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的狀況沒有發生,老實說,和王子共舞的感覺還挺好的。
這是例行公事,每個人都有機會,因而讓王子留下印象的機率,比跟他打牌
贏一局還低。但他就是能讓舞伴覺得……自己很特別。那笑容。刻意壓低的嗓音,
能把最普通的寒暄變得私密。可能是剛才喝了太多酒,艾許整個人有點飄飄然,
也分不太清楚心跳加快是因為緊張,還是惡作劇得逞的興奮。他就站在王子面前,
而王子毫無所覺。
艾許早就忘了所有舞步,但王子很擅長引導,就算艾許幾乎跟他一樣高,也
沒因此亂了陣腳。他們挽著手轉圈,再面對面,很難不注意到王子的手放在他腰
際,如此自然又親密,慢慢拉近兩個人的距離,直到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不要分心,艾許提醒自己。王子用這招對付在場所有人,那是他的把戲,也
是職責。
「你會邀高地公主跳舞嗎?」這問題一點也不奇怪,太多人偷看兼品頭論足,
猜她究竟會不會紆尊降貴,走出自家人的包圍,又或者王子應盡地主之禮,先走
過去邀她共舞一曲。艾許敢打賭,大廳裡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在等著看好戲,但羅
莎顯然無意為公主解決任何外交難題,倒是喝了不少酒,大啖填滿無花果泥的小
餡餅。
這像是另一個戰場,有多少人正在劃分疆界,分配戰利品。尋找對方的弱點,
正面交鋒,背後突襲,只不過文雅一點,不見血。
至於最後這一點,還很難說。
「也許吧。」王子的聲音慵懶,艾許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剛才也喝多了幾杯。
「按照慣例,我得先通過考驗,才有資格接近公主。但這裡沒有龍,也沒有邪惡
的巫婆。」
好個外交辭令。「我可以代勞。」艾許悄聲說。「報喪鳥的面具夠不吉利了。」
「我倒是覺得很迷人。」王子微笑。他的鬍子剛刮不久,下顎線條漂亮,嘴
唇也是艾許喜歡的類型,和莫沙克很像。但王子的笑意溫和得多,眼睛像夏日晴
朗的天空。
在這支舞結束前,艾許說:「我很樂意和你再舞一曲。」
「深感榮幸,看來我的表現還不是太過差勁。」王子低聲笑了,順勢把艾許
摟得更近,幾乎貼到胸前。「但我得做到公平,不然別人以為我別有意圖。」
「她也會這麼想。」艾許朝左手邊點了下頭。「我是說,沃斯金將軍的女兒。
她剛才拒絕了你的邀舞,而且態度很粗魯,我猜是因為她父親的關係。」
這再明顯不過了。「啊,如果可以,他會親手把和平協議撕成碎片,再塞進
我的——」王子頓了一下,艾許相信他把某個非常失禮的字眼吞了回去。「嘴裡。」
「所以他的女兒也想讓你難堪,忠誠度倒是無可挑剔。」
王子承認:「要不是你突然冒出來挽住我的手,場面可能就真的不太好看。」
「瞧,她開始焦慮了,喝光一杯酒的速度太快,又不敢一直盯著你看。」艾
許微笑。「想讓她更緊張一點嗎?」
王子感興趣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顯然比我更懂得談判桌上的禮儀。」
「別試圖打探我的名字。」艾許說。「這不是愚者之夜的規矩嗎?」
王子笑了,輕輕握住艾許的右肩,轉了半圈。音樂已經結束,人群三三兩兩
退開,假裝交談,但全都偷偷看著他們。「沃斯金女士往這裡來了,你想賭她會微
笑,還是賞你一巴掌?」
「我兩者都不想要。」
「我也是。走吧,我們可以到庭院裡透氣。」
看來,王子也深諳一手鞭子,一手糖果的道理。所謂談判,通常是要等對方
束手無策時再開始,再過一刻鐘,不管王子提出什麼,只怕沃斯金女士都會全盤
接受。可惜沒時間了。艾許在途中對神仙教母點頭示意,再看到海登站在門邊,
一身制服筆挺,多少放下了心。
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一點運氣。
「我應該是今晚佔用你最多時間的人了。」艾許說,這是真心的:「一定有
聖徒在眷顧。」
「愚者之夜裡,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王子的聲音中有笑意,抑揚頓挫聽
起來很舒服。「幸好,不是每個舞伴都像你這麼有趣,否則我會分身乏術。」
他們走上小徑,從腳步聲判斷,起碼有兩名侍衛跟在他們後面。艾許仍聽得
到大廳中的嘈雜,但路徑曲折,轉了幾個彎後,枝葉就蓋住了燈火和聲響。黑暗
加上面具阻礙視線,艾許幾乎看不到腳下的路,幸好他剛才已經走過一遍,而王
子顯然很熟這片庭園,或許帶女士溜出宴會,也是他的例行公事。
「據說這個地方特別受到祝福。」王子稍微轉頭看他,面具反射微光。「有
兩個國王在噴泉邊遇到命中注定的對象。」
「我知道還有一個國王在這裡遭到暗殺,耳朵掉在池底,放乾了水才找到。」
王子楞了好一會兒才笑出來。「我猜這是在叫我閉嘴,別拿應付女士的那套
用在你身上。」
艾許忍不住跟著微笑。「知道就好。」
四周燈火幽微,樹叢和雕像往黑暗中蔓延,瀰漫降霜前清冽的氣味。艾許的
裙擺掃過草葉,一路沙沙作響,寒意直透鞋底。以前他很怕冷,就是有個愛整人
的混蛋,雪積得愈深,愈愛拉著他往外跑。
「你聊天的功力絕對比跳舞好多了。」
果然。要不注意到這件事情,絕對比登天還難。「你的腳還好嗎?」
「放心,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踩我的人。」王子朝噴泉點頭,
水面把燈火映成粼粼波光。「我們可以在這裡待一會兒再回去,這樣看起來就很
像幽會。」
「不好意思,殿下。」艾許嘆氣,輕輕把手從王子臂膀裡抽出來。旁邊就是
噴泉。水聲剛好可以當點掩護,艾許沒打算走到涼亭,那裡反而太過顯眼。「我
的時間不多。」
在王子反應過來前,他已經抽出匕首,抵住他的喉嚨,動作夠快也沒有中途
卡住。確實,今晚一定是有聖徒保佑。
王子抬起一邊眉毛,視線越過艾許的肩膀,顯然是在等後面的侍衛採取行動。
但他們隔著幾步距離,完全無意插手。又過了幾個心跳,王子終於領悟過來。「
這招聰明。」
海登大聲清了下喉嚨,像是在威脅王子別輕舉妄動。
「只要穿著制服,就能來去自如,沒有人多看他們一眼。」艾許說。他先解
下王子腰間的配劍扔進樹叢,再上下檢查,連鞋底都沒放過。
王子還算聰明,乖乖站著沒有妄動。「你想做什麼?」他的聲音中已無酒意,
終於滲入了點緊張。
「轉過身去,殿下。」艾許輕聲說。「往前走。對,你知道我的意思。想活
命,就照我的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