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yrddin (吟遊詩人米爾汀)
2018-12-25 19:11:24 愚者之夜。
艾許設想過各種意外:跌倒、扯破衣服、胸墊可能會移位,或是被某個人認
出來,一把揭穿偽裝。他只能用面具蓋住臉,用蕾絲領口蓋住喉結,沒法改變聲
音,如果被逼開口就玩完了。但事情進展順利,沒他想像的難。瞧,眼前又有個
公子哥兒走過來,風度翩翩想邀他共舞,而艾許也行禮如儀,微笑應允,反正再
過半個時辰,他也不會待在原地。
這天開始得比想像中平淡,艾許還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但他睡得很熟,準
時起床,在微光中摸索著洗臉時,才意識到上方急促的腳步聲。柏納格一家忙著
打理行頭,面具也特地找店鋪訂做,那裡的成品就算外表平淡無奇,要價都比其
他地方貴上幾個銀幣。
「放假去吧。」老闆在坐進馬車前,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句。「找些樂子,晚
上不回來也沒關係。」
如果艾許沒有懷疑老柏納格的企圖,聽到這句話說不定會覺得感動。他站在
門口等馬車消失在街角,鎖好門,等待神仙教母大駕光臨。
他不需要靠魔法才能變身,倒是得仰賴兩個熟練的女僕,搞定每一個複雜的
搭扣和緞帶。對了,還有假髮,他起身時覺得脖子歪向一邊,腦袋重得搖搖晃晃。
好個入境隨俗,如果莫沙克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知道是會瞠目結舌,還是放聲大笑。
「聖徒在上。」莫沙克聽完計畫後,吹了一聲口哨。「你把看門狗用得真徹底。」
「有困難嗎?」
莫沙克笑了。「如果我點頭說是,面子要往哪擺去?」
「我會付錢。」
「我知道。」雇用傭兵的價碼不低,莫沙克也不再跟他客氣,帳算清楚後,
艾許用王幣一次付清,沒眨一下眼睛。「這是生意。」
「你、」艾許差點脫口而出要他小心,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照計畫進行
,別突發奇想搞出別的事情。」
「是,老大。」
莫沙克審視地圖,難得沒有嘻皮笑臉,這幾天他想必很忙,鬍子比平常還亂
糟糟。他們隔桌而坐,就像普通的……工作伙伴,就連推杯水過去,都避開了多
餘的手指接觸。是啊,他何必自尋煩惱,揣想莫沙克會道歉,懺悔,還是做些什
麼讓關係更加緊張。如果艾許當初沒這麼蠢掉進陷阱,說不定他們還能繼續當不
錯的朋友。
「你到時候會在大廳裡?」
「是。」
「你打算怎麼拖住王子?」
「商業機密。」
莫沙克揚起眉毛,艾許預想過他會死纏爛打,非要追根究底,但莫沙克只點
頭說了聲好,一直到離開都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艾許更加不是滋味。
總之,一切尚稱順利,雖然光是通過吊橋崗哨就讓艾許雙手發抖,渾身冒汗,
差點吐在馬車裡。當然,神仙教母遞出的邀請函是真貨,她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冒
險。但他依舊痛恨士兵面無表情的臉,還有那排擦得雪亮的矛尖。
現在還來得及撤退,腦中那個理智的聲音說,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但另
一個他卻提起裙襬下車,漫不經心地對僕役點頭,彷彿他依舊擁有貴族頭銜,而
不是個商人學徒。
逃犯。
不該存在的死者。
「真是不吉利。」附近穿得一身灰的男人說。他戴著老鼠面具,還逗趣地裝
上了耳朵和鬍鬚。這群人霸佔了點心桌的一側,正大啖蝦子、薄甜餅、酥皮點心
和杏仁糖球。「這麼大個排場,外頭卻站滿了士兵。你看到吊橋一路到大門沒有?
槍尖都快成森林了。」
「有備無患。」另一個戴著狐狸面具的人說。「高地蠻子就站在另一頭,再
三倍士兵也不嫌多。」
四周響起喃喃同意,艾許也不得不承認這話有幾分道理。雖然使節多少展現
入境隨俗的誠意,穿上長袍而不是皮背心,臉上也戴著面具,但怎麼說呢……更
像野獸學著行禮,反而讓人覺得恐怖又滑稽。
「你看,這和平協議當真可行?」老鼠大人一開口,便是酥餅碎屑橫飛。他
說話的方式很怪,老用一些艱澀的字眼,像是在背誦上個世代的墓誌銘。「聽說王
子殿下一意孤行,在議事堂上大放厥詞,說什麼和平要從當下做起,惹得國王拍
桌大罵,司祭也當場退席,這可不是好兆頭。」
「你是從僕人口中打聽到的消息對吧?那天我就在現場,還差點被國王扔過
來的杯子打到。」狐狸大人說,語調沾沾自喜,這場面可不是人人都遇得上。「在
那之後,他們父子倆幾乎每天吵,也不管是在會議室還是走廊,你都不知道會有
多少東西飛過來,馬轡,燭台,橙子,唉呀,比在戰場上還刺激。」
「我只希望,」某個面具後方傳出咕噥:「出事別把我們都扯進去。」
「看來王子負責買單,還是不夠收買人心。」艾許在大廳繞一圈,數到四十
三個侍衛,其中十五個偽裝成賓客走來走去,穿著黑衣,戴著面具。準備是夠充
分了,但沒什麼用。周圍有十二個出入口,加上露台,很難滴水不漏。王子真該
直接派人守住通往花園的門,誰都不許出入,哪管破壞氣氛,但王子顯然沒這個
膽量,或者他正是要展現自己的心胸寬大。
他肯定會為此後悔。
「這要怪他自己。」神仙教母輕搖蕾絲扇子,那樣的優雅艾許一輩子也學不
來。「不該在打了這麼多勝仗後,又回頭來說和平才是最好的戰利品。」
「說不定正是因為這樣,王子才硬要使節出席。」
「什麼意思?」
「轉移焦點,分散風險。」艾許說。「他是個賭徒,很擅長搞這一套。」
「有道理。」男爵夫人露出微笑,眨了下眼睛。「跟他對賭,你有幾成把握?」
「從沒贏過。」艾許聳肩。「所以我得走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