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今兒個的鎮國天空晴朗無雲,舉頭仰望時映入眼簾盡是蔚藍,讓人看了不由得神清氣
爽,心情也跟著變得澄澈。
眼前一望無際的路,似無盡頭地向前方綿延直行,直至近了姒城周圍五里路前,雜草
像是意識地漫延生長,幾乎要與人齊高。
有首詩裡提到這麼一句。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鎮國姒城外現下的風景讓人不由得想到這首詩,就差沒「風吹草低見牛羊」了。
魏寄春靠在城樓上的圍牆邊,一手拿著背誦一半的古人詩集,另一手支著下巴,姿態
閒懶地看著姒城外的長草。
再等等、再待一會兒他就回房裡。
這寒窗苦讀啊,苦的不是讀,而是寂寥的寒窗啊!
正自怨自艾的同時,城外的長草內有「東西」正緩緩向姒城移動。
魏寄春抬頭望去,這下精神全來了。
姒城為鎮國小城,甚少有外來人士入城,因此魏寄春這次猜測八成又是同上次一般,
不知哪裡迷路的野狗野貓閒晃到姒城來了。
人家是風吹草低見牛羊,咱們姒城是風吹草低見貓狗,聽來倒也令人玩味。
只是──
望著那移動的東西穿過了長草出現,魏寄春睜大雙眼,一臉不可置信。
是名書生。
──風、風吹草低見書生?
這怎麼可能!一名文弱書生來姒城做什麼?
只是……魏寄春望著城門前那一身儒生打扮,手上還拿本書的男子,一雙眼從頭到尾
沒離開書,口中喃喃念個不停,這人不是書生是什麼?
突地,那書生動作一頓,闔上書,忽然抬首看向魏寄春。
魏寄春沒料到會被發現,一時竟楞楞地回視,沒法反應。
書生朝魏寄春作了個揖。
魏寄春後退一步,看著書生,當下竟緊張了起來,見書生靜靜凝視著他,似乎在等待
回應,魏寄春這下闔起書,站了起來,一個轉身──
逃了。
「……怎麼,我長得很嚇人嗎?」
城門口的書生望著魏寄春跑遠的身影,心裡頭疑惑地喃喃自問,接著將手上的書妥貼
收進右側布包內,輕輕拍了布包兩下。
「等。」
說完抬頭望向眼前姒城,仔細端詳好一會兒後,嗅了幾下,眉頭輕蹙。
「好重的味兒……」
還有那滿城的紅色。
魏寄春躲在書房裡,心裡頭怦怦直跳,看著眼前的詩集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是……書生呢。
他長這麼大了,沒出過姒城,頭一次見到他以外的書生。
姒城為鎮國內的小商城,百姓盡數從商,舉凡肉商、農業、及酒業等,可城內交易也
可外銷,販售至鄰近小城。
姒城內的百姓全都是商人,唯獨魏寄春是個例外。
魏寄春的兄長魏屠是個屠豬的肉商,此業為家業,魏寄春本該一同經手,無奈這魏寄
春一出生食肉必吐,聞肉必吐,看見生肉雖能忍受不至於吐,但仍會覺得不適暈眩;這樣
一個與肉無緣的魏寄春雖生於肉商之家,抓週卻抓了本他家的爹放得最遠最破爛的詩賦集
。
從那時候開始,魏寄春便無書不歡,成為姒城裡唯一一個書生,也是頭一個在肉商之
家茹素的書生。
叩叩。
「寄春,你怎麼了?一回來盡往書房衝,見鬼了不成?」
門外的大哥魏屠納悶地問。
魏寄春回過神,趕緊起身開門,笑笑地回。
「大哥我沒事,讓你擔心了,今兒個市集生意如何啊啊啊啊──」後頭銜接一陣慘叫
。
伸出手顫抖指著魏屠後頭的儒袍書生,魏寄春一臉驚嚇表情。「大大大大哥你後頭─
─」
那書生微微皺眉,摸了下臉。
「喔,你說他啊。」魏屠不以為意,轉頭哈哈笑地看了書生一眼,向魏寄春解釋道:
「今兒個大哥在市集見他儒生打扮四處張望,姒城的大夥全盯著他看呢,畢竟這城裡除了
你哪有什麼書生啊。」
魏屠那時一看見書生,對方便突然轉頭看向自己,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待魏屠感到納
悶時便走至肉攤前,開口便問。
『肉怎麼賣?』
一個書生問肉怎麼賣,那畫面怎麼說怎麼不協調,興許魏屠家裡也有個書生弟弟魏寄
春,感到親切便與這書生閒聊起來,一聽見這書生為增廣見聞探尋鎮國各城,今晚還沒找
到地方落腳時,便招待他到自家借住一晚。
「我跟他說你也是個書生呢,我想你們兩個一定能夠相談甚歡的。」魏屠笑得爽朗,
拍拍身旁書生的肩。「我說書生,咱們家沒多的房間,今晚要委屈你跟舍弟擠一擠了。」
「無妨。」那書生說道,看了魏寄春一眼,接著看向魏屠時笑容和諧親切。「難得在
姒城能遇上書生,還要多謝魏大哥願意讓我借住一宿。」
……那笑容,怎麼看來很虛假的樣子,大哥看不出來嗎?
魏寄春狐疑盯著書生的笑容,見對方目光看向自己時,趕緊別開視線。
「哎呀,謝什麼,別在意這種小事。」魏屠笑著轉身。「那我去準備晚飯,你們倆趁
這時好好聊聊吧。」
有啥好聊的──
魏屠一離開,魏寄春直覺往書房最裡頭靠著,就是想離那書生遠一點。
雖說兩人都是書生,理應有許多話題可聊,但魏寄春一見到這書生,直覺便是躲與逃
。
一種莫名的危機意識。
「你怕我?」那書生見魏寄春這副模樣,忍不住問。「方才在姒城城門,你也是一看
到我便逃,在下長得面目可憎嗎?」書生說完,忍不住又摸摸臉。
「不。」魏寄春搖頭,一轉頭見書生盯著他瞧趕緊又別開臉。「我只是……」怎麼說
?直覺?本能?
「你今年多大了?」書生不顧魏寄春的吞吞吐吐,自顧自地問。
「十九……」魏寄春納悶,幹嘛問他這個。
「二十即佛……」書生喃喃輕念,自背帶裡拿出一方型小盒,一打開後是個造型奇特
的小轉盤,似指南針又不指向南方,沒晃動便旋轉個不停。
「定。」
書生輕念一字,那指針忽地停下來,這才看清那指針為筆的形狀,停下指向書房門外
的某個方向。
「外頭的那個方向有什麼?」
魏寄春聞言嚇得轉頭,納悶對方何時走到自己旁邊的怎麼一點聲響也沒有,看著書生
指的方向,楞楞地回。
「我大哥的房間……」
書生收起小盒,思索一會兒,又問。
「你大哥最近房裡……可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魏寄春皺起臉,這人怎麼盡問些奇怪的事。「為何要告訴你?」
書生一頓,又是那抹虛假的笑。「就當閒聊吧,你若覺得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也好
啊。」
魏寄春沉默。
為什麼他會突然問這個……又為什麼會知道呢……「大哥他……這一個月來,房裡常
會傳出一點呻吟聲,我聽不出那是什麼,也許是做惡夢,但聽那聲音又覺得……覺得倒像
是……」
「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