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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路其實不難走,就是小石子多了點,田地泥路的,從都市到鄉村周遭一改大城市景,更
多是平房和水稻,這兒的房子最高也不過三層樓房,但陸剩隨即告訴我那其實是個稻倉改
建的屋子,被棄置在那多年,沒人住。聽見稻倉改造,我可起了興趣,陸剩拗不過我要過
去看,就陪著我去。
走近看,那穀倉兩邊鐵門生銹,銹的發黑發紅,屋子牆上也斑白,果真如陸剩說是個廢墟
。厚重的門拉也拉不動,陸剩勸我別開了,裡頭沒啥好東西。可我不死心,不知怎麼個來
勁就想打開這扇拉門。
過不久,門被我使力拉開來。不止陸剩驚訝,連我也有些意外,拉門一滑開,我人重心不
穩就跌在泥地上,濺起一攤髒水,濺的滿褲子都是。穀倉內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我起
身從口袋內掏出了打火器,往屋內探,幸運在牆上找到個舊蠟燈,點了燈火,這廢墟才終
於顯露面目。沒啥特別的,就是幾堆乾草和木頭桌椅,上頭積了厚重的灰。
我找到個窗,窗被人用木頭封住,那木放了多年有些腐壞,我一推開木頭就全落了下來,
外頭陽光就這麼灑進來,這光一照,剛好照在剛踏進穀倉陸剩他臉上,他瞇了眼,用手去
遮。光將四周的塵埃照的清晰,我見陸剩的臉被那粒粒飛舞的灰弄得模糊,他咳了幾聲,
走向我,我一把伸手摸向他的臉頰,看著他棕黑的眼珠在眶裡頭轉。
「我沒辦法等你。你這一走,我人全慌了。」我說。
「不是說過我辦完事就回去?」陸剩回我。
「說實在的你這一走,我自己打從心裡不信你會回來。」
我說這話撇過眼不看他,怕看陸剩的眼神。這一路上我的確心急的想把陸勝找回來,在車
上與雷鵬談,談著談,我突然了解到自己這個戀人,還不如一個雷鵬信任陸剩。不止現在
如此,過去也是這般,想想我這輩子全心全意信任過誰?不管是親人、朋友我永遠都是以
利益為目的。當初接近陸剩不也是如此嗎?只是想找個新鮮的玩具,雖不知最後為何走到
如此地步,但我果真啥事情都信不過。
陸剩沒有回話,他反過來觸碰我的臉頰,那雙手有點冰,我轉回頭看他,陸剩只是淺淺的
笑說:「其實我也想過你可能會耐不住性子,偏偏我又落了手機,才每碰到個熟識的人,
就讓他留話給你。只是求個安心,沒想過你真的會追來。」
「這路上我想了很多。」
「想什麼?」
「你的事、以前的事、很多很多事。最後也許真像雷鵬說的,我不管開了公司,決定金盆
洗手,打算幹些正當事,怎麼掩蓋也無法抹去一些事。其實我一直逃避跟你說這些,該說
天注定嗎?呵,我本來沒想過跟你走那麼遠。」
我看著陸剩,直視著他的眼睛,吞了口水反覆深呼吸,讓自己做好準備。
「我過去是個開賭場幹討債圍事的主頭。」
一開始只是個把風,而後開始砸車鬥毆,慢慢的熟了生態想幹更大,就幾個人開始結社討
債勒索,還把原先來我進門的大哥們的幫派給吞下。雷鵬當時也年輕,跟我合作,年輕時
他打起架來,不讓人見血也難。之後沒想事越鬧越大,一次千人鬥毆的行動中我被逮,硬
是推雷鵬逃,那人跟我這公子哥不一樣,有案底就全玩完了。警方問我是否有共犯?我誰
都招,唯獨沒把雷鵬招出來。結果家人替我收尾,說買通一些官在牢裡關了一年半載就把
我給放了。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將我戶頭塞滿錢,隨手往個外國三流大學扔。
當時我想父母對於我這讓家族蒙羞的小兒子視為燙手山芋,而且那時候家裡老大人都已經
過世,遺囑個個都寫到要給我留上一份,加起來我那遺產份量不少,引來親戚忌妒,也讓
我整天發煩。與其回家面對那些心煩事,不如繼續讓家人用錢打發我就好。國外轉了幾圈
,沒學乖,老想著東山再起,回老家那刻,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雷鵬。雷鵬怎麼也不願意在
幹,可又念在我當時沒將他拱出來,陪我幾回,攤牌走人。
等下次見雷鵬他已經是個兵。
等他人都成了士官長,而我這人才開始認真認知到,自己這公子哥該對自己行為負責。殊
不知以為人生可以重來,但已經什麼都回不去了。
「都過去了。」陸剩說。
「話雖如此……」
「說雖如此?」
「我總想在你心裡保留些好形象,所以才不希望多說什麼。畢竟沒有人願意跟一個前科犯
在一起,不管我多麼努力。算了!反正這也都是我自己造的孽。陸剩!我現在可是幹正當
生意,這點可跟你保證。」
「其實,我自己也想了很多。也許比你還糟糕。」
「什麼意思?」
「我也很想坦蕩跟過去揮別,所以才回到老家。」
陸剩說,這話的聲音雖還跟以前一樣,沒什麼不同,但我有些微察覺到好像跟過去有些不
同。說這句話的陸剩,他的臉似乎比以前都來得認真。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咱們邊走邊
說吧!我這才想起來,我倆不是來什麼穀倉探險,而是陪陸剩回他老家。
「那封信是四彈寄的。」陸剩說。
「四彈?上頭的內容不是……」
「是我大哥捎來的信沒錯,本來是寄給我二哥的,說要處理家裡房子的事情,因為我家八
位兄弟姐妹,好似也只剩二哥跟大哥有聯繫,其他人除了三姊嫁給個種茶留在這,其他兄
姐我也沒能知道他們去了哪?父母聽說大哥給他們一大筆錢和房子,每月份還固定撥些零
花給他們用,我想自葛也不用太擔心父母晚年生活。」
「聽四彈說,是他返鄉繞去我家晃,說是想問問我家人知不知道我這幾年都在那地方工作
。剛好見著我二哥,當時四彈說我二哥忙著跟人講電話,大哥寄的這封信就放在玄關上,
他好奇拿來瞧,一瞧覺得大事不妙,就偷了信拔腿跑。事後才將這封信寄了過來。」
「所以你手機上兩個我不熟識的號碼其中一個是四彈?」我掏出手機問陸剩。
「不,那是我二哥的手機號碼。」陸剩說。
「你二哥怎會給你打電話?再說四彈也不知道你跟我住一塊,怎會無緣無故有了我家住址
?」
「我想應該是二嫂說的。」
「你二嫂?」
「說來複雜,這要從我還在當兵時說起。」
我聽陸剩說完,才勉強拼湊整個故事架構。當兵時陸剩入伍同意書雖然是大哥簽的名,但
送他至兵營留下聯絡方式的卻是二哥。張克強指揮官在強姦他時,曾提過他的老家要拆了
,故陸剩心急之下打了二哥的電話,沒想到接起電話的確是二嫂。
陸剩的二嫂子早年因為喪子,所以將陸剩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她一聽是陸剩的聲音,
驚訝的就跟陸剩說了很多,也問他現在人是否安好。多年過去,二嫂顯然走過了失去孩兒
的傷痛,不像過去那般神經質,聽二嫂說搬離家鄉幾年後她就懷孕產下一子,兒子現通車
在市區上學。陸剩在電話另一頭問二嫂,說二哥有沒說過老家會被拆除的事兒?二嫂想了
回對他說,說她丈夫很反對大哥拆除老家。
當時軍中生活不能使用手機,所以陸剩背下來了這組號碼。最後我替他辦了隻手機後,陸
剩才又跟二嫂取得聯繫。但二嫂早已將心思都放在自己孩兒身上,只有次逢年過節因為寄
送賀卡之故,才跟陸剩要了住處,那時陸剩已和我住一塊,自然就給了我住所的地址。
「所以四彈問了你二嫂,知道地址後將信寄了過來?」
「這也只是我自個猜,四彈沒說他怎麼知道,只說這信是他寄的。」
我和陸剩走了段路,終於在一處停下腳步,那時快要黃昏,夕陽呈現昏紅色,山頭上的寒
日枯枝也被日曬染成深褐色。陸剩指著階梯下一片磚瓦廢墟對我說:「這是我老家,曾經
是。」說完陸剩走下去,我也想跟但他不肯,只好站在階梯上頭看他走入磚瓦堆,左翻右
翻,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你不讓我下來,一個人在這磚頭下找啥?」
見陸剩翻了許久,紅太陽都快下山後了,我耐不住性子,自顧自走下階梯到陸剩旁。陸剩
停下動作,累的喘氣,我這也蹲下去看,見他不發一語,以為他生氣我爬下樓,說:「你
如氣我自己走下樓,我就上去。」
「李騎,家人到底是什麼人?」
陸剩撿起個盒子,那是個老舊的塑膠箱,上面還有些變形的痕跡。陸剩抱起箱子緩緩走到
一旁,我陪在他身邊,他擦了擦上頭,我這時才看到盒子上的標籤,上頭寫著陸剩小學的
班級號碼與名字,歪七扭八的字被弄得糊,但還是可以看出個大概,陸剩打開盒子,裡頭
裝滿了許多作業簿與小孩的玩具。
「在學校讀書,我問老師家人是什麼樣的人?老師那時對我說,家人就是在同個屋簷下彼
此互相信任的人。小時候我總覺得二哥和父親很兇,讓我害怕,三姊對我愛理不理,母親
也常看著我嘆氣。他們最常叫我到外頭玩,即時玩到天黑也沒關係。每次回家吃飯時間,
飯桌上永遠是空的,沒有人坐那。」
陸剩翻開作業簿,看著兒時自己那滿江紅的成績。我看見下方家長簽章欄位那歪醜的簽名
,想說這不會是陸剩自個簽的吧?陸剩又翻了幾本,一樣成績都不怎麼好看,跟我小時的
成績差太多。
「小時候每天只想著玩,結果到考試才是四彈教我,但四彈自己其實書也唸不好,所以變
得越來越差。之後是因為我大哥的關係,才把書慢慢讀好。」
「有書可以唸,全是大哥幫我付的費用,一直供我上到高中畢業,還幫我付了第一筆大學
學費。我喜歡大哥,他是唯一會理我,聽我說話的人。所以當時我想也許這就是他對我的
信任,而我也決定只要相信,不管大哥、二哥還是爸媽,大家總有天,一定會認真聽我說
話,然後一家人可以住在同個屋子裡頭。」
「我曾經這樣子想過,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陸剩看著盒子裡頭所有那些小心翼翼,整整齊齊擺放好的東西與課本,一個個拿起來看,
最後站了起來,將所有東西從盒子裡倒了出來。東西發出陣陣聲響全摔在地上,我愣了一
回,沒回過神,看著陸剩,陸剩還是跟以前一樣,對我說:「看過信時就已經知道老家被
拆了,果然還是不該回來的。」
「陸剩,你這真不要了?」
「嗯,就扔了吧。」
陸剩說,走上階梯,我看著那堆被他遺棄的東西。課本、鉛筆、彈珠、汽水瓶蓋等,都是
些小孩子會珍藏的東西。雖陸剩說丟著,我還是把這些重新放進塑膠盒內,將書一本本擺
好,國語、數學等等,最後我撿起了一本筆記,那筆記上有著父母親牽著小孩的手一家和
樂的插畫,這是陸剩小學畢業前的繪圖日記,是本暑假作業。
我隨意翻開了看了幾篇,寫的都是日常記事,就當我把它收進盒中,老舊的日記散了開來
。我趕緊將他重新收好,無意又看到幾篇陸剩小時後的繪圖日記,突然我腦袋一片空。這
圖畫,畫的是吃飯的場景,有大魚大肉許多人坐在餐桌上,熱熱鬧鬧。我見下方歪曲的字
,寫了幾個字、又拼了幾個。
*今天玩回家,大家一起吃晚飯,媽媽準備了好多菜,哥哥姐姐都好高興。
「每次回家吃飯時間,飯桌上永遠是空的,沒有人坐那。」
*今天爸爸捕魚回家,陪我玩遊戲。哥哥教我寫作業。他們對我都很好。
「小時候我總覺得二哥和父親很兇,讓我害怕。」
*姐姐陪我上街買東西。
「三姊對我愛理不理。」
*跟媽媽聊天,好開心。
「母親也常看著我嘆氣。」
*今天太晚回家,家人都很擔心。
「他們最常叫我到外頭玩,即時玩到天黑也沒關係。」
*外面工作的哥哥打電話回家,說明天他就可以回來陪我玩。
「剩仔,我喜歡你這眼神,那種無助感讓人特別興奮。」
我匆忙把盒子蓋上,爬上階梯,看已經走段路的陸剩追了上去。盒蓋掉了下來,張張不成
一冊的圖文日記,如天女散花般飄散,我伸手去抓,每一張都是謊言,用謊言編織出的夢
想的家庭,一張張畫著我的家,圖畫上的笑容還有各種快樂的文字,陸剩究竟是以什麼樣
的心情完成這本作業。
「陸剩!」
我喊到,陸剩轉頭,看見我手上那整箱課本與手中的日記本。他表情突然變了,那是跟我
在一起時我從未看過備受恐懼的神情。我一直以為陸剩是個很簡單好懂得的人,也一直以
為他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會有任何煩惱。
全都是我以為。
陸剩是個怎樣的人?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跑,陸剩跑,我看見他使力的逃。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看見這箱子要逃,但我只知道他一直
以來都不願面對的事情就在這過去之中。也許陸剩自己也明白,所以才會回來,但又或許
也知道,他一個人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強大到面對這些所有快三十幾年的歲月痕跡。
不知何時我追他追到了那廢棄的穀倉,就見幾步距離,我向前用力一撲,將陸剩撲倒在地
。我倆在地上滾了幾圈,全身都是溼泥,盒子裡的東西在四周散了一地,我壓住陸剩,陸
剩看著我,表情很驚恐,我起身將他扶起,將手上隨手抓住的一張圖文日記給他。陸剩接
過那張紙,連看都沒看就揉成紙削扔掉。我撿起他扔在地上的日記,展開,上頭畫了全家
福,每個人快樂的笑著的圖案。
我的家庭真快樂。我一個字、一個字看過被泥土弄髒的字,還未看下段就被陸剩搶了過去
,想扔掉的手被我抓緊緊抓住,陸剩看著我,他眼神無助的像受驚嚇的孩子一般。
「我相信過,每個人說的話。一直相信總有一天可以再有一次機會重新來過!但是這個家
卻永遠回不來。不管是誰都不會回來!父親、大哥、泰山、還有剛叔、總有一天你也會…
李騎你也是……你也回不來!」
「我這不是追過來了?」
陸剩聽我說,低著頭不停的搖頭。我狠狠的抱住他。我知道這時給他個擁抱會讓他好受些
,當陸剩被我抱在懷裡時,我終於聽見他啜泣聲,他喃喃的說出隱藏在心中好幾十年沒辦
法說出口的每句話,一句句話我聽見在那同個外表下另一個脆弱的陸剩。
「其實我一直知道自己一些事。」
陸剩冷靜許多,我們坐在穀倉外頭,我靜靜的聽他說。
「我並不是我父親的孩子,是私生子。當時我父親以年事已高,又長年在外捕魚。而母親
當時不知和誰宵歡,懷上了我。其實大家都知道這件事,都厭惡我這雜種,尤其二哥非常
不諒解母親不忠。」
「母親似乎一見我就有所愧疚,最後家中兄姐一個個搬出家門,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家。
我很努力討家中兄姐開心,但每個人都對我視而不見。只有大哥願意陪我說話,陪我玩。
但大哥事業大,很少回家。我是私生子這事,是我滿十八歲那年大哥告訴我的。」
「當時我很害怕,大哥說會幫我想辦法。只要我好好的聽他安排,該怎麼做怎麼說。最後
那次過年返家兄姐大夥意外的跟我說上話,雖然只是一兩句問候。我很開心。但是在那年
我也上大學離開家。」
「如果沒有我這私生子,可能家也不會走到這一步。這家,全給我毀了。」
「陸剩,我們回去吧。」
那晚陸剩坐在沙發上就睡了,我替他蓋了毯子。我和雷鵬四人打算在四彈家打地鋪,當然
不理會房間主人四彈的抗議。等高智和吵鬧的晉康睡後,我便拉著雷鵬談今兒陸剩的事。
原本只想兩人討論事兒,屋主四彈防範我倆在他背後搞花樣,硬要插上一腳,陸剩是私生
子這事就三人一起談。
「這我、我可沒聽陸剩說,我說你們話可不能亂講!誰說陸剩是偷生的!這謠言太不道德
了。」
「怪不得,當時軍隊裡,陸剩對家的事耿耿於懷,他沒說也不知怎麼幫。」
「這事說了你又能幫上什麼?用點腦袋,雷鵬。」
「要不,找他親爸?」四彈這話一說,雷鵬就翻個白眼送他。
「親爸?你他娘的怎找!連他爸是誰都沒線索,更何況這都三十多年前的事,人是死是活
都不知道。」
「耶,你不是幹警察的嘛,調資料、找個人有啥難?」四彈回了嘴。
「你當我們警局是酒家點個小姐就能帶出場是不!再廢話小心老子辦了你!」
「好了、夠了!都少說兩句行不行啊。我說出這事,不是要讓你們吵,你們一個是陸剩前
長官;一個是他兒時玩伴,就算不看我面子,也看在陸剩面子上少鬧事總好吧。」
「真要找陸剩親爸?」
「沒,我只是在想什麼才是陸剩所想的家?你們倆對家有啥想法?」
「我家,最近老要我相親,煩都煩死了。」四彈說。
「我想到我那兩個女兒,跟老婆,說回來今天還未跟她報備。」雷鵬說起心一驚,趕緊掏
出手機傳簡訊報平安給老婆。
「你們聽著,只要陸剩找個好女人,結了婚有了孩子,什麼私生子、共生子這事肯定能解
!我說就你們兩個一個女人不找搞基、一個結了婚還搞基,把陸剩都給拖下水,也不怕遭
天譴!陸剩鐵定心腸太好才被你倆給……」
「四彈,別這樣說話。」
「我說的都是事、事、事、剩、剩、剩仔!」
陸剩不知何時從沙發上醒了,開門走來我們身後,三人都沒發覺。我看了陸剩,雷鵬也看
,頓時間我倆鴉雀無聲,不知該對陸剩說什麼。陸剩在我倆中間坐了下來,跟四彈要了杯
溫水。
「四彈,我有事要告訴你。」
「什、什麼事?」
「我是同性戀。」
「不!剩仔!你只是沒碰過女人。」
「那四彈你碰過男人?」
「不、我…這個…」四彈什麼話也說不出。
「雷鵬哥,我……」
「你不用說,騎仔早在你睡時我們就聊過了。陸剩你記著一點,不管你是如何,我都把你
當親弟弟看。雖說我曾經說過同性戀很噁心,也對於你和李騎的關係有些疙瘩,搞不懂男
人怎麼會愛上男人,但我啊!在這路上腦袋也許有些開通了吧。不管你是誰,你就是我那
連隊上的傻陸仔。」
雷鵬摸摸陸剩的頭,對他露出微笑。我看了不是滋味,拍掉他的手,雷鵬見了挑釁的哼笑
。我怒瞪著雷鵬,將陸剩拉過來抱在懷裡,也摸了摸陸剩的頭,不甘示弱的瞧回去。
「其實我並不在意生父的事情。」
「你聽見了?」
陸剩點頭,我看了,腦袋想起黃昏那時陸剩的模樣,當時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這晚我想
了回,對陸剩說:「那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
「不,我說真的陸剩。那不是你的錯。」我認真的說。
「我在回鄉幾天旅途,反覆的想,也許陳泰山並非我的初戀。可能早在陳泰山之前,那年
幼的我就愛上我大哥。所以十八歲那次,雖然帶著半強迫,但是我還是跟他做愛。而現在
我這些舉動,是不表示我還喜歡這大哥?」
「等等等!陸剩你、你跟你哥!作愛!」
「喂,你不是很想知道警察怎找人,走去一邊!我詳細說給你聽!」
雷鵬起身架起四彈就往門後去,四彈也不反抗,整個人恍在那,像是被陸剩說的話嚇傻了
。我比了個手勢給雷鵬,雷鵬見了點個頭。過了多年,這合作默契,倒是一點就通。
我看著陸剩緩緩說:「該怎麼說,陸剩。每當聽你跟過往人的經驗,我都不自覺的會想自
己為何不感到吃味?但卻對某些事情感到憤怒。我討厭你提起軍中生活,尤其是在指揮官
下當傳令的時候,我不喜歡你提起家人的往事,感覺你不快樂。雷鵬說你曾提起想要有一
個家,我在想陸剩你所謂的家快不快樂?我希望你快樂,就算懶散的每天賴在沙發上看影
集也沒關係。那個對象就算不是我也沒關係,我想要你開心。」
「所以就算你喜歡大哥,或要分手也沒關係,我……」
「等等!李騎我沒有要分手,我只是對自己對你的感情;對大哥的感情,越來越搞不懂了
……」
那晚我和陸剩倆人獨自談了很多,自己與對方。沒有做愛、沒有性,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
只有我們兩人又久未獨處的夜晚,我能把持的住。我倆蓋著毯子,依偎對方的體溫,相擁
而眠。
早晨,一早起來四彈一改昨日那傻臉,神情氣爽的好似昨晚他啥事也沒聽見一樣,挖著陸
剩起床。我這也一早起來,雷鵬和其他兩位估計還在賴床。穿好衣服,我洗臉完剛好撞見
要刷牙的陸剩。
「你一早去哪?」
「去你二哥那,聽我見你兄長你不會又哭花臉吧?」我玩笑的說。
「早、早沒事!你去我二哥那幹啥?」陸剩臉紅的撇過一邊。
「你二哥住隔壁城,要不他給我和雷鵬帶路。怎找著你啊。我去去就回,下午咱搭車回去
,你好好跟你那四彈兄安慰一下,要不他又拖著讓你不變同志。」
「四彈好的很,才不需要我安慰。」
我捏了陸剩的臉蛋,彷彿一切回到往常生活一樣。
「你有事打通電話給我,我馬上會回來。」
「我沒事。」
「真的?」我認真的說。
「真的沒事。」
四彈住處離陸剩二哥家其實沒多遠,三個多小時車程就到了。我敲了門,應門的正是陸剩
二哥,陸二寶。陸二寶看是我,冷漠的對我說句:「你還事兒?」
我沒放心上,握住陸二寶手就說:「甭緊張陸先生,只是來跟您道聲謝。」
謝完手裡的東西就往陸二寶手裡塞,陸二寶一看就知我來意說:「真要道謝,那就賞個臉
進來吧。」
我進屋裡,屋內只有陸二寶,沒看到陸剩的二嫂子和他孩子。陸二寶拉了個位,泡上茶給
我,將我剛塞的東西仔細觀察,那東西是塊紅瑪瑙。再來之前我託虎仔查了陸二寶的資料
,查到幾筆他的底細,什麼農家子弟只是幌子,陸二寶幹的是走私珠寶銀器,時常出入黑
市珠寶攤,他好這口,也靠這個賺錢。說起珠寶收藏,我也不是沒有,隨手拿來送,好辦
事。
「你這手筆,可又是為我那小弟?」
「您說對了。」
「他看到你巴不得都黏上去,這次你又想知道啥?」
「陸剩的父親。」
陸二寶聽了把玩紅瑪瑙的手停了一下,瞧了我一眼,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您不會不知道。」
「這已不是我們這輩之事,你知道又如何?更何況,說起那傢伙父親也算上有頭有臉的紅
人,這事傳出去可不得了。」
「陸二爺,你在看看這個……」
我手一伸,掌上是顆翠玉,雕著龍型寶珠的翠玉,這寶貝讓陸二寶睜大眼,看著我就說:
「清末皇帝的翠玉寶珠?你怎麼會有……」
陸二寶伸手就要拿,我收了回來,笑著問:「這紅瑪瑙加上這顆翠玉,有沒有情報的價值
?」
「哼!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幹什麼來著?」
「陸二爺,我就間沒啥名氣派遣小公司的老闆,您就別多問了。我剛想可能問的太唐突了
點,是否在問您一次,關於陸剩的父親……」
這次問起,陸二寶不回話,直接給了我張照片,我翻開來看,是一張斑黃的軍人照片,我
看了張照片先是驚然後就笑,果真覺得眼熟,說:「陸剩還好沒跟他像,現在樣子好多了
。」
「雖我父親過去為海軍服務,因傷返鄉才成了船夫,認識的軍中人物也不算少。我那不檢
點的母親定是在父親出航跟這人物不知怎麼勾撘上,才蹦出那孽種。就算想認親,他父親
恐怕還不認他這兒子,這醜聞傳出去多難聽。該不會想你想用這當成威脅手段?這我可傷
腦筋。」
你這老狐狸老神在在,哪裡傷腦筋。
我看了照片,陸剩父親的謎,還是讓他成謎,不過我邊走邊笑,這下陸勝要真哪天父親認
兒,我看那張克強指揮官可會嚇得告老還鄉不成。
雷鵬因工作事得先離開,高智跟著他走。聽陸剩說高智好像真喜歡上雷鵬,雖陸剩勸說雷
鵬有老婆孩子,但高智不在意的回說,這正是迷人之處,讓陸剩搔頭不解問,這算什麼迷
人的地方?沒大沒小的蔡晉康也跟著雷鵬,主要因為大學再不回校修學分,恐怕難交代。
「要是我期末沒過,騎大哥你一定要幫我付學分費」
「騎大哥?混小子你叫誰啊!」
「我不說過如果找到陸剩哥,我就稱你哥。」
「省了省了,你還是喊回原來那樣,聽來怪腔怪調的。」
「死老頭。」
「欸!」
四彈送陸剩到車站,顯得落寞,陸剩留了電話號碼跟地址給他,四彈看了嚷嚷說:「那麼
遠,我根本去不了,我家還有兩佬等我照顧。」
「四彈你如結婚時,捎封信給我。」
「想勒,那也得有女孩願意嫁。」
四彈拍拍我肩膀,搔頭不知對我說什麼,最後只跟我招了手,就打車走了。這時我大概知
道陸剩話中那人很好是什麼意思。即使不認同,四彈還是盡了力為我們這群不速之客張羅
。
「陸剩,我突然想起件事要辦,得去一趟。」
「去一趟?去哪?」
我們租了台計程車駛上山,到時就看曇嬸站在民宿前,等著我們。
「你一打電話,我就猜人找到了。果真沒錯!當初我就說陸剩他回老家去,你也真是不說
一身就走,害你男朋友到處找你,怎麼了?家裡還好嗎?」
曇嬸問陸剩,我這看陸剩不知要怎麼答,連忙回說:「曇嬸,我們先將行李拿進房裡,等
會兒晚飯再好好聊。」
晚飯後,我和陸剩陪曇嬸喝了點小酒。曇嬸沒有再問關於陸剩老家的事,而是說起陸剩在
他家時那段往事,有些事我在上次就聽過,但也不介意。但恐怖的事來了,我堆了好幾天
公司事兒不作,虎仔和沈哥跟我提出抗議,我忙著接電話,最後只得扛著筆電回房處理。
「他真忙。」
「嗯。曇嬸你剛問我老家的事…老實講…我老家已經拆除。現在成了碎瓦堆。」
「這樣啊,不好意思讓你想到傷心事。」
「不。只是我……」
「怎麼了?」
曇嬸看著陸剩,陸剩先是不知如何說,張口閉口拖了好幾回,最後才跟曇嬸說明。
「我還是在想家的事。」
「陸剩你所謂的家是什麼樣子?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飯?還是只是輪流睡在裡頭的房間?
老實講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家。過去,我們那輩人都是相親結婚,和你泯剛叔倆人是相親結
束後,第三天就被父母決定婚事,入了洞房。結婚以後兩人磨磨合合不知吵了多少回。那
時我才十六歲的女孩,什麼叫家根本想都沒想過,只曉得每天燒菜洗衣,打掃等著丈夫工
作回來吃飯。說出來不怕你笑,你泯剛叔在當時實在土到不行,我還時常怨嘆,為啥自己
的老公是這副德性。別人家太太的先生都長的人模人樣。就我家那夥長成老大粗。所以什
麼是家?什麼都是家。就像當時你住進我們家中一樣。擔心你的身體,對你發發牢騷,希
望你快樂。更重要的是你信任的人也信任你。」曇嬸越講越開心,說的全是年輕時候的她
。
「陸剩!」我從房間探頭出來,公事依然忙得不可開交。
「嗯?」
「拜託替我倒杯茶。」我說。
陸剩應了聲,替我泡了杯老人茶。我聞到茶香,伸手去接。
「李騎。」
「嗯?」
「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家。」
「沒事,慢慢來就好。」
「但我想那個家,一定會有你在。」
「瞎說什麼啊,那麼肉麻。」我罵道,耳根子卻泛紅,臉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