沐仿傚競走選手盡可能把步伐邁得又大又穩,連進了旅館爬上樓梯時都沒有慢下來,一進房間,Nick腳一落地就衝進洗手間把門關上,又吐又拉,嘔吐的聲音像是低吼又像哀嚎,十分鐘內此起彼落,趙以沐每次敲門問他還好嗎??回應他的都是新一波的嘔吐聲。
Nick終於開門走出來時臉白得像張紙,隨時會暈過去的樣子,他往床上一躺把自己蜷縮起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以沐倒礦泉水給他,沒有熱的,涼水沿著食道喝下去又引得腸胃一陣痙攣。
「我去買藥,你把症狀告訴我」趙以沐坐在床沿低頭看著他,Nick蹙眉閉眼,咬著牙喘氣,好半晌才說:「胃絞著難受,像被人當毛巾擰。全身骨頭肌肉都很酸痛。」
「冷嗎?暈嗎?胸悶?不舒服幾天了?」趙以沐一項項確認病狀並且仔細記好,幫他倒了杯水放在床頭,又掖好被子,「我去找藥房,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吃的,你睡一下,被子蓋好別著涼。」
趙以沐要站起來時Nick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一臉歉意地說:「對不起…」趙以沐像對待小孩似的,用溫熱的掌心覆在他的額頭,摸一摸,莞爾說:「等我回來。」
和世界上很多城市一樣,瓦拉納西的夜晚呈現出和白天不同的面貎,沒有陽光照耀的巷弄多了點神秘的奇幻感,隨著人潮走在其中會有種被吞噬的錯覺,擱在平時趙以沐絕不會入夜後還在迷宮般的街道上行走,但現在他急著找藥局管不了這麼多,無奈在印度跟路人問路是這樣的,問五個人會指五個方向,問十個人還不一定會有確定答案。
最後趙以沐決定花錢了事,花了50盧比請個小攤子的老闆帶路,領他到藥局門口,還好有找人帶,不然這個不但沒有招牌門面還特別窄小的藥局,他路過十遍也看不出來。
店員英文還行,趙以沐知道自己走出這家店就不可能再找的回來,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把能買的藥都買了,包括電解質粉末沖泡包,又花了不少時間跟店員確認各項藥效和服用方式。
趙以沐走出店門口看了下錶,出來快一個鐘頭,他挑了間衛生看上去還可以的店,點了原味和蒜味的烤餅,現點現烤,等待的時間裡他焦急地在攤子踱來踱去,分分秒想快點回旅館。
兜裡的手機震動,趙以沐心裡喀蹬一下,該不會是Nick打來求救吧?
「怎麼了?我快回去了。」他畫開屏幕接通就講。
「以沐?你什麼時候的班機回國啊?」趙以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林綜培
「再幾天吧,怎麼了嗎?」老闆遞過烤好的餅,他用肩膀夾著電話付錢拿餅,一陣忙碌。
「沒怎麼啊,你工作完不回國我打個電話來關心一下不行嗎?」林綜培講話有著律師的特性,語速又快又清晰,「你現在在哪兒啊?」
「瓦拉納西。」趙以沐回答簡潔,快步穿梭在人群中。
「哦,」林綜培拉了個長音,「恆河那裡嘛,我以前看過報導說印度人會在河邊燒屍體,還有人在河裡洗澡。」
這兩件事他今天都親眼見證,震撼力很大而且餘波未息,但現在他說不出什麼心情,就想要掛掉電話專心走路,不鹹不淡地回一句:「對啊,很特別的地方。」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會想去那種地方,聽說很髒很亂不是?」林綜培完全沒聽出趙以沐的急臊,自顧自地聊了起來:「大學畢業那時大家喊著要去西藏徒步,你不是說環境差衛生不好又不安全,特沒勁兒不想去。」
「現在我長大了可以接受挑戰不行嗎?」趙以沐沒好氣的說:「哎你不會是打國際電話來跟我閒聊?」
「嘿你是吃炸藥啦?」林綜培被罵得很莫名,「我關心我同事兼老同學兼未來妹婿有什麼問題?」
好吧,趙以沐自覺理虧,軟了語氣:「好好好別生氣,我正在趕路,晚點再打給你?」
「不用,就是打個電話來看看你玩得開不開心,順便告訴你,你回國那天我跟筱培會去接機,感動吧?」林綜培也沒等他回話,逕自說下去:「你不用感動,以後都是一家人,別忘了買點喀什米爾的圍巾什麼的送筱培順便孝敬我爸媽,先這樣,拜拜。」
趙以沐掛了電話的同時竄出人群,心裡惦記著不知道Nick狀況如何。他疾風快步地走至全身冒汗,回到旅館先去跟餐廳要了點熱水才進房間,放輕動作打開房門,Nick還是蜷在床上,聽到聲響睜開眼,淡淡地挑了一下嘴角,虛聲弱氣地說:「回來啦?」
「嗯。」趙以沐也對他笑笑。
這個很平淡很平實的對話和場景,在往後的日子裡卻常常浮現趙以沐腦中。恆河旁的簡樸房間、床頭昏黃微落的燈光、Nick那一抹淺淡微笑,還有自己開門時那種心裡踏實感都原汁原味地被記住,像個栩栩如生的標本。
旅行時看到壯麗美景或建築固然興奮萬千印象深刻,但不知道為何,他總是時不時想起一些破碎而樸實的片段:一個人搭火車看著日出日落、聽口琴吹的英文老歌看泰姬瑪哈陵的晚霞、那包他經過思想鬥爭後拋向大地的垃圾,還有在瓦拉納西車站聽到Hey, my friend時Nick給他的擁抱。
有些感動像瀑布一樣當場憾動不已,但有些感動卻跟恆河一樣,細水慢流,涓涓在心。
也許是在異國容易產生相依為命的錯覺,當他聽到Nick那句「回來啦」的時候,彷彿這個房間就是歸處,而Nick就是那個在家裡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