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座社區公寓當初設計的時候空間就沒估量好,導致建起來的時候樓與樓之間的距離
格外靠近,宋竹打從有印象開始就一直住在這裡,他在十歲那年對面搬來一戶新人家,和
他房間相對的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少年氣的臉眉眼端正,看上去只比他大個沒幾歲
。
宋竹觀察對面的小哥哥好一陣子,那人身著的制服是附近一間挺有名氣的私立國中,
具體幾年級不清楚,和他一樣也是書桌正對窗戶,每天固定晚上六點到家、盥洗換衣吃飯
、六點半捧著課本講義坐在書桌前念書、一路念到十一點關燈就寢。
小小年紀的宋竹心思單純,也不曉得哪冒出來的想法,總覺得對面的小哥哥從來不笑
,只知道讀書寫字,看上去一點也不開心,有一天宋竹下了課回家,抱著美術課用的素描
本匆匆跑回房裡,拿著一盒蠟筆翻開空白的一頁在上頭塗塗寫寫。
小學放學的時間比國中早了點,宋竹塗完後放下蠟筆抬頭,正好瞧見對面的人拿著幾
本書才要往椅子上坐,宋竹興奮地在窗戶上敲了幾下,兩樓之間的距離近,對面的人一下
就發現宋竹的動作,咬著筆桿遲疑地抬起頭。
宋竹嘿地一聲把素描本上剛畫好的那一頁往窗戶上貼,跟著騰出左手朝他揮了幾下。
只見對面那人愣了幾秒,很快便垂下視線,繼續讀他的書,宋竹眨了眨眼把素描本翻
回來,上頭花花綠綠的寫著『我叫宋竹,你好呀』這幾個字,右上角用黃色蠟筆畫了個太
陽公公,下方用綠色蠟筆畫了一排竹子。
宋竹想會不會是自己的字寫太小了,翻了個頁拿起黑色的蠟筆重寫一遍,這次他沒畫
插畫,幾個大字塞滿了整張紙。
他又敲了敲窗,再一次把素描本貼了上去,對面的小哥哥還是一樣只看了他幾眼,就
低頭繼續忙自己的了。
從那天起宋竹時不時就會拿著素描本亂塗亂畫貼在窗上給那人看,那人從來都只是淡
淡一瞥,沒給過宋竹任何反應,更不用說提筆回覆。
宋竹也不在意,他沒想那麼多,覺得反正他們就住在同個社區,你今天不理我,或許
我明天就能在中庭堵到你。
宋竹在升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總算如願以償和對面的小哥哥成了朋友,雖然可能有很
大一部份是他單方面認知。
老實說宋竹一直想不明白他們真正認識的契機到底什麼,這一年多來他幾乎每晚都會
趴在書桌上看著對面的人讀書,有時候自己會一邊寫作業,有時候會拿素描本畫畫插圖寫
寫字,再貼給對面那人看。
他不曉得的是,習慣總是慢慢養成的,宋竹習慣了對面小哥哥對他的不理不睬,卻沒
想過那人也早習慣了在繁冗枯燥的書堆中抬頭,總能見到宋竹那張傻呼呼的臉和素描本上
隨心所欲的塗鴉。
宋竹升小六那年暑假出了點小意外,右手骨折開了刀還打了一個月的石膏,在醫院待
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出了院也握不了畫筆,他噘著嘴趴在書桌上,下巴用完好的左手給
墊著,他盯著對面那人低著的頭看得出神,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那人忽然抬起頭,像是猶
豫了一下,才曲起指節敲了敲窗,學著宋竹之前那樣,把一張A4大小的紙往窗上貼。
宋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站了起來,他一個人唱獨角戲這麼久,
這還是那小哥哥第一次回應他,宋竹左手撐著桌面往窗戶湊近了點,才看清那張紙上面寫
了什麼字。
那人問他怎麼了。
宋竹嘿嘿一笑,正想拿素描本,抬了手才意識到自己的右手動不了,他想了想,索性
直接開了窗,邊晃著右手的石膏邊朝對面喊了句:「我手斷掉啦!」
對面的人先是一怔,視線落在宋竹打著石膏的那手,然後慢慢放下手中的白紙,提著
筆好像要寫些什麼,最後還是把那張紙放到旁邊,垂首繼續讀書。
宋竹吹了一會兒風才把窗戶關起來,絲毫不介意那人對他斷了手的事漠不關心,相反
的宋竹還挺高興的,那個看起來總是不開心的小哥哥、總是不理他只讀書的小哥哥,原來
還是有注意到他啊。
宋竹捧著臉笑了一個晚上。
新學期剛開始沒多久身為學藝股長的宋竹就被導師直接欽點做教室布置,連著將近半
個月放學後都多留了一段時間,最後一天他留的比較晚,老師還買了速食請幾個留下來幫
忙的同學當晚餐吃,等慢慢走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
「宋竹?」
那是一道偏清冷的聲線,嗓音中還帶了點剛過變聲期的微微沙啞,宋竹正往書包裡摸
鑰匙的手頓了下,回過頭一看,瞬間就愣住了。
那張平常總隔著兩扇窗的臉忽然就出現在自己眼前,宋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能怔
怔地盯著那張臉看。
好看是真好看,還在發育中的身高比他這個還沒開始發育的小學生整整高了一顆頭還
多了點,低頭看他的時候有點壓迫感。
「你、你你你!」宋竹吞了口口水後才反應過來,「你叫什麼名字啊?」
「孫皓銘,白告皓,陋室銘的銘。」
「啊?白告?陋室銘又是什麼?」
「……」孫皓銘忽然想不起來方才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要叫他名字,他沉默地看了會兒
仰著頭的宋竹,而後輕嘆了口氣。「多讀點書。」
說完他也不等宋竹回話,轉了身逕自往自家那棟樓走去,才邁了幾步路,身後又傳來
宋竹格外有朝氣的叫喚聲。
「白告哥哥!我手好了,可以再給你畫畫啦!」
孫皓銘沒有糾正宋竹自己的名字,他一步未停地走進自家大樓,留下宋竹一個人在夜
色下目送他離開的背影。
宋竹是在好幾天後才總算真正知道孫皓銘的名字怎麼念怎麼寫,在他第好幾次隔著窗
朝對面大喊「白告哥哥出來玩」的時候,孫皓銘才終於忍無可忍地拿之前用過一次後一直
擱在一旁的A4紙,翻到背面抽了隻粗的黑色奇異筆寫上自己的名字,還很好心地在上頭標
了注音,貼給宋竹看。
「孫、皓、銘。」宋竹瞇了下眼,跟著孫皓銘標的注音讀了一遍。「原來你不叫白告
哥哥啊,還好還好,我總覺得這名字好怪,叫著都彆扭。」
孫皓銘心想你叫了一個禮拜也沒看你彆扭過,還不是開了窗就大喊。
他把那張兩面都寫了字的紙揉成團扔到桌底下的垃圾桶,沒再注意對面那小孩在幹嘛
,直到熟悉的敲窗聲響起才抬起頭。
宋竹的傻臉被擋在素描本後面,只露出一雙含著笑的眼睛,本子上面畫了一個男生,
手裡握著翠綠的竹子,宋竹在那男生頭上歪歪扭扭寫著孫皓銘的名字,旁邊一個大大的對
話框,上面寫:我是宋小竹的好朋友。
孫皓銘盯著那張圖看了半晌,而後又和往常一樣毫無反應的低下頭。
只是在宋竹看不到的角度,孫皓銘那張總是抿成直線的雙唇放鬆了些,幾不可見地揚
起一個極淺極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