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田楚軒回到家時已是十一點半，沾惹上身的火鍋味經過一下午的折騰還消散
不去，他脫下上衣、丟進浴室外的洗衣籃。
　　沖澡後他打開電視，沒興趣看，只是不喜歡一室寂靜。
　　滑開手機，『今晚約嗎？』
　　不了，今天好累。他想，卻沒回傳。無所謂，約炮而已，這訊息傳送給的對象也絕對
不只他一個。
　　中午一起去吃火鍋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他根本沒想到會在曉謙家看到好久不
見的柏宇辰。
　　當時他傻在門口，聽到柏宇辰說搶到票，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曉謙莽莽撞撞從臥室
跑出來，臉上笑容那麼開心。
　　如果換作是自己跟他說搶到了票，不知道會不會有一樣的待遇？應該不會，對他，曉
謙或許只會驚訝地說；「啊？是嗎？」
　　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他本來想轉身走掉，找個地方冷靜，曉謙卻已經看見了他，
接著柏宇辰也轉頭了，他只好進屋。
　　刺眼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滿著整間房間，亮度與印象中寬敞明亮的機場大廳是那麼相
似，眼前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一旁的地上是一袋手提行李。他想不起這行李是不是當年柏
宇辰手裡提的那一款，柏宇辰的樣貌倒是與他記憶中在機場揮手道別時的一模一樣，都沒
變。
　　對方一直都是個好看的男人，鼻樑端正高挺，淡眉下的眼瞼摺痕宛如刀刻出來似的俐
落，一對透亮的棕色眼珠，柔和了深邃輪廓可能給人的過於粗曠氣息，再加上那一頭不十
分墨黑的滑順細髮，髮尾隨興散落在頸間，整體看上去倒有點中性美。
　　他想起以前系上聯誼時總是圍繞在柏宇辰身邊的那些女孩，神情害羞又按耐不住好奇
心，總是羞怯怯地問柏宇辰他是不是混血兒。
　　「我是土生土長台南人，」柏宇辰總微笑回答，「嗯，不過不知道當初有沒有混到一
點荷蘭。」
　　他一直不覺得這句有什麼特別好笑的，但每次柏宇辰講完，女孩們都會很捧場地咯咯
笑不停，讓他忍不住在一旁大翻白眼。
　　彷彿感受到他的不以為然，柏宇辰的視線會越過那群鶯鶯燕燕，與他對上，對他聳個
肩，笑得無奈。
　　有些人就是天生討喜，讓人討厭不起來，柏宇辰就是屬於這種人。
　　「我……先去換衣服。」他聽到曉謙說。
　　曉謙轉身進了臥室，留下他們兩人。
　　他視線下滑，斜倚門邊調侃：「這麼急，我打擾了什麼嗎？」
　　柏宇辰笑著沒回答，垂下眼摸著脖子上的那塊紅。
　　他盯著他半晌，最後還是問了，「怎麼突然回來了？」
　　「難道要繼續跟他這樣鬧下去嗎。」
　　「你好像不驚訝看到我。」
　　「我知道他一定會找你。」
　　感覺他們逐漸逼近敏感話題，田楚軒不問了，視線飄向柏宇辰背後的窗外藍天。
　　「田，」
　　他視線轉回，看著曾經那麼熟悉的溫和表情。
　　「我很高興看到你，」柏宇辰的聲音很輕柔，「那些事……別放在心上了。」
　　曉謙換好衣服出來，他們一起去吃了鴛鴦鍋。柏宇辰一坐下就先點三大盤牛肉，又叫
了牛肚鴨血與澎湖魚丸，啤酒開了兩瓶先乾了兩杯，話題從以往的同學朋友與彼此家人身
上開始，誰分手誰結婚誰小孩都兩歲了，你爸媽最近還好嗎？我妹的男友還是以前那個。
講著有共同回憶的那些人，他們開始興奮起來。
　　好想填補這段時間的空白，他知道坐在對面的柏宇辰也是一樣想法。
　　柏宇辰問他近況，他說還不就那樣，還是在原本的公司，前陣子升經理了，可能過段
時間要再拚拚協理。他反問柏宇辰呢？對方說也是老樣子，接案子，重質不重量，都是跟
固定的企業配合，算穩定，但過段時間還是想再進修。
　　還要再進修？他詫異笑問，這次又要拚什麼學位了？柏宇辰也是嘆口氣，百般無奈地
回答在這行不多多補充學識被淘汰是很快的。
　　酒瓶空了，柏宇辰本來還要加，他舉手說不用，待會待會還要去看晚班新人，不能喝
太多，說到這個新人啊──他突然看到坐在柏宇辰旁邊的曉謙，今天曉謙的話不多，看起
來有點心不在焉。他看著他盯著柏宇辰看，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從剛剛家裡到現在店裡，曉謙完全沒有正眼對他。他知道，曉謙太習慣他的存在，習
慣他平時不先通知就過來，對於他今天的出現，大概也只是以為他有空。曉謙不關心，他
也就不說，即使他今天來的路上是那麼興奮地想告訴他他搶到了票。
　　更重要的東西回來了，或許也就不稀罕什麼演唱會了。
　　想想不對，這個更重要的東西不僅回來了，連演唱會門票都附贈過來了。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生氣，最後他塞了口他知道已經在鍋內滾很久、肯定又辣又燙的
凍豆腐給曉謙，看著他又咳又叫，一張臉氣得比麻辣湯還紅，他就是喜歡欺負他，然後又
想起以前柏宇辰總說他這樣未免太幼稚。　　
　　把電視關掉，田楚軒走進臥房翻身上床，在思緒還未飄到曉謙與柏宇辰今晚會不會上
床之前，他希望自己能趕快進入夢鄉。
　　居然已經十二點了，柏宇辰看了下時間，有點訝異。
　　下午與田楚軒分開後，他跟曉謙繞去附近的超市，因為中午火鍋吃得很飽，兩人晚上
也不打算煮，隨意買了點熟食與零食，就回家了。
　　回家後他從行李中拿出了居家服換上，拉出自己的筆電，坐上中島旁的高腳椅，打開
信箱開始回雇主的信，過了一會抬頭，曉謙也換回了早上穿的休閒衣與短褲，曲著腿窩在
沙發上，一疊作業靠在大腿，紅筆畫得激烈，不知道是哪位學生又引起了他的共鳴。看著
曉謙認真的神情，柏宇辰微微一笑，繼續做他的事，一下午很快就靜謐地過去了。
　　他闔上筆電，走過去曉謙身邊，示意他往前移。曉謙很聽話，他坐下、將他收入懷中
，拿走了他的紅筆，跟作業一起放在地上。
　　今天中午，他不是沒發覺坐在他身邊的曉謙偶而不自在地扭動，以及抑鬱的小臉上無
法掩蓋的疑惑與不快。曉謙或許以為他與田楚軒這些年來一直有聯繫，才能如此熱絡。但
曉謙錯了，當年他與田楚軒在機場一別後，再度見面就是今天。
　　他知道曉謙在想什麼，但他其實不太在意這段時間田楚軒有沒有來、多常來、每次來
又待多久，他也不把田楚軒對曉謙的情感放在心上，這些都是陳年舊帳，就算還欠著或持
續累積著，也不值一提。
　　他與曉謙之間的確有問題，但他不覺得問題是出在田楚軒身上。
　　「那個……你……」
　　曉謙的手環上他的頸，身子密密貼住他的，將重量都壓了上來。
　　「要幫我脫了嗎……」
　　他笑出聲，手探進那件薄薄的白色亞麻衫中，就停在那裏。
　　「拖地……還是脫衣？」
　　之後，曉謙睡了，柏宇辰俯趴著，側頭靜靜看著。
　　他緩緩將被子往下扯，曉謙漂亮的身軀一吋吋逐漸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中。他伸出一隻
手指，從眉頭開始，輕輕往下滑，鼻樑、唇瓣、喉結、鎖骨、順著肌理繞下了胸、最後停
在單薄的腰上。
　　不知道是因為接觸到被單外的冷空氣，還是因為他的手指曳過，那乳尖慢慢立起、變
成艷麗的紅。
　　你的身體總是比心還率直。柏宇辰喃喃道，想起了好久以前的那個下雨天。
　　將被子輕輕蓋回曉謙身上，他輕巧地下床，拿著手機走到客廳，在一片漆黑中按下了
好久不曾撥出的號碼。
　　響了好幾聲田楚軒才接，嗓音聽起來是已經睡了。
　　「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餐？」他爽朗的問，知道對方絕對不會拒絕，「就我跟你。」
　　「……你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