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就怕燙,但長很大之後才知道有個說法叫做貓舌頭。
小時候他在鄉下跟阿公阿嬤生活過一段時間,早餐一向是清粥小菜。白粥永遠是剛煮好、熱騰騰的,他往往要等上十幾分鐘,粥涼了,別人也都吃完了。於是阿嬤告訴他,用調羹把最上面那層已經不那麼燙的白粥小心舀起來吃,配一口菜,吹幾口氣把最上層的白粥吹涼,反覆為之。如此一來,雖然還是吃得慢,但至少不用對著食物發呆。
於是他養成細嚼慢嚥的習慣。受到進食方式影響,他做什麼事都不求快,但很仔細,幾乎沒有出過差錯,是公司裡最受信賴的總務。
但是這對業務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其他兩位總務只要收據上的日期對了就讓他們核銷,而他甚至連時間、店址以及加油單都會核對,問清楚了、記明白了才讓他們報帳。
除了不受業務歡迎,他和同部門的同事也不是多麼親近,因為他向來不跟他們一起吃午飯。以前是曾經有過的,但他吃飯的速度太慢,等他吃完,午休時間也幾乎要結束,同事沒辦法睡午覺,於是他就主動地不再參加午餐聚會,總是自己一個人吃便當就算了。
久了,他在眾人眼中就是一個孤僻、難相處、沒有朋友的人,但他覺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活得問心無愧,對於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他沒有太在意。
也因此,那天接過一個業務遞過來的請款單而被釘書針劃傷手指時,他根本沒管那業務還站在面前,皺了皺眉便把手指湊近唇邊,將那道血痕舔掉。
沒想到他的手卻被抓住,「受傷了?」
他這時才抬起頭看向抓住他手的人。他知道這人的名字,因為對方經常來找他幫忙核銷。他也知道這人是業務部數一數二英俊且有能的男人,但他不曾好好看過對方長什麼樣子。對他來說,對方遞來的請款單的正確性比他的長相重要多了。
他低頭收回視線:「嗯,釘書針,常有的事。」
「抱歉,是我的錯。」那人的聲音帶著歉意,此時那道血痕又冒出了一絲鮮血,他的手指被那人拉到唇邊,然後那人伸出舌尖將新冒出的鮮血舔了乾淨。
舌尖雖然柔軟,卻帶著力道而且靈活,被舔舐的感覺鮮明無比,他趕緊把手抽回。
「這沒什麼。」他做的是文書工作,被紙張邊緣割傷或被釘書針刺傷都是容許風險。
「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受傷。」那人說,而他愣住不知該做何反應,最後乾脆當作沒聽到。
尾牙採取自由入座方式,他沒有和誰約好同桌,於是自己找了一張最空的桌子,默默等著開席。豈知業務部的那人竟挑了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那人坐下後,這張桌子很快就被坐滿了,大家都熱熱鬧鬧地和那人聊起天來。他自知無法參與其中,便默默地吃著飯。
他沒打算跟其他人搶菜,反正他怕燙又吃得慢,沒想到那人卻每一道菜一送上,就先幫他夾了一份。
「這些傢伙可不會客氣,不先搶下來就沒了。」那人對他笑道。
他連回答的空閒都沒有,只能埋頭苦吃,仍然追不上那人幫他布菜的速度。
「我幫你盛雞湯……你怎麼連海鮮羹都還沒喝完?」那人驚訝地說道。
「我吃飯比較慢,雞湯不用了。」剛送上來的雞湯有多燙他是知道的,如果轉了兩輪還有剩的話他才會考慮喝一下。
然後那人就一直盯著他吃飯的樣子看。
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於是投去一個責備的眼神。
那人卻很愉快地笑了,瞇起眼睛,有些壞心眼那樣的笑,「你吃飯好像小貓。小口小口地咬,咀嚼的動靜也很小,拿起餐巾紙擦嘴巴時更像是小貓用爪子洗臉。」
他依然慌得不知該做何反應。
後來,那人就經常邀約他一起吃飯,他抗拒不了那人微微瞇起眼睛的笑容,於是每次都答應了。
然後他的秘密很快就暴露了。套餐飲料是剛用滾燙開水沖好的熱紅茶,他不敢大口吹涼,只能端在手上假裝享受紅茶的香氣,過了幾分鐘,心想再裝下去就不自然了,於是緩慢地喝起來。
那人眼尖地觀察到他根本只是沾濕嘴唇的程度,「你不喜歡紅茶?我的咖啡給你。」
白瓷杯中的咖啡也冒著白煙,他只好說:「一樣燙。」
那人恍然大悟似地盯著他看,他不自在地別開視線,並繼續小口小口地啜著紅茶以掩飾他的尷尬。
然後那人愉快地笑了,又是那樣瞇起眼睛有些壞心眼的笑,「貓舌頭。」
他才知道自己怕燙的體質有這麼一個專屬的名詞。
發現他這個小祕密後,那人簡直像是故意一般,堅持要帶他去吃拉麵。大碗上盛了滿滿的蔬菜,他低估了店家的堅持和自己怕燙的程度,夾起一口蔬菜吹沒兩下就送進嘴裡,沒想到竟燙得他眼淚都差點滾出眼眶。
那人遞給他冰水和餐巾紙,說:「貓舌頭還這麼不小心。燙傷了嗎?」
他搖搖頭,那人又說:「手指受傷,舔一舔就好了。嘴裡燙傷,可就麻煩了。」那人停頓了一會兒,「還是說,你已經有可以幫你舔嘴裡傷口的對象了?」
讓別人舔自己的嘴巴裡面,那樣的行為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