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洋對這件事是反對的，但我還是買了一台手機給傅良儀。並非傅良儀沒有手機，他
原本就有一台滑蓋式手機，但在這時代，不少父母為了方便做自已的事而丟了台手機打發
孩子，幼稚園的孩子拿著平板滑來滑去也不是什麼誇張的事。
我倒不是為了打發傅良儀才買了台智慧型手機給他，傅良儀現在讀小五，邁向青春期
的孩子們已經開始會比較了，以前比較的是貼紙或文具，現在卻是比較誰的手機貴、流行
。我實在不願意傅良儀因為拿了滑蓋式手機而在這方面被同學嘲笑或比較，因此買了台三
星的手機給他。我在選購時苦惱了一陣，說實話我不覺得小五的孩子需要什麼多昂貴多流
行的手機，因此蘋果咬一口在一開始就被我剔除選項了，也不好選太便宜陽春的牌子，畢
竟一開始買手機就是為了不讓傅良儀被嘲笑，權衡之下買了三星。
阿洋對我的決定持巨大的反對，他認為傅良儀還不需要智慧型手機，也說不需要去在
乎同學的眼光，什麼事都要比較還得了，順便痛罵了我一頓，這麼大的人連需要跟想要都
搞不清楚，孩子沒說想買自己倒先焦慮起來，簡直是笨蛋爸爸的模範代表。我得承認阿洋
罵得有道理，可是我絕對不想讓傅良儀在學校因為手機不夠好就被同儕取笑甚至感到羞愧
，因此毅然決然地還是買了手機給他。
但當我把手機拿到傅良儀面前，告訴他這是他的新手機時，傅良儀的眼神有點受傷，
他看著桌上的手機，靜了一會兒，抬頭有些躊躇地問我：「我原來的手機不好嗎？」
我怔住，傅良儀對有了新手機並不感到開心。其實本來就不是他提出要求買新手機，
而是我自作主張，但在我的想像裡孩子看到新手機應該都會開心的。
傅良儀看我沒回答，又接著問：「于奎，你不喜歡我現在的手機嗎？」
聞言，我才明白傅良儀以為我對他的舊手機有意見，才買了新手機要他換。現在刻意
比較手機新舊好壞的是我，不是他的同儕。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不怎麼流暢地表達：「嗯……我是想，你的同學可能
會比較手機的好壞，我怕你嗯……被同學嘲笑手機很舊，我不是嫌棄你的手機不好，如果
你覺得不舒服的話很抱歉。你不想換的話就不用換。」
我的解釋笨拙得不行，一邊要拿回桌上那台手機，傅良儀連忙拿過手機，說：「沒關
係！你不用道歉，不過你放心，我同學都很好，況且我也不在乎同學說什麼。」
我說：「那這台手機……你還要嗎？」
傅良儀用力地點頭，他知道我並非嫌棄他的手機後就笑了起來：「當然要，這是你送
我的，我現在就換。」
那晚我教傅良儀怎麼使用智慧型手機，順便幫他下載了一些小遊戲。睡前他突然跑來
我的房間說桌布很單調，問我能不能換一張，我幫他把預設桌布都設了一遍，但傅良儀都
不喜歡，我只好問他有喜歡什麼圖案或風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嘴唇張開又合起，終於
說：「能不能……設我跟你的合照？」
傅良儀回自己的房間後，我躺在床上露出欣慰的爸爸笑容，順便把我的手機桌布截圖
傳給阿洋。阿洋只回了六個字：「海綿寶寶好醜。」
我回他：「沒辦法，這是父子裝啊。」
*
雖然不後悔買了智慧型手機給傅良儀，但他最近沉迷在遊戲裡還是讓我的心有點慌慌
的。看他閒暇無事時就低頭盯著手機滑，手機不時發出一聲：「sugar!」我的焦慮不禁放
大到了最大，佔據整個心頭。我自己就是個眼鏡仔，戴眼鏡的不方便我最清楚，最重要的
是，傅良儀的眼睛很漂亮，流暢的眼型和長長的睫毛，加上單眼皮的東方古典，我不希望
因為戴眼鏡而遮掩住了這麼漂亮的眼睛。
傅良儀的健康檢查報告裡顯示他的雙眼視力都是1.0，沒有先天弱視、保持得很好，
這樣更要好好保護。我有點嚴厲地告訴傅良儀：「要愛惜眼睛，不要一直玩手機。三十分
鐘記得休息十分鐘。」
傅良儀在我唸他時就馬上把手機收起來，一副知錯愧疚的樣子，但等我目光不在他身
上時又會忍不住拿起來滑，這讓我頭大。傅良儀滑手機不是為了看漫畫，也不是上社群網
站，事實上據我所知他根本沒有帳號，他只是像流水線工作一樣一直重複玩消消樂。我為
了了解這個遊戲的有趣之處也下載來玩，但心得是除了打發時間以外沒什麼有趣的，我依
舊不明白為什麼傅良儀會這麼沉迷這個遊戲。
我又唸了傅良儀幾次，他在我面前總是乖乖的，但禁不住我看不到他的時候。唯一比
較樂觀的是學校老師不曾通知我去學校拿被沒收的手機，這代表傅良儀在學校還是很克制
的。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和阿洋提這件事，被他酸了一頓，說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聽他
的不買手機給傅良儀，我有點反駁無力，只能一邊乖乖聽他傳來的蕭煌奇的《你是我的眼
》，一邊考慮找時間和傅良儀嚴肅地談談這個問題。
和阿洋聊完後我出房間上廁所，我順便看了眼時鐘，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上完廁所
經過傅良儀的房間，門縫是黑的，沒有透出光來，但我卻聽到房裡隔著牆壁傳來小小一聲
：「sugar!」
不得不承認當下我幾乎是火冒三丈，下意識就要轉開門把進去，但最後一刻理智硬是
在我轉開門把還沒推門而入時回籠，我怔了怔，鬆開門把站在傅良儀房前靜了一會兒。我
深呼吸，抹了把臉，重新要敲門時傅良儀已經穿著海綿寶寶的睡衣打開了房門，他的眼神
膽怯愧疚，把手機遞給了我，說：「于奎，對不起。」
我頓了一會兒，接過手機說：「我們到客廳談談。」
我在沙發上坐下，拍拍身邊的位子示意傅良儀也坐下。我說：「遊戲有這麼好玩嗎？
」
傅良儀看起來想閃躲和我眼神對視，但他努力正視我，卻沒有回答。
我嘆了口氣：「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會罵你，只是現在我們的觀念有所分歧，我希望
我們能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傅良儀點點頭：「嗯。」
我說：「遊戲可以玩，我不會阻止你，只是要有所克制。我不希望你戴眼鏡，戴眼鏡
很不方便，而且也不好看。」
傅良儀看著我，小聲地說：「你就有戴眼鏡。」
我被這句話震得有點暈，一時說不出話來。傅良儀的意思是我不好看嗎？！爸爸不好
看嗎？！
我還在餘震中爬不起來，傅良儀又說：「可是我不覺得你不好看。」
單就傅良儀這兩句話就讓我像是洗了一遍三溫暖，回過神來彷彿置身花花和愛心背景
裡，我咳了一聲，想努力保持威嚴的模樣：「咳，就算你覺得我戴眼鏡好看……」
我忽地停住，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傅良儀的意思，我問他：「所以你不是覺得遊戲
好玩，只是覺得戴眼鏡好看所以想近視？」
傅良儀看來是被我發現意圖了，他的臉頰泛起紅，小聲說：「……對不起。」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此刻除了這兩種情緒，也不禁覺得眼前這個孩子很可愛，我摸摸
他的頭髮：「不是手機沉癮就好，雖然我覺得你不戴眼鏡比較好，但你想戴的話我們可以
去買一副平光眼鏡，喜歡的時候就戴，好不好？」
傅良儀嘴角有點弧度，他慢慢地點了點頭：「好。」
隔天我先帶傅良儀去眼科診所測視力，結果是傅良儀的右眼五十度，左眼零度，醫生
聽了原由把我跟傅良儀各唸了一頓，鄭重地告知我們過度使用手機導致兩眼視差過大的後
果及壞處。尤其我被唸得落花流水，說父母有責任為還不能好好自制的孩子把關。但還好
只是假性近視，接下來好好愛護還是能兩眼都降回零度。領散瞳劑時我順便買了眼睛用的
熱敷袋，買了兩人份。
我沒有讓傅良儀直接在眼科診所配眼鏡，而是帶他到了我平常配眼鏡的眼鏡行，比起
診所，還是專門的眼鏡行的眼鏡樣式齊全。眼鏡行老闆認得我，也知道我收養了一個小孩
，他聽到傅良儀想配平光眼鏡時笑得開心，順便揶揄我，一邊拿了幾副眼鏡給傅良儀試。
傅良儀試了都不甚滿意，我說：「這副細框的不錯啊，不然這副無框的也很好，不太會遮
住你的眼睛。」
傅良儀的眼睛是標準的東方古典單眼皮，很適合戴細框或無框，但他搖搖頭，指了展
示櫃裡最便宜的一區的其中一副：「我想要這副。」
老闆看傅良儀的樣子笑得開心：「小朋友你想幫爸爸省錢啊？」
我也說：「良儀，不用在意價錢沒關係，挑你喜歡的。」
傅良儀難得有點堅持：「這副就好。」
不管我和老闆怎麼說，他始終選擇那副粗黑框的眼鏡，我無奈之餘也只能買這副給他
。但不明白傅良儀到底為什麼堅持這副，實話說，又土又厚重，大概只有我這麼土的人才
會戴才是。
*
自省最近和傅良儀的相處，我發現我們之間似乎有著某種代溝：我買了傅良儀覺得不
需要的手機、傅良儀想要我不願意他戴的眼鏡。
我找了阿洋討論這個問題，他很簡單地就給了我一個解決辦法：零用錢。經他提醒，
我才想到這件事，傅良儀現在小學五年級，我想大概也開始會想自己買一些東西了，不得
不說零用錢是個不錯的制度，可以給予孩子一定的自由，同時也可以培養孩子的金錢觀，
不過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金額，要拿捏好一個能讓孩子滿足同時又不會過於泛濫的
金額是一門學問，我原本提出一個月一千，馬上就被阿洋打槍，小學五年級的孩子一個月
就拿一千，那他也想叫我一聲把拔，這太可怕了，我光是想像他叫我把拔就全身惡寒，只
好已讀了他一夜。
我其實不太知道現在小孩的零用錢的行情，但比起少給，我更寧願多給，我和傅良儀
相處下來還不到四個月，不能定論他的金錢觀，但我其實是比較希望他是有物欲的，不要
像我一樣太沒物欲，無法理解和享受購物時的快樂。
最後的結論是一個禮拜一百元，如果傅良儀放學想賣零嘴來吃，這樣應該足夠，如果
要存錢也是適當的金額。我和傅良儀說了這個決定，他沒有異議，只是希望能買一個存錢
筒。
我帶傅良儀到文具店，看到一對很可愛的抱團取暖小豬情侶，一粉紅一粉藍，他的目
光停留在這對小豬上幾秒，隨即轉向最一般的那種紅色塑膠小豬身上，決定要這個。雖然
是自作主張，但我想他應該是中意小豬情侶的，我拿起小豬情侶，「這個怎麼樣？我跟你
一人一個。」
傅良儀臉有點紅，我想是因為我發覺他的心思，但他沒有扭捏太久，坦率地說好了。
會到家後我拿粉藍的小豬給他，粉紅的擺到書房的書櫃上，這麼可愛的小豬，不使用
有點浪費，我尋思了一陣，決定以後日常付帳時的找零都投進這裡，當作是給傅良儀的基
金。傅良儀跑到書房門口偷看，我問他：「怎麼了？」
他盯著我一陣，才緩緩開口，「小豬是一對的，我們要不要放一起……？」
看著他抱著那隻粉藍小豬，我只覺得零錢完全不夠用。
*
傅良儀的眼鏡是平光眼鏡，原本當天就可以拿，但是我想想後選了多加濾藍光鏡片，
算是讓傅良儀玩手機時眼睛能沒怎麼享受導到夠多一層保護。挑完眼鏡的後天眼鏡行老闆
來電通知我可以去拿眼鏡了，電話裡還是那樣爽朗的笑聲，說：「于先生，我終於搞懂你
的那個小朋友為什麼要選這副眼鏡了，因為跟你的眼鏡很像啊。」
晚上我帶傅良儀去拿眼鏡，傅良儀戴上後很高興地看看鏡子，又看看我，掩不住嘴角
上揚的笑意。於是隔天，我拿著五千元的大鈔跑去臺灣銀行換零錢。
*
我沒學過什麼才藝，除了小時候家裡沒錢以外，我自己也沒有想學才藝的想法，沒才
藝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求學過程中總是有些無聊的才藝表演，這時候我就頭大了，所
以記憶中每次才藝我都表演吹直笛，勉強含糊過去，不至於自卑，但仍然有點窘迫。想讓
傅良儀學才藝當然不是為了讓他在才藝表演時有得發揮，單純是覺得既然經濟允許，讓孩
子學點喜歡的事情有何不可？
我偷偷查了幾間畫畫教室，也去看過，心中已經有底，卻煩惱著傅良儀的反應。他一
直不太願意接受別人的好意，我自認這些事情不是要求回報的付出，但他很介意自己會虧
欠別人什麼，我忍不住想像也許等他一可以工作，就會迫切地開始打工、爭取經濟獨立，
不再麻煩別人。我是不喜歡傅良儀這樣的心態的，畢竟我們已經是親子關係，我養育他是
應該的，況且他在可以經濟獨立以前，都必須靠我的收入吃穿，傅良儀抱著感恩的心情接
受這一切我很高興，卻不希望這會成為他的負擔，如果連花一毛錢都會讓他倍感壓力，暗
暗記帳只想著一定要還清，那我還寧願他是個不懂感恩只會花錢的孩子。
阿洋聽了我的想法，越發地想當我的小孩，訊息裡開始叫我把拔，這真的很不舒服，
我想著要不要封鎖他，他卻傳了周杰倫的《聽媽媽的話》，聽滷蛋哥唱著「別人在看漫畫
我卻在學畫畫」，我想不管是什麼問題，果然還是只能溝通來解決。
自從被眼科醫生唸得半死後，每天睡覺前我都會陪傅良儀熱敷眼睛二十分鐘，我很喜
歡這個時刻，我和傅良儀躺在他的房間的床上，眼睛暖暖熱熱的，窩在蓬軟的被窩裡，一
整天的疲勞彷彿隨著熱敷袋的熱氣慢慢消散，不過這不是我喜歡這個時刻的最大因素，最
重要的原因是可以趁這個時候跟傅良儀聊天、拉近距離，幾個月下來，我感覺到傅良儀越
來越開朗，和剛認識他時完全不同，他會在這個時候和我分享當天學校發生的事情，他的
聲音還沒變聲，清亮得很好聽，講述學校發生的事情時，傅良儀總喜歡用「然後」來接續
，「然後……然後啊……然後……」，我最喜歡聽他這樣的說話方式，單純得可愛，順便
偷偷默數今天他說了幾次「然後」，覺得自己就像個良儀觀察家。
但常常因為太過舒適，導致我不小心睡著，醒來時已經是隔天早晨五、六點，身上被
細心地蓋好了棉被，熱敷袋也早已被取下，而傅良儀就窩在我身旁睡得香。我總是感覺又
幸福又窘迫，照理來說不小心睡著的應該是孩子，但又享受和傅良儀睡在一起的溫暖時光
。
*
晚上敷著熱敷袋躺在床上，我問傅良儀。
「良儀，你會想多點時間來畫畫嗎？有沒有想要多學一點畫畫的技巧？」
說完，我想了想又補充：「說你的真心話哦。」
我看不見傅良儀的表情，只能聽聲音，他隔了一會兒才說：「于奎，你想讓我去學畫
畫嗎？」
我想他還挺會打太極的，沒有正面回應我，而是又丟了一個問題回來。
我不打算迂迴，當然也不懂得迂迴，「嗯，我看你很喜歡畫畫，如果你想要進一步學
，我希望可以讓你去畫畫教室。」
我又說：「當然不是強迫你，只是我們家沒有經濟壓力，我想盡量讓你去做你喜歡的
事。」
隔了許久傅良儀都沒有出聲，我有點緊張，怕自己講錯什麼，偷偷拿下熱敷袋，要偷
看傅良儀的表情，卻看到傅良儀不知何時早已拿下熱敷袋，漂亮的單眼皮凝視著我許久。
我感覺有點奇妙，還以為打算拿下熱敷袋的自己是這場對話中的作弊者，沒想到傅良儀早
就搶先一步了。
我說：「還是你其實沒有很喜歡畫畫？你真的不用擔心經濟的問題哦。」
傅良儀垂下眼簾許久，像是在思考衡量，最後慢慢地點頭，「我想學畫畫。」
我笑起來，「那我後天帶你去看幾家畫畫教室，看你喜歡哪一家。」
「好。」傅良儀也笑起來，他重新戴上熱敷袋，我也跟著做。
我平躺摸著傅良儀的頭髮，他的髮絲很細，軟軟的。
「其實一般人窮其一生也找不到想要做的事，所以能夠擁有投注熱情的事情是件很幸
運的事。不過，就算找不到想做的事，只要找到願意做的事，也就很好的。」
傅良儀沒有回應，我靜靜地感受眼皮上的熱度，昏沉沉地越來越想睡，在意識斷線之
前，我聽到傅良儀問：「于奎，那你收養我……是想做的事，還是願意做的事？」
意識模糊的我沒有多想，「嗯……比起想做或願意做，收養你這件事，我覺得最重要
的是能夠做到。想或願意，都比不上要有能力讓你在這個家開心長大重要。」
「嗯……」我聽見傅良儀小聲發出沉吟的聲音。
我的精神再也撐不住，陷入沉睡，只是在朦朧間，我感覺好像有什麼溫軟的東西貼上
我的臉頰。
-待續-
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這對父子（頂鍋蓋逃）

P12 熱敷眼"睛"二十分鐘

嗚喔喔喔喔喔喔！！良儀！！！

喔喔喔喔，覺得小洋也很有趣

我也想喊把拔了www沒有忘記他們呀（趕快拿板凳回來坐好

良儀對爸爸一見鍾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