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之夜前24天
艾許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回家時到處都亂糟糟的,天還沒亮,卻有不少
人跑來看熱鬧。煙燻是真的,有面牆變成詭異的黑色,刺鼻臭味瀰漫不散,但查
了大半夜也沒找到火源,倒是胡亂潑水波及好幾戶人家,救火的和不甘損失的正
在爭論賠償,還有宵小趁火打劫被逮到,鬧得不可開交。
「真是無妄之災。」老闆正站在門口長吁短嘆,習慣性的想點菸斗,又覺得
不妥,乾脆轉身進門。地上一灘灘髒水,靠牆放的胡桃木櫃子也遭了殃,得先挪
個位置,再做打算。艾許捲起袖子,和老柏納格分站一邊,使勁往屋裡抬。
「你上哪去了?剛才問誰都沒見著你,還以為你跌進河裡。」老柏納格沒撐
好,櫃子邊角擦上牆壁,留下明顯的痕跡,老伯納格不由得嘖了一聲,忙著檢視
木頭損傷,學徒就算真跌進河裡,恐怕他都不會這麼心疼。
「有人說要去追賊,我就跟著去了,但什麼也沒找到。」如果問這句話的人
是太太,那艾許就得小心,她會抓住說詞中的破綻,像法官審訊,直到你承認自
己就是跑去打混。應付老闆容易得多,他向來只對帳簿上的數字小心,其他事草
草帶過也沒關係。
他們這樣的組合倒是絕配,合作無間,頂得住攻城槌。有時太太會嘮叨以前
的苦日子,羊疫橫行,有錢也買不到布匹。或合夥人趁夜逃跑,留下搬空的倉庫,
靠她娘家伸出援手才撐過去。娘家?很難想像她也有父母,更難想像她年輕的時
候。她難道不是一出生就這麼氣勢洶洶地走來走去,指揮每個人快把事情做完?
老柏納格也是,他像是在這屋裡待了上百年,做什麼都不疾不徐,重複固定的路
線。就算出遠門,菸草的氣味也縈繞不去,彷彿他從沒離開。
「沒受傷吧?」老闆問了一聲,算是盡完義務,這話題也可以結束了。「這
麼莽莽撞撞,可不像你平常會做的事。」
「這倒是。」艾許苦笑,想著這句話今後還會聽到多少次。彷彿從男爵夫人
造訪開始,那個安分守己的學徒就被推到角落,原本黑暗中的影子卻蠢蠢欲動。
那個艾夏德說不定不怕血,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遇到阻礙也不放在眼裡。
「你的鞋子上都是泥。」櫃子終於安放就位,老柏納格鬆了一口氣,點起菸
斗。「進廚房前記得擦乾淨。」
地下室果然充滿煙味,艾許換了衣服洗把臉,盡量把自己打理得像樣點,起
碼不能像徹夜未眠,差點被人殺死又差點殺人的德行,然後出發前往五蹄商棧。
這地方一如往常,天剛亮就像整鍋沸騰的湯。艾許走進大門時,正好有兩隊
貨車抵達,挑夫一擁而上,和正要下車的旅客互相推擠,書記員則揮舞著清單,
尖聲要他們全部讓開。這種時候最是危險,箱子可能滾落,馬匹有時會受到驚嚇
撞向人群,艾許盡可能靠著牆走,這是最少馬糞和阻礙的安全路徑。
當他看到歐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把自己藏起來了。什麼時候都好,就是不
要現在。
「欸,艾許。」歐倫跨過地上的麻袋,朝他猛揮手,一身代表聖堂的黑衣服,
帽子卻插了一大叢羽毛,所經之處工人紛紛閃避,免得被掃到。「這還真巧。」
「你來這裡做儀式嗎?」艾許乾笑,這下他非得停下來不可了。雖然他在心
中叨念別慌,像平常一樣就好,史崔特派了個手下盯梢,不表示商棧裡每個人都
摻了一腳,但他掃視四周時依舊汗毛直豎。那個保鏢靠在柱子邊雙手抱胸,是在
盯著他嗎?那個陌生的馬夫卸下輓具,還衝他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心裡在打著
別的主意?
「怎麼可能,史崔特可是有名的硬脖子,連蠟燭都不肯點,更別提掏錢捐獻,
給他祝淨我都覺得浪費。」歐倫做了個鬼臉,當然,這幾句話是壓低聲音說的。「我
來弄賠償金,你知道聖堂固定要進好幾種線香,全都大老遠從低地運來。」
「總督港不是關閉了嗎?」這事鬧了幾個月沸沸揚揚,王子扣押了三船低地
來的貨物,說是那不在原本議定的免稅範圍內,走私自然沒啥權利好談。低地總
督宣稱是被人栽贓,但王子又有另一套官腔。這樣吵得沒完沒了,直到低地總督
在河道上拉起鐵鍊,禁止所有國界以南的貨物下船,因為瘟疫正在流傳,避免災
情擴大。
——哪來的瘟疫?我們這不都還好好的嗎?
——你還真信,不就是要逼王子把那幾船貨交出來嘛,聽說裡面有三十箱銀
器,早運走融掉了。
「對啊,我們只好改從南部運次級品過來,哪知道次級品還是出問題,聖徒
保佑喲。」
艾許點頭。「我老闆的貨也在那隊車上,全泡湯了。」
「很慘對吧!聽說是渡河時出了差錯,水位暴漲什麼的,弄得車子翻倒。我
說他們趕什麼時間呢,得不償失嘛!」
看來,歐倫還不打算要他還藏書室的人情。艾許琢磨,或許是自己太緊張,
對方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只不過溜進去看書,也沒造成損失,要拿來敲詐一杯酒
都嫌多餘。
「有了這次教訓,他們下次應該就會小心點了。」
「對啊,先跟你說,史崔特現在跟豪豬一樣,見人就撞。你知道他最小氣了,
付賠償金簡直要他的命。進辦公室的時候門別鎖上,看情況不對就快跑。」
「謝謝。」艾許再次乾笑,他是很想逃跑,只不過跟貨物無關。「我能應付。」
之前可能是啦。史崔特這人,打拚了一輩子,生意做大,財產有了,旁人都
要畢恭畢敬讓路給他,需要的卻是可以陪他喝上幾杯,聽他叨念過去刺激日子的
朋友。唯唯諾諾是行不通的,但也不能表現得太精明。聽懂笑點,耍點無傷大雅
的嘴皮子,只要抓到訣竅就很容易。
——那條路我走了不下百回,你想得到的麻煩我都碰過。落石,失火,保鏢
自個兒打起來,三次就有一次遇上強盜,還有次乘客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半夜生
火煮東西,差點把貨車給燒了。
艾許有的是耐心,反正坐在辦公室聽故事沒什麼壞處,喝的酒也是極品。
他沿著倉庫走到盡頭,才敲一次門就猛然打開。「我叫你滾遠一點,歐倫,
你再說什——噢,艾許啊。」史崔特訕訕後退,抹了把光頭,不知為何像是鬆了
口氣。他的臉和眼睛都很圓,總是帶點天真的驚訝神氣,就算老了也沒變,但那
是假象,艾許知道他向來宰人不手軟——做生意或動刀都一樣。
「怎麼了?先生。」艾許笑道,其實心跳飛快,腦袋裡一直有個聲音尖叫逃
跑。「賠償金談得不順利?」
「沒錯。」史崔特答得太快,一聽就知道是謊話。「我非開除那個鏢頭不可,
惹出的麻煩我收都收不完。」
「那你大概不會高興看到我了。」
「公事公辦,早點給我一個痛快。」史崔特沒好氣地說,砰一聲關上門。他
的力氣很大,這一甩連牆壁都震動起來。「你知道嗎,車隊裡還有兩把魯特琴,用
什麼赤楊木鏤花外加馬尾弦,還刻著工匠的名字,價格他媽貴得不得了,簡直要
活活扒我一層皮。我說這玩意真的值錢,怎麼只用個麻布袋套著扔在乾草堆上,
就是不想多付運費嘛,現在出了狀況,說法可又不一樣了,真是的,搞得我滿肚
子火。來點瑪薩白酒?還是你要更烈的?」
「白酒就好,謝謝。」艾許小心坐下,默默衡量著到出口的距離。逃生路線——
每個地方都一樣。他頭一次進這辦公室,就注意到後門的鎖不太牢靠,隨便就能
撞開。有扇窗戶卡死,幾年來史崔特也不打算修。另一扇窗戶下堆滿雜物,還有
個聖徒像,不知為何身上捆著髒污的繩子,散發濃濃的馬糞味。旁邊牆上掛著凹
陷的頭盔,那可是大有來頭,當年史崔特力拚強盜拿到的戰利品,艾許聽這故事
不下幾十次了。
「怎麼,你家大哥對金額有意見,又不敢開口,才叫你來當替死鬼?」史崔
特一屁股坐下,老舊的椅子嘎吱作響。他給艾許倒了杯白酒,自己那杯卻是李子
白蘭地,而且還連酒瓶一起拿了過來。看來他真的心煩意亂,或是需要藉酒壯膽。
「差不多。」
「那幾綑布沒什麼好說的啦,我知道價格,也猜得出你們抓幾成利潤。」
「所以我才來啊,你知道,學徒就是用來當替死鬼的。」
「哈。」史崔特一口喝乾整杯,又替自己倒滿。「說這麼好聽,我可是心知
肚明。老柏納格有一半生意都握在你手裡吧,那兩兄弟連複式簿記法都搞不清,
放在店裡當裝飾品都嫌多餘。」
艾許笑笑。「我沒想這麼多,盡學徒的本分而已。」
「如果你老闆腦袋夠清醒,就該把家業都交給你,省得落到他們手裡,總有
一天會被敗得一乾二淨。哎,不如你來我這兒,待遇、分紅什麼的都好談,別在
意那些閒言閒語,幾個月我就能讓你到南部當代理人,業務全部交給你處理。」
每回艾許來五蹄商棧,總要重複類似的對話,此刻聽起來卻含意深遠。史崔
特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但他們這些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是練就面不改色胡
扯的本領?
史崔特有過妻子,但沒來得及留下子女就去世了,只剩一幅畫掛在史崔特脖
子上。「我的幸運符哪。」有次三杯酒下肚,他才掏出墜子給艾許看。「那回我在
林子裡挨了冷箭,就正被這墜子給擋住了。她放不下啊,我知道,就算人不在,
也絕對不許我亂來。你信不信,如果我跟其他女人搞上,她肯定不會放過我。」
迷信也好,思念也罷,史崔特至今依舊是光棍一個,心力全投到了商隊上。
但凡事都有例外,艾許看著房間另一端的階梯思忖,他和男爵夫人到底閉門談些
什麼。生意嗎?什麼生意?和她背後的同謀有關嗎?行刺王子牽連太廣,男爵夫
人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一個人計畫。
「現在時機不太適當。」艾許喝口酒,決定正面進攻。「家裡出了一些狀況,
昨天半夜還失火,嚇得大夥兒睡不著覺。」
「失火?」史崔特手一晃,酒都潑到了身上,但他全無所覺,只瞪著艾許,
像是突然發現帳本數字有問題。「怎麼搞的?」
那吃驚的樣子不像裝的,所以齊克沒說謊,他收到的命令只有盯著艾許——
也就是說,沒有立即的危險。艾許稍微安心了些。看來,史崔特既摸不清男爵夫
人的底細,也不知道艾許的秘密,否則看在大筆賞金的份上,他不可能沈得住氣
至於他和男爵夫人有什麼牽連、又為何鬧翻,是另一件艾許要搞清楚的事。
「幸好沒人受傷,很多地方被煙燻得亂七八糟,那味道真可怕,還有不知哪
來的無賴趁亂打劫,那傢伙一被發現就想跑,還在路口撞倒來幫忙的人。」
「我早勸你家老闆搬去大聖堂附近,住石磚的樓,巡夜人也比較勤快。他就
是懶,說在那裡住了一輩子,也沒什麼不滿意的。現在知道了吧,老房子多不安
全。」史崔特很快恢復冷靜,但還是喝乾整杯酒,才又正眼看著艾許。「該把那個
無賴抓起來,好好整治一頓。」
「應該不難,大家正在到處找,聽說那個人臉上帶疤,腳受過傷,走路有點
跛。」
史崔特沒吭聲,但惱怒愈發明顯,下巴繃得像石頭,派出去的狗一無所獲還
引起騷動,他也只能怪自己眼光太差。艾許皺眉,做出努力思考的模樣。「這樣說
起來,我曾在卸貨區看過類似的人……沒錯,就在車隊回來的時候。他走路的樣
子很奇怪,帶的劍又特別大把,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史崔特剛斟滿酒,現在又把杯子摜回桌上,酒都潑了出來。「你是想說,我
家保鏢跑去你們街上幹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這下口沫橫飛,艾許真後悔沒坐
遠點。「幹這行的就跟作兵一樣,五個有三個受過傷,你剛才形容的,外頭一抓一
大把,你倒是去走一圈看看哪個有嫌疑?」
「抱歉,我太多嘴了。」無辜加上一點點驚嚇的表情,艾許這招可是練得駕
輕就熟。「只是聊聊街上的閒話,昨晚過後大家都很緊張,不想又在愚者之夜前出
什麼事來。」
「每年都這樣,愈接近愚者之夜,就沒一天平安。」史崔特抹了把腦袋,酒
氣衝得臉微微發紅,又把滾毛邊的大衣脫下來,隨便塞在背後。「說不定是外地來
的流浪漢想生火取暖,還是哪個鄰居喝醉了酒打翻蠟燭,就算是我家的保鏢好了,
我是能管他們下工後上哪去嗎?拿幾句街上的傳言就想嚇我,沒這麼容易。如果
你是想要錢——」
「啊,對,我是來要錢的。」艾許想起什麼似的,打斷史崔特的咆哮。「就
是那筆賠償金。」
「啥?」
「我大哥前天來過,但我看了單據上的數字,實在不太合理。」
「嘿,這可新鮮。」史崔特又拿起酒杯。眼下換了話題,談的還是商棧老闆
最斤斤計較的錢,他卻反而鬆了口氣。「不管商家出什麼問題,責任歸誰,該給的
我從來沒吝嗇過。不如你說個數字,我們來看什麼叫合理。」
「兩百王幣。」
「你說啥?」
整批貨順利賣出也沒這麼高價,這是明目張膽的勒索,艾許盡可能坐在椅子
上不動,雖然他的背後已經冒出了冷汗,心臟狂跳。如果史崔特氣到貿然出手,
他還可以拿手邊的紙鎮砸過去,但在逃出去前可能得挨上兩、三拳。就算對方上
了年紀,塊頭還是大得驚人。
「我已經去掉零頭了,考慮到錯過買家的損失,這是個合理的數字。」
史崔特看起來像是想拿酒瓶砸在他頭上,但在罵了三句粗話後冷靜下來。「去
你的,艾許。」他磨牙的聲音清晰可聞。「看準我沒時間討價還價,是吧?等會兒
那兩把魯特琴的貨主就要上門,如果他手段有你一半高明,我可能就得關門跑路
了。」
「不會的,先生。」艾許說。「您會直接把他從窗戶扔出去。」
史崔特嗤了一聲。「我這幾年脾氣好很多了,說真的。」
「我知道,很高興我來了這麼多趟還完好無缺。」
「呿,我還記得你剛來時的樣子,低著頭不敢看我,講話要重複三次才聽得
清楚,我心裡想,老柏納格事事精明,怎麼就找了個不中用的學徒?原來這是個
陷阱,誰知道有一天我會講價輸得一敗塗地?」他朝桌面一拍,震得酒瓶都挪了
位置。「上回簽年度合約的時候,我心裡直淌血啊,下回叫你家大哥來談,對我的
心臟會好一點!」
艾許走出商棧時天色已經轉暗,雲層低垂,像是正醞釀著一場暴風雨。艾許
不喜歡這種天氣,讓他心神不寧,胸口發緊。他加快腳步,直到走過整整一條街
才稍微慢下,確定身後沒有人跟在後頭。迎面走來兩個洗衣婦,手上抱著的床單
和衣服高到遮住視線,但這沒影響到她們一路嘻笑,討論愚者之夜要打扮成什麼
模樣。
「狀況如何?」莫沙克在轉角等著,背靠牆壁姿態輕鬆,但艾許看得出他眼
角緊繃,像是正等待目標出手。他不會想和這種人為敵,就算是同盟也不放心。
但為什麼他一見到莫沙克就鬆了口氣?他一路握著拳頭,指甲都扎進掌心去,
現在才發覺痛得要命。
「賺了外快。」艾許舉起袋子,史崔特給的是高價貨幣,重量很輕。
「聖徒在上。」莫沙克瞪大眼,半晌才說:「你敲詐他?」
「匯票之外的零頭,當作損害賠償。」
「那老頭就這樣乖乖交出錢來?」
「我猜他沒注意。」艾許聳肩。「他坐立不安到喝起酒來,只想快點把我送
出門去。」
莫沙克笑出聲來。「他八成還在納悶,派出去的人怎麼回事,到哪去了。」
艾許沒有回答。他想像著齊克被押到城外,遍體鱗傷,手指殘廢,再也無法
靠自己的老本行為生。他知道,齊克原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那時沒搶先一
步,倒楣的就是艾許自己。這是必要之惡。但必要之惡何嘗不是無法彌補的損失?
「好了,小朋友。」莫沙克沒說什麼「別想太多」,但伸出手,粗魯地掃亂
了他的頭髮。「他給了多少?」
他肯定是太過心煩,不然就是慌了手腳,才會這麼口無遮攔:「夠我們去忘
憂宮點最貴的酒再住上幾天。」
他還沒說完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但莫沙克只咧嘴一笑,想來在他的談話圈
子裡,相約上妓院根本是家常便飯。「好主意,我認識那裡的老闆,他剛砸錢弄到
幾個帕柯尼水晶杯,一點雜質都沒有,就算是普通的麥酒,盛起來都別有風味。」
艾許鬆了口氣,又不由得酸他幾句。「看來,全城的妓院老闆你都認識。」
莫沙克咧嘴一笑。「一半而已。」
一般人在這個時候會說什麼?順著這個話題下去,就會變得像在調情,然後
呢?莫沙克當然會配合他,他既沒身份上的顧慮,也不需要擔心將來,艾許可沒
這個餘裕。「我得搞清楚史崔特想幹嘛。」
「需要我出主意嗎?」
「先讓我想想。」艾許看了他一眼,莫沙克剛修短鬍子,下顎線條更顯強硬,
如果伸手去摸,一定會扎痛皮膚。艾許想著又把雙手握在身後,掐得發痛。別鬧
了,想想自己的小命,想想未來就懸在這裡。
他們慢慢走著,穿過空蕩蕩的魚市,空氣中瀰漫著日積月累血水和內臟的氣
味。路旁只剩蓋著帆布的攤位,巨大的木架和鐵勾,像某種蓄勢待發的野獸。艾
許專心思考,這麼長的沈默通常會讓身邊的人不自在,但莫沙克只是跟著他,踏
著安適的步伐。他總是很懂得什麼時候該保持安靜,艾許心想,稱之為騎士精神
未免太好聽,這就是掠食的習性,等待時機。
「就這樣吧。」艾許停下腳步,看著一艘舢舨沿河遠去,尾部被好幾桶酒壓
得直下沈。「可能有點風險就是了。」
「哎。」莫沙克歪了一下頭,眼裡有促狹的笑意。艾許懷疑,就算他要莫沙
克衝進著火的房子裡,他還會是同樣的語氣。「沒風險的計畫有什麼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