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車站的路上,羅超智不自覺地被糕點店繽紛的色彩吸引,停下腳步。
綠色、紅色與金色,在傳統聖誕節配色的櫥窗內,樹幹蛋糕及鐵盒裡的手工餅乾變得更加誘人,他忽然心生衝動想跟著人潮一起擠進店裡,但立刻想起愛德華說過的話。
「你千萬不要帶吃的東西來,我媽什麼都會做,而且超—級—好—吃!」
羅超智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把蛋糕的誘惑甩出腦袋,繼續前往火車站。轉頭正要轉身邁開步伐時,卻撞上一件鐵灰色的毛呢雙排扣外套。
——正確說來是撞上一位穿著鐵灰色的毛呢雙排扣外套、比他高了整整一個頭的男人。
「抱歉。」羅超智一邊道歉一邊抬起頭,看到鐵灰色外套男子的長相時,不禁愣了一下。
那男人長得非常好看。當然,對東方人來說,輪廓深邃的西方人基本上都醜不到哪裡去,不過來倫敦已經快要一年,加上認識了好幾位校園裡有名的俊男美女同學,天天看下來,羅超智自認已經有相當程度的鑑賞能力,但鐵灰色外套男人除了有以白人來說也算精緻的五官外,他的眼神很溫柔,構成一張讓羅超智瞬時看呆了的臉。
「抱歉,我的錯,你沒事吧?」或許是因為面對外國人,男人特意拉長音節說道,即使如此也掩不住他那有些老式的腔調,配上淺淺的微笑,流露出他的良好教養,美好得彷彿是文學作品中描寫的貴族王子。
羅超智也慌忙地道歉:「不,是我的錯,我沒有注意週遭,請您見諒。」。
「別在意。請問怎麼稱呼您呢?」
「咦 ?我、我叫尼爾。」沒想到對方會問他的名字,羅超智驚訝之中反射性地回答了英文名字。
「那是你原本的名字嗎?」
羅超智會意過來,「不,我的名字叫做『羅超智』,是中文名字。」
男人點點頭,伸出右手:「我是艾薩克。剛剛的小意外讓我的今天變得更加美好,希望對你來說也是,那會是我的榮幸。」
羅超智趕緊伸出手回握:「謝謝你,艾薩克。」
「再見,『超智』,祝你聖誕節快樂!」
「再見,也祝你聖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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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超智搭上前往劍橋的火車,看向窗外時,無意間發現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表情還帶著笑意,不禁又勾起了嘴角,心想,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聖誕節前夕有好心情。
從有記憶以來,羅超智每當快到聖誕節的時候,就會毫無理由地感到恐慌。原因不明的恐慌導致煩躁,越接近二十五日會越嚴重,在聖誕節——也就是他的生日——早上達到顛峰,但之後那種感覺就會自動消失。
若說是害怕聖誕節,莫非自己是惡魔轉世?羅超智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一則他家是無神論者不相信這種事情,二則這也無法解釋為何過了聖誕節中午,那種感覺就會消失。
若要說是害怕自己的生日,聽起來也很奇怪。從小到大只看過別人對生日充滿期待,哪有人會害怕自己的生日?父母也很疼他,禮物蛋糕生日趴從沒少過,根本不可能對過生日這件事有陰影。
後來,意外地有機會出國留學,雖然德國的聖誕節慶更有名,不過只要是歐洲,聖誕節都很有氣氛吧,因此他滿懷期待地來到倫敦。他想,如果能徹底體驗一次聖誕節,他的身體是否就能學會不要再害怕這個節日了呢?
然而他的期望落空了。當他走在十二月的街頭、還有被愛德華邀請到他家過聖誕節的時候,恐慌的感覺仍然纏著他不放。只有剛剛撞到那王子似的男子後,他才真正忘記了恐慌的情緒——雖然也只持續了不到一小時。
火車即將抵達劍橋,他再次確認了要送給愛德華家人的禮物與過夜的行李,並且重整情緒。因為他知道,他一走出車站,情緒高昂的愛德華就在那裏等著他。
「尼爾!這裡!」
愛德華一邊大聲喊著羅超智一邊力抗出站的人潮擠到他身邊,「見到你真好,今天有夠冷的,我們趕快上車吧。」
坐進愛德華的車子裡時,羅超智感覺到車裡完全沒有暖氣殘留,問道:「你在車站等很久了?」
「我擔心你一出剪票口就會迷路。」
「拜託,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劍橋!」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愛德華故作敷衍,兩人同聲笑了出來。他和愛德華不同學院,偶然在校園裡同桌吃飯,成了兩人認識的契機。明明彼此的文化背景天差地遠,羅超智的英文也還不到溝通無礙的程度,但愛德華的熱情與真誠打破了這些障礙,現在兩人已是很好的朋友,甚至邀羅超智到他家過聖誕節。
愛德華握著方向盤熟練地往康河的另一岸開去,說道:「對了,計劃有些變動,今晚你睡我房間,我哥回來了。」
「你哥?」羅超智有點訝異:「那個你說在印尼做歷史研究,很久沒回家的瘋狂學者哥哥嗎?」
愛德華的俊臉頓時變得無奈:「對,但是待會兒在他面前請你千萬不要這樣說。就算你說了,也別說是我說的。」
「或許我今天不該去打擾?」
愛德華邀請他到他家過聖誕節所持的理由之一,就是「我哥不在少了一個人幫忙吃我媽超豐盛的聖誕節大餐」。愛德華當然知道他的顧慮,立刻回道:「噢,不,拜託你來!我媽非常期待你的加入,她迫不及待想餵飽你了。抱歉,我阻止不了她。」因為在開車,愛德華只能舉起左手做投降手勢。
愛德華家離車站並不遠,今天卻也開了半小時才到。跟著愛德華進門時多少還是有點緊張,但他旋即聞到屋裡飄來的暖氣和食物香味,羅超智本能地感覺到這裡與自己在台灣的家有相同的特質,肩膀頓時放鬆許多。
就像愛德華預告過的一樣,他獲得了熱烈的歡迎。勞倫斯太太——愛德華的媽媽從廚房走出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勞倫斯先生在客廳等著他們放好行李去陪他下棋,因為夏洛特——愛德華的妹妹——已經陪他下了一個多小時,不想再碰棋盤了。
羅超智拿出特地請家人快遞寄來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