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一丟丟洋蔥
*發現沒有搞清楚聖誕徵文條件就改回自創了XD
下午兩點送走了最後一組客人,咖啡廳裡徹底沒人了。
梁業邊洗杯子邊覺得奇怪,今天雖然是平日,但好歹也是聖誕節前夕,照理說生意不
至於這麼冷清。
不過也好,梁業想。前兩天才和男朋友吵架,還在冷戰中呢,趁著難得清閒的下午好
好靜下來想想也好。
梁業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殘留的水珠,又聽見玻璃門上的風鈴被推響,他下意識
喊出「歡迎光臨」並回過頭,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拄著拐杖走了進來,面上滿是歲
月雕刻過的痕跡。
這間店的客群鎖定在學生以及年輕的上班族群,鮮少、或者說從來沒有過這麼年邁的
客人上門。
這位老人家儘管大半毛髮都斑白了,仍能從周正的眉眼端看出年輕時期的好樣貌,老
人家很高,就算腰背部微微佝僂,還是比梁業高上些許,他並不是那種路上隨處能見、長
得慈眉善目又體態盈潤的老人,相反的看上去有些嚴肅,儘管如此,梁業卻總覺得老人家
看上去十分面善。
「請問……現在有營業嗎?」老人家開口,聲音滄桑而低啞。
梁業這才猛地回過神,有些侷促地笑了一下,倒了杯水拿過菜單,便領著老人家走到
離吧檯不遠的雙人桌。
梁業的左腿有舊疾,走起路來有點一拐一拐的,並不那麼穩健,老人家把身上穿著的
黑色風衣外套給褪了掛在椅背上,坐下後沒有馬上翻看菜單,而是一個勁地看著梁業的腿
,半晌過後才說道:「我老伴的腿……也和你一樣。」
年長的人經歷了人生各種淬鍊,多半都是有故事的,梁業是個擅長也很喜歡聊天的人
,既然老人家都開了個頭,他也就索性在把對方點的一杯藍山送上桌後,自己也泡了杯熱
拿鐵,很自動地坐到老人家對面。
老人家說自己姓陳,梁業便喚他陳爺爺。
陳爺爺有個伴侶,說是叫阿業,去年的平安夜走的。
他們是在讀書的時候認識的,阿業比他小了一屆,心智上卻總像是小他一輪,幼稚又
鬧騰,和他的個性是全然的相反,可他還是沒能克制自己深深被對方吸引。
他們在相識後又過了幾年才在一起的,兩個人都還是學生,談起戀愛來躲躲藏藏偷偷
摸摸,就怕被學校或家裡人知道,會被反對、會被拆散。
那時候的風氣還沒現在開放,和早戀相比,同性戀更是罪大惡極,他們一直小心翼翼
地保護著這段剛慢慢萌芽起來的愛情。
只是好景不常,他們的事情終究還是在大學畢業的時候被雙方家長發現了,哭呀、吵
呀、鬧呀,兩方家庭吵得不可開交,阿業的父親氣狠了,把人叫到神桌前罰跪了整整一夜
,隔天起來問他改不改,阿業堅決不鬆口,他父親氣得理智線全斷了,抄起一旁的掃把直
往阿業腿上抽。
也許是疼麻了,又或者心痛大於身體上的疼痛,阿業被打完後當下覺得疼痛還能忍,
便繼續跪,一直到半夜他才感覺到左腿鑽心地疼,跪不住了、倒地了,直到隔天清晨被早
起的母親發現才趕緊送醫,從那時候就留下了病根。
他難受死了,只覺得是自己沒保護好他的阿業,可又能怎麼辦呢,他找了個藉口離開
家,想去醫院探望,阿業的父母卻不讓他們見面,那是他們人生中最難熬的夏天。
再後來,他問阿業願不願意一起離開這裡,離開他們成長的故鄉,一起到其他城市去
闖闖。
簡而言之,就是問他願不願意和自己私奔。
阿業義無反顧地跟著他走了。
「那時候真的很難,我們只有一張大學畢業證書,沒有錢、沒有權,也沒有人脈,什
麼都沒有。」
可他們有彼此、他們有自由,不用躲躲藏藏,在街上想牽手就牽手,想親吻就親吻,
無須在意旁人投射而來眼光。
他們各自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勉強找了份吃得飽穿得暖的工作,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可他漸漸就不滿足於現況了,他愛阿業,很愛很愛,儘管他並不常言明。
他想給阿業更好的、更優渥的生活環境,於是他便開始著手創業,起初失敗了幾次,
又從頭來過,終於在幾年後他成功了,作了老闆、管理一間公司、賺進大把大把鈔票,但
也是那時候開始,他和阿業漸漸有了磨擦。
當老闆並不如大多人所想的輕鬆又風光,凡事都交給底下的人做就好,他幾乎所有決
策都親自下,案場也都親自跑,忙起來的時候可能整整一周都晚歸或者乾脆不著家,阿業
吵也吵了鬧也鬧了,他還是騰不太出時間好好陪伴愛人,直到有天回家他發現阿業不見了
,離家出走了,他整個人都慌了。
「他離開前和我吵,懷疑我外面有人,說我在外面養了人。」陳爺爺苦笑了一下,抿
了一口杯中微苦的咖啡,「我怎麼可能有別人,我愛他都來不及了,但他不信,我也不高
興了,又不想和他吵,乾脆躲去公司想冷靜冷靜,誰知道有天回來他就不見了,他腿又不
利索,能去哪呢?」
他發現阿業不見的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外頭這麼冷,阿業的腿會不會又痛了。
他和阿業的生活圈除了彼此以外,並沒有太大的重疊,阿業的朋友他不認識幾個、他
的工作夥伴阿業也不甚熟悉,他花了點時間,動用了一點人脈關係,才終於在某個酒吧找
到獨自一人窩在角落喝得爛醉的阿業。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將滿身酒氣的阿業攬進懷裡,抱得很緊,阿業醉了,推人的力氣軟
綿綿的使不上來,他一邊推一邊說:滾、別碰我,你碰我我男朋友會揍你的,他會生氣的
。
他一顆心又酸又軟,說不上什麼感覺多一些,只暗自在心裡發誓,以後再也不讓他難
受了,不讓他委屈了。
那次兩個人合好之後又過起了蜜裡調油的日子,他反省了下,覺得自己真花太多時間
在工作上了,便試著調整生活的步調節奏,錢慢慢賺總會賺進來的,愛人再跑掉就很難哄
回來了。
三十五歲那年,他策畫了一場求婚,求婚前一刻阿業還在鬧脾氣。
阿業那次離家出走後他們就沒再真正大吵過,偶爾幾次阿業情緒一來會鬧鬧小情緒,
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低聲哄哄就好。
那次也一樣,他也忘了阿業當時是為了什麼在不開心,直到他半跪下來,打開絨布盒
遞到阿業面前,抿著唇有些緊張地和他說:我這輩子大概是沒辦法替你摘月亮或摘星星了
,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家,你願不願意?
阿業甚至都還沒說願意兩個字,眼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有些踉蹌地往前跨了一步,
彎身抱住他,把臉埋在他頸肩處第一次哭得有些失態。
「很多人都說我值得更好的,包括我的父母,在他們總算願意接受我是同性戀後,不
只一次和我說阿業不適合我,說要幫我介紹其他對象,但我不願意,我這一生只要阿業一
個人就夠了。」
在那之後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他們還是一樣白天擁有各自的事業,晚上窩在一
起吃飯聊天,擁著彼此入眠。
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們漸漸有了白髮、臉上開始有了皺紋,聲音也不再清潤、行動也逐漸緩慢,還都多
了些慢性疾病。
阿業慢慢記不清事了,前一秒剛吞下藥,後一秒又拿著藥罐子,問他自己剛才吃過藥
沒。有一回阿業走丟了,不認得回家的路,他找了整整一個下午,問鄰居、問路人,走遍
阿業過去最常去的地方,最後終於在他當初求婚的河堤下找到人。
他立刻就紅了眼眶,俯下身把坐在柵欄上晃著腿的人抱進懷裡。
他把工作慢慢放了,放給他最為信任的下屬,自己完全地退居幕後,每天就是陪阿業
散散步聊聊天,或者靠在一起什麼也不做,閉著眼一天也就過去了。
阿業對於過去的事記得都不清楚了,忘記自己的腿為什麼走起來不穩,還一到冬天就
會痛。也不記得自己生了哪些病要吃哪些藥。唯一記得清楚的,就只剩下他了。
他們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反抗家人、第一次私奔、第一次求婚、第一次
為彼此帶上內緣刻有對方名字縮寫的戒指,這些阿業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恍若昨日才發生
過。
阿業不斷重複地把過去發生的事一遍一遍和他說,他也從來不會不耐煩,摸著阿業越
發稀疏的白髮,輕聲溫柔地應著。
他一直是屬於愛一個人不一定要說,但一定要做的類型,直到上了年紀以後,他才意
識到有些事只做,對方並不一定會發現你藏在裡頭的滿滿的愛。
於是他開始每天早晨睜眼、晚上閉眼前,都一定會在阿業耳邊留下一句低聲的、飽含
情意的:我愛你。
「去年中秋,阿業在家裡跌倒,撞到頭,進了醫院以後就沒再出來過。」陳爺爺的語
氣變得很低,梁業看著他有些混濁的雙眸,心裡莫名泛起絲絲不捨。
阿業身體一直不好,年輕時不注重保養,老了以後所有病根一次冒出了頭,一有點風
吹草動就很不妙了。
阿業那次進了醫院,一躺就躺了三個多月,口鼻蓋著氧氣罩,連挪動下身子的力氣都
使不上。
醫院有固定探視時間,他本來是想住在那陪阿業的,但被護士勸回了,都已經這把年
紀了別把自己也給折騰進去,他深知此理,也怕阿業還沒好起來,自己就病倒了,他不放
心把阿業交給其他人照顧,只有自己看著,才能安心。
然而阿業終究沒能撐過那年冬天,平安夜前一晚探視時間結束前幾個小時,阿業忽然
轉醒過來,整個人有了力氣,氧氣罩摘下了,還能自己坐起來。
他看著滿面紅潤的阿業,勉強壓下心裡竄升上來的不捨情緒。
他知道,時間要到了。
那晚阿業和他說了很久的話,他什麼都想起來了,也記得清事了,到了最後,阿業握
著他同樣佈滿皺紋的手,眼神溫柔地說:這一生多幸運有你,希望下輩子我還能有愛你的
機會。
隔一天,外頭滿是過節歡樂的氛圍,他替阿業換了衣服穿上鞋,隱忍地落下眼淚。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很多人都靜靜地在等死了,但我不是。」陳爺爺端起咖啡杯,
把裡頭剩的最後一點給喝了乾淨。「我在等著和他相聚的日子,等到了那邊,我得好好和
他說說,他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梁業心裡有點酸澀難受,眼眶更是微微發紅,陳爺爺說的是一個很普通的故事,卻也
是個很動人的故事,那是他的人生,是他的愛情。
「好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陳爺爺撩開袖子,看了眼腕上的手錶。
梁業這才注意到陳爺爺手上的錶他也有一塊,去年生日的時候男朋友送的,不是多高
貴的名牌,但他很喜歡,一直戴著。
梁業下意識用右手按住蓋在袖子下的左手腕,抬眼看去,他發現到陳爺爺手上的錶是
靜止的,秒針沒有再跳動了。
他微微一愣,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買單吧。」陳爺爺站起身來套上風衣外套,拿過桌上的帳單、搭上擱在一旁的拐杖
,朝梁業微微笑了笑。
梁業也跟著起身走向櫃台,陳爺爺沒有馬上跟過來,梁業在櫃台邊想著要不還是幫他
免單吧,這麼一個老爺爺講了一下午的故事給他聽,請杯咖啡也不算什麼。
思忖間陳爺爺已經慢慢步至櫃台了,拒絕了梁業的好意,摸出老舊的皮夾掏出整鈔結
帳,梁業只好收下錢,找零的時候一個垂眸,餘光掃過陳爺爺的皮夾處,愕然地發現有張
很面熟的、已經泛黃了的笑臉。
「您是……」
陳爺爺抬起手,笑著阻止梁業後頭未盡的話,收回皮夾後一步一步往店門外走。
門上的風鈴被推出清脆的聲響,梁業偏著頭,看著陳爺爺逐漸消隱的背影,然後他猛
然抬眸看向掛在牆上的時鐘。
兩點零一分。
他的心跳很快,總覺得特別不可思議,又覺得有些溫暖。
梁業走回方才陳爺爺坐的位置,喝盡了的咖啡杯還在,杯下壓著一張餐巾紙,上頭有
一行字,字跡是那麼樣的眼熟,他眼睛一熱,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打了通電話,電話很快被
接了起來。
「陳昱恒,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我不生你氣了,原諒你了。」
「我想你了。」
梁業吸了吸鼻子,聽著電話那端愛人低聲輕哄,伸手撫了撫餐巾紙上留下的字跡。
--多幸運,離開前的最後一刻,還能見到最好的你。
END
應該看得出來但還是解釋一下,
陳爺爺是未來的梁業的男朋友,臨死之前發現自己以年邁的姿態回到了很多年前,和還很
年輕的愛人說了些話。
和梁業的同款手錶是在梁業過世之後整理遺物時發現的,錶已經壞了,修也修不好,但那
是梁業生前戴了最久、也最珍惜的錶,他便自己戴上了。
大概是這樣啦,希望人都能珍惜當下好好愛人,提前一天的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