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繞路到花店取前些天訂的花束時,剛才還說不想睡的徐立航已經靠著椅背閉眼打盹了
,姜沿安把那束純白的百合花擱到後座,再次發動車子時順道伸手調低的音響的聲量。
路程挺遠,途中還經過好幾個顛簸路段,一下子頭磕到車窗,一下子又被顛醒,徐立
航怎麼睡都覺得不舒服,後來乾脆不睡了,摸出手機玩起了遊戲。
「我也去學開車好了。」螢幕上出現Game Over的字樣,徐立航手指輕點著畫面,換
了個角色重新開始一局。「這樣就可以和你輪著開,你就不用這麼累了。」
昨晚徐立航睡不太好,中途醒來過一次,覺得口很渴就光著腳下樓裝水,經過姜沿安
的房間時發現燈還亮著,隱約還能聽見他正用英文和別人談話的聲音。
徐立航的認知裡姜沿安一直都很忙,從大學畢業以後就進了自家公司,姜沿安的父親
姜滕並沒有直接把兒子安插到高位,而是讓他親自下去每一個部門各待上一段時間,耗費
了很大的心力去了解整個公司的運行流程,直到現在坐上副總的位置,他還是習慣凡事親
力親為,並沒有輕鬆多少。
可姜沿安這麼忙,卻總還是把徐立航的事擺在第一位,以前國中他和同學打架時是姜
沿安出面處理、高中有老師對他言語羞辱是姜沿安把事情鬧大、升大學填志願也是姜沿安
花時間一所一所學校替他分析,姜沿安替他做了很多重要的或不那麼重要的,徐立航卻只
能站在邊上看著,什麼也無法分擔。
「不急,我也沒那麼累。」姜沿安瞥了徐立航一眼,騰出右手指了指放在他腳邊的提
袋。「你這麼閒,幫我開包餅乾。」
徐立航嘟嚷著才剛吃過早餐怎麼這麼快就餓了,卻還是聽話地彎身下去從袋子裡摸了
包餅乾出來,打開包裝後遞了過去,姜沿安卻不接,視若無睹地繼續看著前方開著車。
徐立航猜得到姜沿安又想耍他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捏了塊餅乾就往姜沿安嘴裡塞
,他的動作太大,手指不小心蹭到姜沿安的嘴唇,不過也沒太在意,惡作劇似地又捏起一
塊作勢要塞到姜沿安根本還來不及嚥下的嘴裡。
「別鬧、咳……」姜沿安含糊地開口,說話間還被略乾的餅乾屑給嗆了幾口。
徐立航只得轉了個向把餅乾送進自己嘴裡,隨後擰開了瓶水遞過去給姜沿安,前方恰
好紅燈,姜沿安接過水仰頭灌了幾口,才把水瓶還了回去,徐立航似是不在意也不嫌棄,
嘴唇就著方才姜沿安喝過的瓶口也喝了幾口,才把瓶蓋蓋上旋緊。
徐立航抬眸對上姜沿安的視線,只短短一秒姜沿安就把頭轉了回去,不說話也沒罵他
。
徐立航只覺得剛才那匆匆一眼姜沿安表情有些怪,但他再看過去,看著他的側臉時,
又覺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了。
「還吃嗎?」徐立航揚了揚手上的餅乾袋,這次姜沿安沒再故意讓他餵了,自己伸手
拿起來吃,徐立航看他像是沒吃飽的樣子,忍不住問:「你是不是餓了啊,剛剛早餐怎麼
不多吃點?」
「不餓,只是嘴巴饞。」姜沿安回道,還很幼稚地把指尖上的一點餅乾屑往徐立航臉
上抹。
徐立航剛要發作,忽然意識到姜沿安說嘴巴饞的意思,想了一想,大發慈悲地不和他
吵了。
他知道姜沿安其實不是嘴饞,就只是菸癮發作了,姜沿安從大學開始學會抽菸,有段
時間菸癮挺大,幾乎半天能抽完一包,後來把徐立航接到自己身邊時,知道那小孩氣管不
好聞不得菸味,就慢慢減少抽菸的頻率,在家裡也只在陽台這種比較通風的地方解解癮。
徐立航抽了張面紙抹抹臉,和姜沿安說:「你想抽就抽吧,我沒以前這麼脆弱,聞點
二手菸不會怎麼樣。」
姜沿安低低一笑,伸手輕推了一下徐立航的頭,「你少裝乖,等你真的不舒服了肯定
又找我媽告狀。」
抵達目的地並停好車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徐立航捧著花,姜沿安替他背包包提水
果,兩人並肩而行。
平日墓園裡人並不多,加上也不是清明前後的掃墓高峰期,他們很快就找到位置,徐
立航彎身把花束擺到兩塊墓碑之間,姜沿安則蹲下來擺水果。
石碑上刻著的是徐立航父母的名字,嵌在上頭的相片定格了兩個人風華正茂的容顏,
他和徐立航雙雙直起身,垂眸低望。
「老師,師母,我帶航航來看你們了。」姜沿安聲音壓得有些低,垂在身側的雙手握
了握拳。
八年前的今天,是徐立航的父母徐輕帆和蔣芸風的忌日。
那年徐立航才十二歲,剛從國小畢業,還在放暑假等待著國中開學,那天父母要出門
,徐立帆身體不太舒服便沒有跟,他側躺在沙發上和他們揮別,怎料這一別就天人永隔再
也沒能相見。
於徐立航而言,那時候的無措大過於哀傷,根本來不及為自己一夕間失了父母這件事
感到難過傷心,他一個小孩就被逼著處理很多事情,他們家親戚不多,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都在他很小的時候離開人世,其他在外地的幾個叔叔嬸嬸舅舅舅媽,在知道徐輕帆和蔣芸
風並沒有留下什麼遺產後,就也不肯管徐立航這個被遺留下來的小拖油瓶。
人原來都是自私自利的,十二歲時的徐立航以為自己看透了一切,姜沿安這個怎麼算
都是個外人的傢伙卻朝他伸出了手,將他從一灘渾水中拉起,告訴他別沉浸難過,告訴他
要向前走。
「我想和我爸媽單獨說說話。」徐立航輕輕開口,山邊微涼的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
。
姜沿安說好,探手過去輕壓了一下徐立航的腦袋,「我去吸菸區,你可別亂說我壞話
啊。」
徐立航朝轉身的姜沿安做了個鬼臉,等到那人背影漸遠,才憋著笑意轉了回來。
徐立航屈膝蹲下,伸出手碰了一下在暑氣下仍顯冰涼的石碑,唇角揚著的笑容斂去了
一些,還是撐著一個淺淡的弧度。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徐立航的聲音放得極輕,「暑假過去我就大三了,一切
都挺好的,姜叔和夏姨對我都很好,沿安哥……沿安哥也很好,他最近特別忙,還是抽了
時間陪我來看你們。」
「如果你們看得到,希望你們能保佑他們一家平安健康,凡事順利。」
「我最近……」
吸菸區在有些距離外的一處涼亭,姜沿安斜倚著油漆斑駁的柱子,叼了根菸在嘴裡,
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開打火機,一小簇紅火點燃菸頭,他深深吸了一口,停了幾秒才又緩緩
吐出,白煙升騰,意識有幾秒鐘的恍惚。
姜沿安想,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一下子八年都過去了。
他和徐立航認識的時間其實不只八年,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姜沿安十七歲那年,高二
的運動會,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們班導已經結婚生小孩,孩子都小學三年級了。
或許是家裡也住得近,隔幾條街而已,一直到高中畢業讀了大學,姜沿安和老師一家
關係維持得還不錯,褪去了師生身分,很多時候他和徐輕帆更像朋友,也把徐立航當作自
己弟弟一般,有疼愛縱容,也有玩鬧逗弄。
那場車禍來得很突然,那時姜沿安剛從一個暑期營隊回來,接到消息的時候距離他們
出事已經過了整整兩天,姜沿安急急忙忙趕過去,按了很久的門鈴徐立航才來開門。
姜沿安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徐立航仰著小小的臉,眼眶盡是通紅血絲,卻沒有一
絲水光,用還未過變聲期的稚嫩嗓音和他說:『沿安哥怎麼辦,我以後沒有家了。』
他不太記得自己那時候回答了什麼,只知道他彎下身來用了很大的力抱住徐立航,一
遍一遍耐心地和他說:『沒事的,還有我在,沒事的。』
姜沿安翹了很多天的課,幫根本什麼都還不懂的徐立航處理徐輕帆夫婦的一切後事,
陪他跑警局釐清車禍肇責,替他和葬儀社負責人協調各個儀式時間,帶著他一間間銀行跑
處理剩餘財產。
甚至連現在祂們安葬的這座墓園,都是姜沿安找的。
徐立航家裡經濟並不那麼寬裕,徐輕帆和蔣芸風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生下了他,還沒來
得及存點積蓄就得擔起養小孩的一切開銷與壓力,甚至連房子都還是用租的。
後來房東那邊也得知消息,自然不可能把房子租給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退了租金
和押金就要把房子收回來,徐立航其他幾個親戚也避不見面。
其實最開始姜沿安就起了要帶徐立航回家的念頭,就是怕他還有其他親人,只是在見
識過那些人把徐立航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子當皮球一個踢一個,他就決定了,無論怎麼樣
都要讓徐立航跟自己回去。
姜沿安半開玩笑地說徐立航是他求著才肯跟他回來的,其實也不算說錯,他的確花了
一段時間才把驟失父母的徐立航給哄好,讓他全然信任自己、讓他適應新的環境。
姜沿安那時候還沒搬出來住,幸而家裡二老格外好說話,尤其是夏宛欣,從那時起就
一直把徐立航當小兒子一般疼愛,發自內心的關心愛護。
一根菸抽至底,姜沿安吁了口氣,把菸頭擰熄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他摸出手機回了幾封工作上的郵件,又撥了通電話給秘書交代一些事情,過了一會兒
徐立航的訊息跳了出來,姜沿安點開來看,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徐立航和姜沿安說他都講完了可以過去了,底下還附了張極為欠揍的「朕准了」的貼
圖。
指腹在徐立航的頭貼上頭滑了幾下,姜沿安最終直接發了條語音過去,一邊抬腳往回
走,「那還真是……謝皇上恩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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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忘了說,如果有任何與現實不符的情節請一律當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