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1)
檀誼沉不答應我去找他,難道就真的不去找?要是換成任何的誰,我不見得會聽話,但是
他,就算心裡鬱悶,也不想違背,使他不高興。其實平日要見他一面,也並不容易,他工
時長,看診的時段又不連續,比如今天早上看診,下午休息,晚上又要出來一趟,一天大
半的時間幾乎耗在診所裡,假如還要忙於病例研究的事,等他回去,差不多過了十點。
診所裡並不只檀誼沉一個醫師,另一個倒不像他這樣忙。真不知道診所誰開的。我心裡忍
不住把蔡至諼怨了一遍,想不到蔡至諼看上去老實,好像畏懼檀誼沉,背地裡也還是佔了
不少便宜。除此他人算起來倒不壞,之前我為拉近與檀誼沉的關係,常常麻煩他,他嘴裡
抱怨,還是幫忙。
我正在想這整天要怎樣打發掉,范為邦來了,他一看我,嚄了聲:「這怎麼了?你一臉末
日來臨的樣子。」
我嘆氣,整個的人向後靠在辦公椅背裡:「差不多意思了。」
范為邦一臉不解,倒不細究,他徑說起來:「我是來告訴你,我收到消息,王小姐在美國
時間晚上九點做了手術,非常順利,回到病房了,後天可以出院,到我們安排的住所休養
。」
我坐直起來:「她精神還好?」
范為邦道:「還可以,我們的人都在她身邊照顧著。」
我想了想,道:「這段時間她的任何需要,都答應下來,安排的人不要過緊地看住她,要
尊重她,給她生活空間。」
范為邦道:「交代下去了,放心吧,絕不會讓她感到像是坐牢一樣。」
我聳起眉毛,他馬上改口:「我們是因為善意給予王小姐幫助,但是不能過於熱情,使她
有壓力。」
我才滿意:「這才像話了。」想想又說:「我也並不打算一直照顧著她,我也答應她,要
是她恢復起來,她打算到任何的地方去,全部可以,絕不會有我們的人跟著。」
范為邦道:「你就不怕她……」
我微笑起來:「我需要怕她什麼?」
范為邦便說:「好好,誰都知道你葉子樵沒有怕過任何人。」
我聳聳肩。就說到這裡了,正好用飯的時間,范為邦拉我出去一塊吃飯。一面吃,突然他
講起邵正。雖然邵正簽下保密協議,不過送走王小姐後,我們這裡完全不再使人到他那裡
走動,不管不問,很有點過河拆橋的意味。
本來那份保密協議於邵正來說,也沒有半點好處,一方面他因為是檀誼沉的朋友,他又是
因為檀誼沉,不然不會答應幫忙,要是給他錢,總好像看輕了兩人。他在大學醫院做事,
有許多規矩,當天他也並不是值班,照理不該他出面收病人。當時聽見說我們這裡對王小
姐的安排,邵正不算贊成,也還是妥協。
范為邦道:「我想,另外給那位邵醫師送份禮物,給一點好處,總不會錯。」
我聽了點頭。我這裡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倒真要感謝邵正的。便道:「不要用公司名義,
以我私人的名義,至少他不會反感。」
范為邦像是想了想:「好吧,我就派人去選個東西……」
我道:「不,我來選。」
我知道選什麼東西,他一定不會拒絕。送禮要投其所好,邵正疼愛他的貓,關於貓的東西
最合宜。屆時正好也可以用這理由,請檀誼沉幫忙,畢竟他也算那隻貓半個主人。
主意打定,我心裡一振奮,吃完飯回公司,就馬上辦公起來。前陣子公司談定投資的幾部
電影陸續公開,包括郎文編劇的一部電影,導演是陸利山工作室出來的人,擅長小品,去
年一部作品得了最佳新電影獎,這是他第一次拍攝製作規模龐大的電影。他們送來一份企
劃書,預備下月開拍,並打算前往莫斯科拍攝。
演出的人選有好幾個,他們想讓我決定。我倒不想干涉,不過看見李釗的名字,不免有點
考慮。上次見面,他說過,比起唱歌或其他演出,他最想做的還是當個演員。這次又是難
得的機會,要是他參與,必定會使事業與人氣再上一層。對他有幫助的話,就算最後劇組
不用他,我也不介意插手,令郎文專為他寫一個角色進去。
忙到了下午,我媽打來電話,提醒我晚上記得與她一齊赴宴。真是差點不記得,今晚這場
酒會,是她的好友女明星高琳生與精品品牌合辦的慈善晚宴,當初我媽一獲邀,就指定我
陪她去。這陣子我爸在國內,原以為他們夫婦必定會同去,她倒是把我爸捺到旁邊。
到了時間,我便坐車去接我媽,她一襲黑絲絨套裝,特地戴了一款香檳色澤的寶石項鍊,
十分襯托膚色與氣質。我誇讚了一番,她笑呵呵的,倒也把我看了看:「今天穿得不錯。
」
我笑道:「不然怎麼敢站在妳身邊,妳這麼年輕漂亮。」
我媽道:「講這種話也不臉紅,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道:「我說實話呀,為什麼要臉紅?成叔你說是不是?」
在前頭開車的成叔被我一問,忙附和著。惹得我媽來笑著輕搥我的手臂:「不要干擾人家
開車。」
今天兩邊圈子合辦的盛會,廣集各界名人與會,到達時,場內賓客雲集,也有媒體拍攝,
可以看見一些明星名人們正在拍照受訪,十分熱鬧。我媽不受訪,直接引我到高琳生面前
。高琳生笑著與我致意,其實我們也算很熟悉了,她常常到我媽那邊做客。這邊寒暄了一
會兒,品牌公關便領著一些人來介紹了。也是圈子裡見得熟悉的面孔,幾下子便談開來。
倒是,我媽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非要我不能走開,她帶著我,把我介紹給一堆朋友們,
都是貴太太,她們也攜著兒子女兒來,大家認識一通,幾番下來,我也有點摸出頭緒,簡
直哭笑不得。想不到我媽竟打算從中給我找人。她以前可不會做這種事。
隔著遠遠地看見羅妮,正好有個人特地來問候我媽,我立刻尋藉口脫身,就去找羅妮。她
笑意盈盈:「阿姨不給你找人算了,一找起來,哇,這大陣仗,我看你今天非找到對象對
阿姨交代不可。」
我不理她的揶揄:「我媽是怎麼了?」
羅妮口氣輕飄飄:「哦,還不怪你,我幾次說給你介紹人,你都不去,阿姨以為相親不成
功,苦惱得不行,只好自己來吧。」
我感到頭疼:「我早說過我不用相親!」
羅妮橫來一眼:「跟我說沒用,不然你快點找個對象出來呀,讓阿姨看見安心。」
我脫口:「誰說我沒有對象?」
羅妮馬上一抬眉:「誰?」
我立刻感到說太快了。我和檀誼沉之間還不算確定下來。我咳了聲,道:「我的意思是,
總不會沒有。」
羅妮呵了一聲。我又道:「反正妳讓我媽不用這樣做。」
她道:「你自己去說,我……」突然不知道看見什麼,臉色一沉:「我到另一邊和朋友說
話了。」
我往另一頭看去,倪賓端著酒杯正向著這邊。我對他一笑,他牽起嘴皮,飲了酒後鑽進人
叢裡。我並沒有意思過去找他。有人過來攀談,是圈內十分知名的製片人,姓莊,他與我
非常熟悉,他對我談起近期幾樁明星軼聞。
聊了一會兒,一個盛裝的女士靠近,臉上浮著笑。他介紹是他太太。我不是第一次看見他
太太,有一次飯局,他喝得大醉,他太太來接他,當場打了照面,因倉促之間,就不算正
式認識。這時他太太臉上掛住笑容,向我一點頭。倒是她看來,彷彿有點僵住似的,雖沒
有掉開眼,可是神氣一陣古怪似的。
我感到奇怪,因把她細看,這才記得,正是一次去找檀誼沉,預備要走了,來了一個女病
人攔住,當時我瞥了一眼,就覺得像是在哪裡見過。原來是她。她十分不自在似的,大概
不便走開,還是陪著她丈夫身邊,不過一雙眼睛時不時地往我看。我倒有點曉得為什麼,
說不定她正在心裡猜疑我到精神科診所去的原因。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一聲,就趁機走開。我一看,是訊息,倒是檀誼沉診所裡做事的很熟悉
了的女孩子,她謝謝我今天給大家送了點心盒。我怔了怔。為追求檀誼沉,有陣子我常常
這樣做,不過檀誼沉讓我不要再送東西去,便不再做了。
還不及疑惑,我瞥見有人走近,是許覓。他也看見了我,卻停下來,彷彿猶豫要不要過來
。我想了想,就朝他過去,笑道:「我竟不知道你也會來,早上看見周湯尼,他倒不說。
」
許覓淡淡地道:「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說也是正常的。」
我道:「我可覺得是重要的事,他要是提前說,我就可以問你作伴一塊來。」
許覓神色頓了頓似的:「我和你一塊出席,我看不太方便。」
我笑了笑:「怎麼會?」便引他到旁邊取酒水,岔開來:「對了,我聽見說你到馬來西亞
和新加坡出外景,去了好幾天,這次到那邊的什麼地方學做菜?」一面遞了一杯雞尾酒給
他。
許覓看了看,接過去,才說起來,這次他跟著節目去了馬來西亞的古晉,介紹當地老街的
吃食。還去砂拉越,深入村子裡,他告訴我關於那邊村子的一個傳說,那附近聳立著不少
怪形的巨石,據說都是古早前犯了村子禁忌的村人所變。他微皺眉:「……有的石頭看上
去真是像人一樣,當場看見,其實有點恐怖。」
我卻覺得很有趣:「我倒沒有看過像人的石頭,有機會去看看。」
許覓似乎不以為然:「雖然當場感到可怕,不過現在想想,也就是石頭罷了。所謂傳說,
也不一定是真的,都是現在的人說出來的。」
我笑了笑,飲了一口酒。許覓安靜下來,他看看我,忽道:「我回來之後聽見說一件事。
」
我朝他看去:「嗯?」
許覓頓了頓,低聲:「公司的事。」
我道:「哦。」一笑:「沒什麼要緊的,不用擔心,對你們的工作不會有影響。」
許覓立刻道:「我並不擔心這個。」
我笑道:「對我這麼有信心?」
許覓冷淡道:「要是你沒本事,就算我看走眼,這也不怎樣,不過又換一家公司而已。」
我笑道:「那你可以放心的,你絕不需要換公司。」
許覓默然一下,忽道:「你知道那家報社背後的人……」停了一停,彷彿又猶豫說不說。
我並不催促,就等著他。不過要是他不願意說出來,他的事,也已經算是我的事。當然他
肯說的話,是最好沒有了。然而,他經過猶豫,就不說下去了。我想了想,開口:「其實
我都知道……」
許覓聽了,霎時臉色僵住。他有些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把酒杯一放,竟走開了。我想不到
惹他不快,倒又不便抓住他,周圍太多人了。我眼睜睜看著他走遠,突然聽見旁邊一個聲
音,帶著調侃:「想不到葉總也有被人甩的時候。」
我掉頭,一看是倪賓,他旁邊帶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露出大片胸脯,牢牢貼著他的手臂。
他似乎有點醉了,大半的身體也倚在她身上。他笑嘻嘻的:「來來,我給妳介紹,這位呢
,是千堂娛樂的葉總,妳要想做明星,記得找他。」
年輕女人朝我看,只吃吃地笑。倪賓又說:「不過找男朋友的話,他不太合適,可能很快
會甩掉妳。啊,我倒忘記了,他剛才被人甩了。」
我聽了笑笑,道:「那你是太不清楚了,我被很多人甩過的,倒不像你,總是被同個人甩
。」
倪賓臉色彷彿一僵,雖還是笑著,看上去倒有點咬牙切齒。他推開身邊的年輕女人,沉聲
道:「到別的地方去!」
那女人噘起嘴巴,不過走開了。倪賓往我看來,倒又鎮靜下來,笑道:「我真是聽不懂你
的話。」
我道:「哦,那我也不太懂我剛才說什麼。」
倪賓瞇縫起眼睛,掉頭去取了杯酒。他猛地喝一口,才與我碰杯,一面道:「你不要太得
意。」
我喝了口酒,道:「我可沒有。」
倪賓哼了聲,冷冷地道:「我告訴你好了,我表哥他並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以他的條件,
哪個人追不到,他又認真起來的話。」瞥了我一眼,啣著笑:「據我所知,他已經有了他
的電話號碼,兩個人也吃過飯。我看你最好不要掉以輕心。」
這席話聽進耳朵簡直反感,但是我也不是十七八歲容易毛躁起來的年輕人,就看著倪賓失
態,十分不以為然。大概他看我不太受刺激,一副悻悻然似的樣子。後面我與他真正無話
可說,不歡而散。
待到晚宴結束,我送我媽回去。她應酬一晚上累極了,還要問我兩句:「今天這些人裡面
,你看上誰了沒有?」
我一聽,就又想起她背著我安排的等於相親的事:「一個都沒有。」看她不信,無奈地道
:「媽,我身邊不缺人。」
我媽道:「但是沒有合適的人,不然你一直不定下來。不是我著急,是你爸爸著急,你看
你大哥,女兒已經這麼大,到現在也還不結婚,連個固定的人也沒有,你也是,三十歲了
,對象換來換去,兩個兒子都這樣,他再不管你們這些事,久了也要為你們煩惱。」
她把手伸過來按了按我放在腿上的左手背:「對於你,我和你爸爸也不求什麼,男的女的
都好,至少穩定,不要一天到晚換人。」
我默默了一會兒,道:「我也不是不打算定下來……」猶豫幾下,說出口:「反正我不是
沒有考慮過的,但是,現在太早了,不確定。」
這說了也等於沒說,然而我媽那樣心思敏銳的人,聽了一笑。她道:「好好,我不問了,
反正我等著你的消息。」
我才鬆口氣。等到回了住處,進到屋子裡,回想車上的一番交談,不免有點感觸。要是可
以的話,當場馬上想跟我媽承認正在追求一個人,那人又是誰,但是我不能不顧慮檀誼沉
的想法。就算以後我們真的在一塊,對家人公開的事,也不可以我單方面決定。
倒又想著,這整晚沒有檀誼沉的消息。這是通常的情形,可是倪賓的話始終在頭腦裡盤旋
。還有那則訊息。現在也想到了可能會是誰送了點心盒過去的。當然我不見得因為這樣便
按捺不住。只在睡前又給檀誼沉傳訊息,告訴他晚安,以及我喜歡他。
在床上躺著半天,等到了檀誼沉回覆,就寫了晚安兩字。
我看了好一會兒,十分滿足地睡了。
這樣好的心情,維持到了隔天下午,當時剛剛開完一個會出去,我聽著旁邊的人說話,一
面走路,一面心裡打算把下個會議提前結束,就要回去,不然來不及。正想到要吩咐謝安
蕾再次確認西餐館預定的位子,突然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我拿出來,一看,霎時怔了
怔。
大概我的臉上有點遲疑,旁邊的人立刻停下說話:「怎麼了?」
我忙回過神:「沒事。」收起手機,便道:「你剛才考慮的那些,我覺得很好,你整理一
下,請他們電影公司的人再來開會。」
對方道:「好的。」就走開了。
我走進辦公室,在沙發上一坐,再把手機拿出來。剛剛是診所裡跟我熟悉的湯小姐傳來的
訊息,昨晚她放假,今天聽見說我昨天又送了點心盒過去。也不只這個,近日以來,診所
常常收到幾樣禮物,名義上是送給蔡至諼,不過也會另有一份給檀誼沉。本來湯小姐以為
我送的,見怪不怪。昨天傳訊息來的女孩子比較年輕,大概非常不好意思,因才特地傳訊
息道謝。湯小姐想想不對,才去打探。
當然不可能問檀誼沉,她藉機問了蔡至諼。
蔡至諼倒告訴她,近日他和一家藥廠談生意,他有意使用一款新藥,然而價格壓不下,本
來要作罷,幸而有貴人牽線幫忙,這才談定。他因此在昨天中午請客,找來藥廠的業務,
以及那位貴人。
其實她昨日中午與那位打過照面,她得到一張名片。那位叫作裴霆俊。
我一時感到沒有主意,心情浮躁起來。我打開桌上的菸盒,取了菸打火,吸著菸半天,想
想還是不行,便把菸按滅了,站起身。
正好謝安蕾進來,她像是一愣:「您這是要出門?」
我一面穿上外衣,道:「我要回去了。」
謝安蕾道:「後面的會議在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我道:「取消它,另外叫成叔開車到樓下等我。」
謝安蕾聽了,似乎有點吃驚。其實我這樣臨時放人鴿子在以往也發生過,反正公司的事也
不至於出差錯,這陣子我十分安於做事,大概她一時習慣了,忘記我這個毛病。她非常迅
速地反應回來:「我知道了。」
我很快走出去,到了樓下,成叔剛剛把車子停妥。我立刻坐上去,告訴他地址,他答應著
,一面將車子往前開了。
現在才四點,馬路已經有點擁擠的跡象。雖然要去的地方不遠,不過這樣堵塞下來,差不
多也要半個多小時才能到達。果然車子停一陣走一陣的,眼見時間一點一點地經過,我感
到頭腦裡空蕩蕩似的,不知道該怎樣想,總之心裡生出一股子著急,簡直恨不得立刻看見
檀誼沉本人,聽聽他的想法。
時間停在四點三十分了,我望著窗外,突然冷靜下來了。我忍不住嘆氣。心裡也曉得晚點
就可以見到他,這樣匆忙過去,前天又已經說定他看診結束回去接我,必定會引他奇怪。
下個十字路口,右轉可以往診所去,左轉便是通往公寓大樓的路。現在還來得及。想是想
,也還是不開口。車子向右轉了。
車子走到診所附近的街口,我讓成叔停下,徒步走過去。這一路,我心裡簡直七上八下,
想了許多理由。天色微暗下來,灰灰黃黃的,日頭逐漸隱在雲朵的背後,遠遠的天邊倒是
掛上一抹圓的灰而模糊的小點。我慢慢走在安靜的巷子,到了出口,可以望見診所大門,
此刻那裡停著一部汽車,在旁邊站了一個穿暗藍西裝的高大男子。
我停了一停。這可算我第一次看清楚裴霆俊的樣子。上次在宴會裡,並沒有這次看得清晰
,接近。他似乎在等著誰,不注意這邊,十分專注地盯著診所門口。我又注意到,他一隻
手上握著一束花,紅艷艷的一蓬。
突然,診所的玻璃門推開來——我聽見心跳撲通撲通不停,整身僵住,腦子空白,怎樣也
走不過去。檀誼沉從裡面走出來,他身上還套著看診會穿的白長外衣。我呆呆地看著他向
裴霆俊走去。
裴霆俊一看見他,立刻迎上去,笑著道:「病人都看完了?」
檀誼沉點了頭。裴霆俊又說:「我幾次過來,看你天天這樣忙,真是覺得不行,也不敢太
打擾,你又不答應我出去,只好又來這裡等你,還以為又要等到很晚了,你今天倒是很早
出來。」
檀誼沉才開口:「下午最後的兩個病人突然取消不來了。」
裴霆俊一愣。我倒是聽懂了,自微笑起來。要不是因為病人臨時不來,檀誼沉必定五點鐘
過後才會從診所裡離開,到了那時,也正是他要回去的時候。不過我心裡也還是有點酸溜
溜的,因看見他的衣著,倒好像等不及收拾,就特地出來見人的。
此時檀誼沉從衣袋裡拿出一紙信封,他遞給裴霆俊:「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沒有時間去
聽音樂會,給我浪費了,還給你吧。」
裴霆俊似乎又愣住,他倒是伸手接過去。我看著,想了一想,便走出去。我對他們笑了笑
,開口:「好巧。」
他們兩人朝著我看來。我與檀誼沉目光對上,那眼神也沒有怎樣變,心頭也不免頓了一頓
。我不敢多望著他,連忙轉開,就看著裴霆俊:「還沒有請教,敝人葉子樵,你是?」
裴霆俊把手上的票紙一捏,放進褲袋。他伸手過來:「裴霆俊。」微一抬眉,「我聽見過
你的名字。」
我與他的手握了一下鬆開,面上維持著笑容:「是嗎?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倒是第一回聽
見你的名字。」
我不管他臉色怎樣,就轉過去看檀誼沉,硬著頭皮問:「這是你的朋友?」
檀誼沉看了我一眼,開口:「算是吧。」
裴霆俊打岔道:「你也認識他?你們是朋友?」,口氣聽上去有點質問,又顯然問的是檀
誼沉。
檀誼沉便去看他,口吻平淡:「我們是不是朋友,與你有什麼關係嗎?」
我一聽,不禁去看了看檀誼沉。他彷彿不察,並不理我,又對裴霆俊道:「我主要是出來
把票還給你,我還有別的事做,就這樣吧。」
裴霆俊叫住他:「等等!」一面瞥了我一眼:「你怎麼不問問他有什麼事?」
檀誼沉才看我一眼,他兩手放進外衣口袋:「你有什麼事嗎?」
我望著他的雙眼,吞吞口水,說:「……也沒什麼事。」
檀誼沉道:「哦。」就彷彿要進去了。
裴霆俊又開口:「等等。」看檀誼沉站住,道:「剛才我的口氣有點不對,我向你道歉。
」
檀誼沉道:「這沒什麼。」
裴霆俊便一笑,舉起他手上的捧花,朝他走近:「這是要送給你的。」
我看見,簡直忍不要為他窘起來。一方面也是因為心裡十分不是滋味,我忍不住開口:「
我想他不會喜歡這個。」
裴霆俊向我看來一眼,彷彿有點嘲諷的意思。他掉回去看著檀誼沉。
想不到檀誼沉竟說:「對。」
不說裴霆俊,就連我也呆住了。檀誼沉又說:「我對花粉過敏。」
我倒不知道,又一愣。
不知道裴霆俊這時臉色怎樣,他反正拿著的花的手僵僵似的垂下來。口氣平穩:「我曉得
了,抱歉。唔,今天是打擾你太久了,既然你還有事做,我先走,你不要忙得太晚,我再
和你聯絡。」
說罷,他掉過身,便要走開。經過我旁邊,他停住:「葉總不走?還要賴在這裡?」
我微微一笑:「我當然會走的。」
裴霆俊看看我,突然輕笑了一聲,便上去拉開後車門坐上去。我等不及車子走遠,馬上轉
頭,就看見檀誼沉沒有走開,正對著我看。
有點說不上那是怎樣的眼神,簡直嚴厲似的。我感到心虛,強鎮定下來,對他笑了笑。他
神色淡淡的,開口:「為什麼到這裡來了?」看看錶,又道:「時間也還早。」
事先想好的理由,這時一個也記不得了,我脫口而出:「因為我等不及了!」
檀誼沉一聽,說:「你這麼餓了?」
我霎時呆住,腦筋轉不過來。我張張嘴,道:「有一點……」
檀誼沉道:「預定的是幾點?」
我道:「……七點。」說出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窘得臉紅了。
檀誼沉默默無語,半天才道:「我需要進去收拾一下。」
我連連點頭:「當然當然,你慢慢收拾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