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頭、好痛……這裡是哪裡？」綠谷先是閉上眼睛，幾秒後再張開。在一片漆黑
之中，他隱約見到幾個身影晃動。他試著坐起身。
　　「小綠谷，你終於醒了。」
　　才剛有動作，那邊就有道黑影急速靠近，聽聲音，應該是個熟人。
　　「蛙吹同……哇喔！」
　　湊上來的蛙吹梅雨突然打開手電筒，光線從她的下巴往上照出自己的臉，顯現出來的
模樣把綠谷嚇了一大概。
　　他往後一躲，後腦杓就抵住了後方冰冷的牆壁，發出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不好意思。」蛙吹關掉手電筒道歉，語調毫無起伏，「你的傷還好嗎？」
　　「唔，我沒什麼大礙。」綠谷挺直了背，原本還能勉強露出苦笑的他，在注意到蛙吹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時，那因為受傷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蛙、蛙吹
同學……妳妳妳的背後是什麼？」他伸出手指，顫抖地指著蛙吹背後。
　　因為沒有光線，綠谷無法判斷來者是誰，只能靠著氣息，隱約察覺那團黑影在這個空
間裡融合又裂開，將他們逐漸包圍。
　　「哦，那是……」蛙吹還沒來得及說明，黑影就分裂成一個個軟綿綿的小團子，衝過
來分別抱住兩人。
　　「嗚嗚嗚嗚……梅雨姊姊，我好害怕！」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媽媽！我要媽媽！」
　　全部都是小孩子！綠谷大驚失色，仔細數了數，他跟蛙吹身上或抱或趴的孩子，竟然
有十個之多。
　　「啊！是來參觀水庫的幼稚園學生……」
　　「有敵人來襲，水庫似乎破了一個大洞。」蛙吹在黑暗中點了點頭，然後又冷靜地補
充，「然後，我想你剛剛應該是被石頭砸暈了。」
　　綠谷按住自己的頭，好痛，他咬著下唇忍住呻吟，現在不能再讓孩子們更加不安了。
　　「我記得，我們原本計畫從水壩底部的排水孔進入水中，實行救難演練……」
　　綠谷要操縱一台橢圓形的透明水中潛具，於水中往上逐漸浮升。在這段期間內，他必
須用手動的方式，強制關掉各種操控開關，藉以測試這台機器損毀到何種程度，才真正無
法投入救援行動中。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每一次行動，都能得到最完美的輔助。
　　「我正要進到潛具裡，剛好這群小朋友參觀經過，起鬨著要看我怎麼操縱……等等，
他們的老師呢？」
　　仔細一想，學生的人數也不太對，原本應該更多的。綠谷扶著身後的牆壁，掙扎著想
要起身。
　　「不要擔心，他們在另一頭，應該很安全。」蛙吹及時打開手電筒，強力的光束往另
外一邊的石頭照去。那似乎是因為崩塌，而一層層疊起的落石，看起來無比堅固。
　　「崩塌的時候，我看見老師帶著其他孩子往上撤退。」
　　綠谷一邊聽著蛙吹的說明，一邊抬頭往上看，發現他們正處於一個長方形的狹長型空
間裡，高度並不高，甚至無法讓一個成人直立行走。
　　在這種情況下，更造成一種令人恐懼的壓迫感，使得周遭的孩子越來越不安。
　　簡直就像是棺木一樣……綠谷不合時宜地想著，他知道這是哪裡了。因為水壓的緣故
，當他進入測驗用的潛具裡後，他會操縱著四輪前進，抵達此處，關閉空間，再由機器控
制，將外面的水將此處緩緩注滿。這麼做的用意是讓綠谷可以逐漸適應水壓，不至於使得
身體太過難受。
　　「我們暫時安全，呱，只是過不去而已。」
　　因為出路已經被巨石擋住了。
　　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小孩們幾乎被分成兩團，一團比較靠近出口樓梯，一團則好奇
地圍著綠谷的潛具。
　　彼時綠谷在和蛙吹正站在不遠處，小聲地討論測驗的方式，一時間，天搖地動，巨大
的石塊向下砸，大家發出驚慌失措的尖叫。
　　在可怕的崩塌聲中，有兩名英雄，不約而同地撲向最危險之處——
　　綠谷輕敲身後的牆，難怪觸感不似普通的牆壁，這不是水泥，而是由幾米厚的特殊鐵
板鑄造而成的，耐得住沉重的水壓，「我們這是……被困在水底了？」為了避免造成騷動
，他小聲地詢問。
　　「是的。」
　　「唔……運氣不錯。」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綠谷還是振奮地捏起了拳頭。　
　　舉凡要是哪顆石頭砸破了這個空間的任何一處，或是隔絕出口的石牆不夠嚴密，他們
早就淹死了。
　　在絕境之中，更要尋找希望。
　　他接過蛙吹遞來的手電筒，按照規律調整角度，在劃過某個角落時，綠谷定睛一看，
那台測試用潛具被半埋在落石堆中。
　　「說不定還可以用。」綠谷走了過去，發現埋得並不深，只花了幾十分鐘，便徒手挖
了出來，「太好了，潛具受損得並不嚴重！」試著開動後，綠谷發現潛水功能故障，無法
由裡面的人操縱前進，但防水性沒有受到影響，仍然是一個完整的密閉空間，甚至還能夠
提供裡面的人幾十分鐘的氧氣。
　　「可是現在狀況不明，不能貿然出去。」
　　「是啊……蛙吹同學，妳腰上掛的那個是對講機嗎？」
　　「呱？」蛙吹一邊把對講機交給綠谷，一邊說，「這可以跟地上的小八百聯絡，不過
剛剛不小心被我摔壞了。」
　　綠谷是為了保護小孩而被石頭砸中的，蛙吹則是用對講機當作緩衝，「你會修嗎？小
綠谷。」
　　「不愧是八百萬同學出品的，真是堅固……這個，只能盡力試試看了……」
　　「加油。」
　　幸虧綠谷為了改良自己的戰鬥服，時常往後勤科的實驗室跑。他勉強還能理解對講機
的內部構造，小心翼翼地嘗試修復。
　　唯一一隻手電筒被拿來當作修復機械的照明，光源變暗，原本安靜下來的孩子們又開
始傳出啜泣。
　　綠谷停止動作，對講機壞了，暫時無法與外界聯繫。
　　而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家不要害怕，我們一起坐下來好不好？」他將手電筒快速地照過每個人的臉上，
望著那一張張哭泣的小臉，他很快選定了一個位置，將他們聚集在一起，「別擔心，我們
只要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了，很快就會有英雄來救我們了！」
　　為了節省電量，綠谷不得不關上手電筒。
　　「可以告訴我，你們最喜歡哪個英雄嗎？」
　　溫和平穩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帶著一股奇妙的安撫力量。
　　「那大哥哥先說囉！我最喜歡歐爾麥特了！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不需要擔心。」孩子
們被嚇得不敢說話，綠谷率先起頭。
　　「我……我喜歡霍克斯……」有個孩子鼓起勇氣，小小聲地開口。
　　綠谷笑了，他有聽見他的聲音，「為什麼呢？」
　　「因為！他有羽毛，還飛得很快！可以帶我們飛走！」
　　「如果這個時候有會用火的英雄在就好了，我們就不怕黑了。」還有人這樣說。
　　「可是奮進人叔叔看起來好可怕！我不要！」
　　「那龍九姊姊呢？她可以變得很大，破壞石壁，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不行啦！這樣外面的水會流進來……應該是會游泳的英雄來救我們吧？」
　　在綠谷的鼓勵下，孩子們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意見，情緒也穩定了下來。
　　綠谷感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有些悲傷。
　　孩子們的意見不乏參考價值，或許，他們比在場的兩位年輕英雄，更直覺地理解發生
了什麼事。
　　明明是本該天真無邪、什麼也不用擔心的年紀，卻如此努力的思考著，「被敵人攻擊
之後」的自保之道。
　　這就是現實。
　　「你們真厲害。」綠谷放軟了聲音，摸了摸他們的頭，「那麼，為了保存體力，我們
暫時休息一下吧。」
　　孩子們互相依靠，緊緊握住彼此的手。
　　一樣的黑暗，卻開始讓人感到安心。
　　「不用擔心，有我在喔。」
　　綠谷出久的外表雖然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內心，卻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蛙吹靜靜地看著綠谷迅速安撫了害怕的孩童，如此想道。
　　「我幫你吧。」
　　「啊，謝謝。」
　　確認孩子們都睡著了，蛙吹走到綠谷身邊，幫忙拿起手電筒。
　　綠谷低頭，嘗試著啟動對講機，但只傳來無情的沙沙聲響。
　　兩人嘗試了將近一個小時，綠谷嘆了口氣，將對講機擱在一旁，「沒辦法……看來最
保險的方法，是待在這裡等待救援。」
　　「嗯。」蛙吹轉動走中光源，沿著最外圈的鐵壁慢慢移動，她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工
具可以用上。
　　「呼……」綠谷有些累了，他用大拇指按摩著太陽穴，閉眼休息。
　　蛙吹知道綠谷的體力不同以往。現在的他，其實跟普通人沒兩樣，不，甚至還比同年
齡的人更為瘦弱。
　　而這個孩子，在救人的時候，速度卻能與受過嚴格訓練的梅雨季英雄不相上下。
　　「想睡的話就睡吧，沒關係喔，小綠谷。」
　　「可是……」綠谷面帶憂色，似乎是對拋下戰友休息這件事感到罪惡。
　　「別擔心，等我累了，就會把你叫起來換班。」蛙吹對他眨了眨大眼，吐出舌頭，露
出可愛的笑容，「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人，可以彼此守護啊。」
　　打了一個大哈欠，綠谷是真的累了。他為了救人，發揮出超越極限的能力，身上又有
傷，加上長時間專注地修理精密儀器，讓人不禁感到疲倦。
　　「那、我先睡一下，麻煩妳了，小梅雨。」
　　「呱。」被綠谷如此稱呼，蛙吹開心地笑了，「包在我身上。」
　　她的笑容被即將到來的黑暗所掩蓋，但綠谷依舊看得真切。
　　真是太好了。
　　強撐著不閉上眼的綠谷鬆了口氣，放任自己墜入無邊的暗色之中。
　　即使是英雄，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在這種時刻，不是自己一個人，真是太好了。
　　
　　——這份安心，卻在幾個小時後，被渾身的劇痛所打斷。
　　「呃……」綠谷已經很熟悉這種疼痛了，他睜開眼睛。
　　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了，他們受困在此將近六個小時，但救難隊還沒抵達。他按著自
己的腳踝，不意外地發現褲管縮短了幾公分。
　　「小綠谷。」蛙吹的臉自半空中浮現，她的臉色有些疲倦，但更多的卻是不安。
　　「妳把大家都叫醒了嗎？……啊啊，是這樣嗎？」綠谷開口說話，在蛙吹露出這種表
情的瞬間，他就已經察覺到了。
　　呼吸，有點困難。
　　「空氣已經……」
　　「是的，我們不能再等了。」綠谷點點頭，贊同蛙吹的話，「即使外面的狀況不明朗
，我們也必須要逃出去才行，現在，就讓大家進入那台潛具中吧。」
　　「姆唔。」蛙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在與綠谷對視幾秒後，她敗下陣來，指揮著孩子
們依序進入潛具中。
　　「太好了，剛好把他們全部裝進去了！接下來，就麻煩蛙吹同學帶著他們離開這裡，
慢慢浮出水面，速度不用太快，也不能太慢，要注意他們的氧氣還剩下多少。」綠谷一口
氣說道，絲毫不帶停頓，顯然早就已經有了計畫，「對了，請務必要避開我方英雄跟敵人
的戰鬥範圍，否則的話，很有可能被波汲。」
　　蛙吹看著依然站在原地的綠谷，手指抵在唇邊，「可是，那你怎麼辦？你沒辦法像我
一樣，跟著游出去啊。」
　　因為他們現在的位置，是在水底，是水壓最強之處。
　　水壓太高了，如果是之前擁有個性，以及強健體魄的綠谷倒還無所謂，但現在的綠谷
不行，他不能就這樣毫無防備的游出去。
　　「你會被水壓扁的。」
　　「所以我不走。」綠谷對蛙吹露出一個微笑，那笑容沒有一絲陰霾，就像是陽光一樣
燦爛，「我會待在這裡。」
　　蛙吹猶豫了，她不可能把一個普通人丟在這裡，更何況，他是綠谷。
　　是她的朋友。
　　「不然，還是再等等吧？說不定，救援等下就……」
　　「不行！不能再等了，蛙吹同學！」打斷她的話，綠谷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地往下壓
，「梅雨季英雄！妳的職責是什麼？」
　　他皺起眉頭，大聲呵斥對方。
　　綠谷罕見地動怒了。
　　「我是……英雄，我必須要保護民眾。」
　　「沒錯！這裡的孩子需要妳的保護！快把他們帶走！」
　　「可是、可是……」蛙吹轉頭看著身後的潛具，又把頭轉回來，看起來簡直都快哭了
，「那你怎麼辦？你也需要我保護啊！」
　　「我沒關係的。」綠谷放輕聲音，臉上的表情不像一個孩子，更像是即將踏上戰場的
戰士。
　　他走到蛙吹面前，經過一個晚上，原本稍矮的他，視線已經能夠與她平行，「已經沒
有時間了啊。」
　　只不過是說話稍微大聲一點，綠谷竟覺得有點喘，他知道這是氧氣不足的徵兆。
　　被困在水底一個晚上，氧氣就快要不夠了。這也是綠谷可以預料到的狀況之一。
　　水庫被破壞，是有人蓄意造成的。綠谷判斷。無論對方是用了炸藥或者深具破壞力的
個性作出這樣的舉動，在情報不足的情況下，最妥當的方式，就是按兵不動。
　　「如果沒有敵人，只是單純救援的話，不可能拖到這麼久，換句話說——」綠谷將他
的猜測說出口，仔細地叮囑對方，「上面說不定還很危險，妳要小心。」
　　「我會的，你也是。」蛙吹用手擦乾眼淚，轉瞬間，她已經整理好情緒。
　　那是英雄的表情。
　　綠谷笑了笑，真好，自己跟她一樣，也是英雄呢。
　　「等下我會打開底部的通道，水會湧進來，妳再把他們推出去。」他想了想，又補充
道，「小學的時候，不是有做過自然實驗嗎？在空的養樂多瓶的底部塞衛生紙，在一口氣
倒扣在水中……」
　　再拿起來時，裡面的衛生紙並不會被水沾濕，那是因為空瓶裡面含有氧氣的緣故。
　　「別擔心，等你們離開後，我會趕快關上通道的，這個空間裡還有殘存的氧氣，即使
水進來了，也不會一下就把這裡淹沒，所以，我不會有事的。」
　　只是暫時而已。蛙吹在心裡默默補充，誰都知道這裡頭的凶險，但誰也沒提。
　　綠谷露出如同往常那般靦腆的笑容，摸了摸她的頭，「對不起啊，逼迫妳作出這種選
擇，真的很抱歉。」
　　如果放棄綠谷，蛙吹與其他十名孩童，就可以順利離開。
　　——可性命的重量，是可以用數量衡量的嗎？
　　蛙吹反問自己。
　　在課堂上，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教導過他們這件事。
　　因為這是一道誰也無法解開的難題。
　　——那麼，要為了一個人的性命，賭上另外十條鮮活的無辜生命嗎？
　　蛙吹做不到。
　　「不要緊的，小梅雨，這同樣也是我的選擇啊。」
　　綠谷溫暖的大手離開了。
　　他走到角落，毫不猶豫地啟動了開關，底部的通道打開，大量的水迅速湧入。
　　「呱！」蛙吹發出一聲叫喊，吐出如青蛙一般細長的舌頭，捲住了承載著十名孩童的
潛具，用力將它跩入水中。
　　「出去了！」此時，冰冷的溪水已經淹沒了幾乎半個空間，浮在水面上的綠谷深吸一
口氣，遁入水中。確認蛙吹等人已經順利離開後，他拚命滑動雙手向下潛，回到了原本的
開關位置，猛按關閉的開關。
　　「呼……」差點憋不住氣的綠谷終於回到水面，伸出頭大口吸氣，「水好冰啊。」
　　綠谷不時地擺動雙腳，環顧四周，發現情況比他預計的還要好。
　　因為蛙吹動作迅速，水只進了三分之二，綠谷還能夠呼吸。
　　雖然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樣的話，氧氣還能再撐一會。」綠谷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情，這種情況下，絕對
不能慌張，否則只會浪費更多的氧氣而已。
　　「不知道蛙吹同學能不能帶著大家安全脫困……不行，不能再想了。」他嘗試著轉移
自己的注意力，就在這時，一個眼熟的物體遠遠飄了過來，「這不是八百萬同學的對講機
嗎？原來還是防水的。」一把將它撈起，綠谷發現對講機裡，不時還會傳出沙沙聲響，顯
然還在運作。
　　他抓著對講機，抬著頭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天花板。幾分鐘後，無事可做的他雖
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幼稚，但綠谷還是按下了通話鍵，「呃……喂喂！我是綠谷，我現
在被困在水底下，聽得到嗎？」
　　綠谷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把它修好，理當不可能獲得回應。
　　「聽得到的話，麻煩回答我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
　　「沙沙、沙……綠……綠谷？聽得到嗎？」
　　從對講機裡，竟傳出了一個聲音。
　　綠谷認出那個聲音，忍不住叫了出來。
　　「你是——轟同學！」
　　就在這個時候。
　　碰！
　　在綠谷的上方，突然傳出一陣巨大聲響，堅硬的特殊強化鐵板，竟硬生生地被砸出了
一個大洞。
　　「啊……」
　　嘩啦啦的水花連同巨大的鐵塊，狠狠地砸向綠谷。
　　那隻手鬆開了對講機，任憑它隨波逐流。
　　「喂喂！綠谷！綠谷你怎麼了！回答我！」
　　那一頭，傳來轟焦躁的呼喊。
　　所有的一切迅速被水淹沒。
　　模糊。
　　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