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殺死了呲鐵,但兩人依然不敢掉以輕心,一邊警戒一邊往洞穴的另
一側緩步移動。所幸,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其他妖物或野獸,一個時辰之後,
他們總算見到一縷光線灑進洞穴的尾端。
走出洞穴,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蔭綠,還有一條清清小溪。久違的陽光斜
灑,穿出林蔭畫出剪影,水面一陣波光粼粼。
兩人待在溪邊稍微稍作整理休憩,一直緊繃的心情也終於平靜了下來。
忽然,林蔭中傳來幾聲犬吠,如雷貫耳,中氣十足,金凌喜出望外地站
了起來。
「仙子!」
只見從犬吠的方向一隻黑鬃靈犬朝金凌直撲而來,而藍思追則小跑步跟
在後面,臉上帶著一絲倦容。
靈犬撲到金凌的身上,像是久未重逢一般,不停地上下跳動,興奮地舔
著金凌的臉,簡直要把尾巴甩掉了。而藍景儀也趕緊向藍思追跑去,稍稍攙
扶住他。
「呼......景儀,你沒事吧?」藍思追喘了幾口大氣,問道。
「我沒事,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藍景儀問道。
「金公子的靈犬好是厲害!」藍思追讚道:「昨夜你們一直沒有回客
棧,不久後靈犬便惴惴不安地往外跑,我一路追著他,才追到這裡來的。」
「抱歉,讓你擔心了。」藍景儀歉聲道。
「你們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有沒有受傷?」藍思追問道。
藍景儀和金凌將昨日遇到呲鐵,而後被困在洞穴,最後將其擊殺的事情
簡略地說了一遍,思追聽得目瞪口呆、驚訝不已。
「金公子,景儀,你們這次立了大功了!」藍思追很是為他們高興,說
道:「能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好!我們早點回去吧!」
金凌和藍景儀對望了一眼,臉上泛起一絲微笑。
此時藍思追發現,藍景儀的額上竟空無一物,瞪大眼睛問道:「咦,景
儀你的抹額呢?」
「咦?抹額?」藍景儀反射性地摸上自己的額頭,摸了個空,他忽然想
起前一夜金凌手中握著他的抹額,轉頭望向金凌。
金凌只是聳聳肩,什麼也沒說。
「啊......糟啦!抹額不見,罪加一等!這趟回雲深不知處要被禁足個
一年半載了。」藍景儀懊惱萬分地摀住頭,還是想不起來自己的抹額到底搞
哪去了。
藍思追有點同情地看著藍景儀,但內心說道:「可是景儀,你還記得你
本來就在禁足中嗎......」
藍思追的個性當然不會火上加油,但看著藍景儀這副煩惱的模樣倒也覺
得好笑,遂拍拍藍景儀的肩膀,道:「景儀,別擔心了。剷除呲鐵應是大功
一件,含光君他們不至於會太嚴厲待你。」但藍思追的心底話是想著,挨幾
下戒尺應是免不了的。
「這可不好說。」他們的後方忽然傳出一個冷淡的聲音,三人轉頭便看
見一個臉色比平常更加冷冽嚴峻的含光君。不需要藍曦臣在場,都看得出藍
忘機心中的怒火已經噎到了喉頭。
魏無羨倒是仍然笑嘻嘻地跟在藍忘機身邊,對著兩名藍家小輩和金凌擠
眉弄眼。
「含光君!」
「含光君。」
藍思追跟藍景儀連忙低頭問好,金凌則是抱拳作揖打了招呼。
藍忘機跟魏無羨前腳才剛離開雲深不知處,就得知了藍景儀和藍思追偷
偷逃家的事情。他對於呲鐵作亂一事略有所聞,也明白藍景儀和藍思追倘若
聽到這件事情一定不會撒手不管,然而呲鐵已讓藍家幾名資深修士都無功而
返,又豈是藍家小輩可以輕鬆應付得來。
藍忘機甫聽見這個消息,便立刻動身趕回姑蘇,輾轉得知彩衣鎮西方的
山穴塌了一隅,他的心幾乎凍如寒霜。
他抽出忘機琴,一步一步地向山間的孤魂問靈,就像當初他在亂葬崗永
無天日地尋著魏無羨的魂魄,從黑夜走到白昼,跨了一座山頭,才終於問出
兩人的方向。
總算看到藍景儀跟藍思追平安無事的模樣,其實他的氣已經消了一半,
但仍然很氣這兩名小輩如此恣意妄為,置自己於危險之中。
「你們連個信號煙花都捨不得放嗎。」藍忘機面無表情地說,而對藍景
儀和藍思追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沈重的苛責。
「不是的,含光君!我和凌......我和金公子被呲鐵困在洞穴裡!我們
兩個......」藍景儀還沒開始解釋,藍忘機對他投射一個嚴厲的眼神,他只
好把剩下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藍忘機轉身走向金凌,金凌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雖然金凌已經當了家
主,但論輩份藍忘機還是大前輩,自年少就對藍忘機又敬又怕,自然以為又
要挨一頓罵。
「金宗主,可平安無事?」藍忘機對著金凌說,語氣中並沒有責備的意
味。
「是,我沒事。謝含光君關心。」金凌又對藍忘機點了個頭,沒挨罵,
心中覺得僥倖。
「藍家小輩給金宗主添麻煩了,有勞費心。」藍忘機一副客套模樣,聽
得金凌都覺得不好意思。
「倘若宗主接著無事,我便讓景儀送你回金鱗臺。」
「咦?」
「咦!」
原本低著頭反省的藍景儀跟藍思追倏地抬起頭,一臉詫異。
「我不用回雲深不知處受罰嗎?」景儀心想。
「那我呢?」思追猜不透。
好像被藍忘機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金凌的臉上一陣羞辣。
魏無羨看到三人懵怔,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忍不住跳出來說話:「好
啦好啦,孩兒們,就照你們含光君說的做吧!思追兒不要皺著一張臉,我會
幫你和含光君求情的!」
「該罰的,還是要罰。」藍忘機掌中握虛拳,在藍景儀跟藍思追的頭上
各敲了一下,不慍不火,內峻外和。
藍景儀和藍思追偷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蹙眉眨眼,心中猛問:「含光
君現在是心情很好嗎?」
魏無羨難得看到金凌滿臉通紅、羞赧害臊的模樣,自然不會放過捉弄他
的機會。他搭上金凌的肩膀,笑嘻嘻地調侃他:「金宗主啊,回金鱗臺的路
上,可要好好照顧我們的小景儀啊。」接著對他調皮地眨了眨眼。
「魏嬰,不得對金宗主無禮。」藍忘機看著魏無羨對著金凌勾肩搭背,
惹得金凌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出言阻止。
魏無羨粲然,聞到空氣中的醋溜酸味兒,屁顛屁顛地溜回他的大白菜身
邊,對著金凌揮手道:「記得幫我和你舅舅問好!」
金凌吹了聲口哨,喚來了伏在不遠處的仙子,還趁機惡狠狠地瞪了魏無
羨一眼,而魏無羨則是仗著藍忘機護著他,又對金凌做了個鬼臉。
金凌戰戰兢兢地對藍忘機鞠躬,道:「多謝含光君,那麼告辭了。」
眼看嚇唬不了魏無羨,金凌哼了一聲,和藍景儀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轉
身離去。
「哦......含光君,魏前輩,那......我就先送金宗主回去了。」藍景
儀有些唯唯諾諾,似乎還是搞不清楚為何含光君會要他送金凌一程。
藍忘機頷首應允,便也領著魏無羨及藍思追啟程返回雲深不知處。
與藍忘機並肩走在路上,魏無羨又開始不正經了,好好的路不走,硬要
往藍忘機身上賴著,而藍忘機擔心魏無羨走一走跌了,索性將手扶上他的
腰。
走在後方的藍思追一陣害羞,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擺去。
「不過,我說藍湛呀,你何時變得那麼機智敏銳呀?你是怎麼看出金凌
和景儀......」
「又不是你。」藍忘機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哎,藍二哥哥,你這話可就說得不公道了,我可是從一開始就覺得景
儀和金凌一起很不錯的,你也知道,我總擔心金凌那個性子,誰能受得了
呀?簡直跟他舅舅一個樣嘛!不過如果是你家景儀的話,我倒是不用擔心,
連我都可以掛保證!只是那個大小姐脾氣,景儀恐怕是得多擔待了......」
魏無羨滔滔不絕地嘮叨,講得口沫橫飛。
藍忘機不置可否,內心卻有些哭笑不得。
他說的並非是金凌與藍景儀。
在魏無羨的前世今生,他不曉得對魏無羨深情厚意、暗送秋波多少回,
可這魏無羨卻像是參天古木一般,雷也打不動。而魏無羨明明沒有那個意
思,卻總是去撩撥別人,自己隨心所欲,卻害得別人心煩意亂。這個世上沒
有比魏無羨還要更遲鈍的人了。
所幸上天垂憐,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個人最後還是陪在自己身邊了。
一想到此,藍忘機心頭一緊,扶在魏無羨腰間的指節,一點一滴地收
緊。
像是察覺到藍忘機的變化,魏無羨轉過頭看著藍忘機若有所思的側臉,
對他寵溺地一笑。
「不過藍家開了你這個先例,接著景儀又跟金凌......我看藍老先生恐
怕要氣得鬍子都吹起來了,他會不會覺得我是瘟神,把我剮了呀?」魏無羨
問道。從少時來雲深不知處求學開始,藍啟仁對他就是恨鐵不成鋼,一見到
他就發脾氣,找機會就是罰他,雖然魏無羨從未放在心上,然而藍景儀和藍
忘機身為藍家人,又怎能他的放蕩不羈相比。
「不怕,我在。」藍忘機回答。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流言蜚語、論黃數
白,他都會幫魏無羨和藍景儀好好扛著。
「不愧是藍二哥哥!」魏無羨笑嘻嘻地說,藉機在藍忘機的側臉上輕輕
地吻了一下。
藍思追跟在後面,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愈聽愈糊塗。
「含光君,魏前輩,你們說的景儀跟金公子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景儀
陪金公子回去?金公子怎麼了嗎?」他忍不住提出疑問。
見到藍思追一副清純少年的模樣,魏無羨差點笑彎了腰,手伸過去揉了
藍思追的腦袋瓜,道:「哈哈哈哈哈——思追啊思追,你不是個小機靈嗎?
怎麼遇到這種事情像個傻瓜一樣?看來我得好好教教你了,免得你以後討不
到媳婦!」
藍思追皺著一張臉,思忖著這跟討媳婦到底有什麼關係......
「別對思追胡說,走了。」藍忘機不讓魏無羨繼續捉弄藍思追,捎著魏
無羨,三人的影子愈拉愈長,直到沒入另一座山頭。
*
「凌兒。」
......
「凌兒。」
......
「凌兒!」
「做什麼一直喊我!」金凌轉過頭怒視藍景儀,但比起怒氣,臉上堆著
更多靦腆。
藍景儀覺得無辜委屈,道:「誰讓我叫了這麼多次你還不理人,而且你
不是想我這樣叫你嗎......」
金凌不發一語扭過頭,燙紅的耳根代替他回答。
「凌兒,你說,含光君跟魏前輩他們,是不是知道我們的事情啦?」藍
景儀伸出手,撈起金凌的手,將他的手指扣在自己掌中。
「哼......誰知道。」
金凌清楚得很。
當他見到含光君時,他抱拳作揖,藏在金星雪浪袍下的雲卷抹額從袖口
露了出來,明明只是須臾,他卻看出含光君的面無表情的眼神中泛起一絲波
紋。
估計就是在那時露了餡。
藍景儀繞到他的面前,空著的那隻手也去牽著金凌,對他說:「不用擔
心,含光君與魏前輩不會在背後談論別人,他不會隨便說的。」他看著金凌
低垂的雙眸,彎翹的睫毛隨著眨眼一顫一顫。
「我知道,我不擔心。」金凌低聲說道,但他內心中,所謂的「不擔
心」指的是即使他和藍景儀的事情公諸天下,他也覺得無所畏懼。
面對流言蜚語,他會變得更加強大。
不自覺地,他緊緊地握住了藍景儀的手。
斜陽西下,兩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長,而兩叢人影緩緩地化為一團。
藍景儀的手指在金凌的手臂上婆娑著,忽然從袖底拉出一條白絹,藍景
儀一摸那表面就知道,那是上好材質做出來的藍家雲卷抹額。「凌兒,你怎
麼那麼調皮,還偷東西?」藍景儀勾起半邊眉毛,露出了一絲壞笑。
「我、我才沒有!我只是幫你保管!」見到偷抹額的事情人贓俱獲,金
凌的臉一下羞地絳紅。隨口編了一個理由,金凌轉身想跑,卻發現藍景儀早
就摟住他的腰,把他圈在自己的胸前,動彈不得。
「傻凌兒。」藍景儀輕輕地吻了一下金凌的頭髮,示意金凌稍稍低頭,
不一會工夫就將抹額繫上金凌的束髮,藍白色的雲卷抹額和金黃色的髮帶交
貫縱橫、編結入髮,貴氣之外又添增了些風雅,煞是好看。「你想要的話便
和我說,我直接送給你。」
金凌的雙手跟臉都伏在藍景儀的胸口,不敢抬頭,他不知道自己是甚麼
表情,也不敢看藍景儀的表情。
但藍景儀不解風情,他伸手將金凌的臉捧了起來,看著金凌的眼睛,認
真地對他說:「凌兒,不必害怕。不管有甚麼事情,我在。」
「不管其他人怎麼說,我只認你一個蘭陵金氏宗主。」
「我願做你的客卿,一輩子保護你,侍奉你。」
「你不會是孤獨一個人,永遠不是。」
金凌忍耐著咬著下唇,明眸卻早已婆娑。
半晌,他才開口:「我不要。」
藍景儀一怔。
「我要你是夫君。」語畢,金凌的淚水簌簌地流下,他主動靠上前去,
輕輕地啄上了藍景儀的雙唇。藍景儀又一愣,接著緩緩地閉上眼睛,輕輕地
含住了金凌的上唇。
兩人都沒有過接吻的經驗,僅能用本能努力地滿足彼此,金凌微微張開
顫抖的雙唇,任由藍景儀的舌尖溺愛地掃過他的齒唇,溫熱的濕吻讓兩人離
不開彼此,厚重的呼吸更添了一抹曖昧的情慾。
直到夜幕降下,那叢黑影都不曾分開過。
*
當天晚上,金凌又做了那個夢。
他看著以往熟悉的夢靨光景,不禁呆若木雞。
「凌兒,怎麼了?」倏地,忽然有人從他身後握住了他的手,轉過頭
去,看到藍景儀的燦笑。
「我......我在哪?」金凌似乎還沒有脫離對惡夢的恐懼,一怔一怔地
問。但他抬頭一看,藍景儀的身後竟是一片風光無限的田野,沒有黑漆的夜
色、也沒有寂寥的氣味,只有一道和煦的陽光,曬得他臉上暖暖燙燙的。
藍景儀沒有回答,一把將金凌撈進自己懷中,緊得像是要把他揉進自己
身體裡面一樣。
金凌的腦中一片空白,眼淚簌簌掉落,原來孤獨了那麼久,他希望的只
有一件事情。
寥寥暮後,日與君求。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