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這是踏進工作室的第幾個小時,桌上見底再盛滿的紙杯散發濃濃咖啡味,長時
間盯著螢幕的雙眼開始渙散,電腦裡無法成曲的片段音軌透過耳機斷斷續續播放,日復一
日毫無變化的工作讓人麻痺,逐漸變冷的天氣壓縮著僅存的空氣--好像到極限了,你想
。
匆匆穿上外套、撈起手機與錢包就要往外走,只想越快離開連空氣都停滯不流動的空
間越好;然而在扭開門把踏出大門之前,還是下意識抓起了帽子戴上,修長的手指擺弄著
卻怎麼也不合心意,最後緊緊壓低帽沿確認遮住眉眼才開了門,走向曬著淺淺陽光的街道
。
上一次悠閒走在太陽底下的日子已經無法回想,你曾經日日感受的、不論是夏季要灼
傷皮膚的熱度還是冬季聊勝於無的陽光,如今想來都剩懷念。
是什麼時候讓亙古不變的自然週期都變成一種奢侈品?對了,是從熾熱的舞台燈聚焦
在身上、從一道道鎂光燈打向臉龐開始,黑色墨鏡、濃妝眼線、金色粗項鍊和全黑嘻哈服
裝是那一年闖蕩演藝圈的盔甲,但當被貼上一個個撕不下來的標籤時,滿懷驕傲的盔甲竟
成為一種累贅。
直至今日,曾經的耳語流言--跑去當偶像的Rapper、團體組成的初心、防彈少年團
的隊長、團體創作者、買榜抄襲--終於都能當成過往,你已經走了太久太累了。在黑暗
中停下,低頭望著沉重得似乎再也邁不開步伐的雙腳,想往前卻沒有辦法,想著誰來都好
卻沒有可以抓住的手。
冬天的首爾下起大雨,你站在屋簷下倒數號誌燈變色的秒數,打算等一變綠燈就立刻
跑去最喜歡的咖啡店避雨。
出門前隨手套上的飛行外套被風吹得鼓鼓的,黑色棒球帽的帽沿被壓得更低了,來來
往往的行人視線被雨傘遮擋,誰也沒發現大勢團體的隊長正與自己擦肩。
你笑著,終於露出一點笑容--所以你喜歡雨天,誰也看不見你,而你總算可以好好
看看這世界。
好萊塢的星光大道、紐約的自由女神像、德國的柏林圍牆、日本的東京鐵塔、甚至是
飛行途中看過的星空與日出,都不及這座城市令人眷戀的空氣和味道。
或許是擁有相同語言文化背景的人、或許是成長的青春、又或許是和其他六個人一起
生活的記憶,一切都讓首爾變成又愛又恨不可取代的城市。
雨越下越大,口袋裡的手機不斷亮起又暗去消耗僅剩不多的電力,而以往被戲稱手機
不離身網癮少年的你沒有發現,雙眼直盯著格數逐漸減少的號誌燈等待,大腦卻開始神遊
。
『會被人發現嗎?這段突如其來的出走會挨罵嗎?』
『如果說是找靈感會不會得到諒解?』
「哈--什麼找靈感啊、」忍不住低語出聲苦笑,「根本是逃跑嘛……」
對從未想像過的榮譽、緊繃的行程、不堪負荷的身體、寫不出歌的空白紙張、隊長RM
感到害怕,害怕飛行途中突然墜落的疼痛、害怕失去和金南俊對話的能力;最害怕的是,
如果隔天醒來自己仍身處練習生們擠成一團的小房間,而那些人們都不在身旁--
「金南俊!」
突如其來的觸碰和叫喚是熟悉的溫度,「號錫?」
標誌性的人字嘴與緊皺的眉頭,他拉住你手的力道在皮膚上留下痕跡,紅紅淺淺的印
記像是烙印般燙人且隱隱作痛。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是因為剛才的奔跑還是為了緩和情緒
?你猜著,兩人一個握住一個被握住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這幾年他教會毛毛躁躁的你學會等待,於是你靜靜地看著他。他瞇起被比喻為小鹿的
雙眼,高挺的鼻急促接收氧氣再吐出二氧化碳,薄唇開闔粗喘。即使撐傘還是淋濕的瀏海
服貼在額前、耳邊充斥緩著氣的聲音,一向愛乾淨的他看起來狼狽不已,但不知怎麼的,
心裡的那個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安穩地降落了。
他鬆開你的手,轉向被你壓低的帽沿,拉高直到能看見完整的你。
然後他屈起手指,在你胸口輕輕敲了敲。
「叩叩。」
「你好,請問南俊在嗎?」
「請問你有看見我的朋友嗎?」
「他叫做金南俊,是一個不敢哭又愛逞強的人。」
「我好像把他弄丟了,你可以幫我找回來嗎?」
你抓住他又在心口敲扣的手,彷彿聽見心中那道對誰都關閉的門打開的聲音。
「我、」
「你是誰?防彈少年團的隊長?Rap Monster?RM?」
「還是是那個和我一起哭過笑過、一起平分一份泡麵和辣炒年糕、喜歡花蟹喜歡大海
喜歡淋雨又常常感冒和受傷、老是裝文青的金南俊?」
「……什麼啊……這些不都是我嗎……」啞著嗓子好像快哭出來了,此刻熟悉的感覺
如海外演唱會成員受傷時不得不撐起場面的緊張、像是捧起獎盃咬唇忍住眼淚的努力、又
像是每個夜晚反覆修正同一段音軌最後全部刪除的無能為力、以及七個人圍成圈圈哭泣的
手足無措,所有情緒和感知混在一起無法用言語表達。
「是呢,全都是你呢。」然後他抱住你了。
不是平常成員玩鬧的搔癢擁抱,也不是互相扶持的激動安慰,是更為輕柔的、或者該
說是疼惜--他不說話,於是你也不說話。
你看著他不笑便充滿距離感的眼眸,乾澀的眼睛眨呀眨地突然掉下一串眼淚,仗著身
高優勢抵住他的肩頭,讓眼淚浸濕左肩的布料;他只是伸手摟著你日漸明顯的腰、總是挺
直的背脊,摩娑著你未經妝髮柔順服貼的黑髮。
「我們南俊最近還好嗎?」
「不好。」
「七個人在一起也不好嗎?」
「一點點好。」
「那一直在一起好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