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青年一直到第四天的下午才真正清醒過來。
他張開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腦中深處有一股隱約的悶痛傳來,像深沉低緩的鼓音在他
的耳膜迴盪,使他聽不見外面的聲音。
一時間,白髮青年難以分辨自己究竟是醒了,或者仍舊身在夢中,然而那種悶痛的感覺卻
又真實的存在著,他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眉心立刻傳來一個輕柔的撫觸,像是手指輕輕在揉按的感覺,白髮青年出聲問道:「你是
誰?」同時伸出手,想去抓住那隻手指。
他的手還沒有抬起便無力的垂下了,一隻溫暖的手掌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他感到一股溫熱
的氣息向他靠近,隨後,他被緊緊地擁抱進一個溫暖的臂彎裡。
「是朕!朕在這裡啊!」藍髮霸主連著說了許多次,但白髮青年聽不見他的聲音;張大的
眼眸裡雖然映著他的身影,卻無法辨認出他的形貌。
「陛下,修行者雖已沒有性命危險,但他肝腎脈俱傷,恐怕會影響到他的視覺和聽覺,這
個,所以……」太醫這樣說。
所以,白髮青年現在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昨日夜裡,就在藍髮霸主欣喜白髮青年已脫離險境的同時,也得知了會有這樣的情形。
藍髮霸主已派人至各地找尋名醫,發下懸賞尋求靈藥,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白髮青
年復原如初;藍髮霸主也想了許多安慰的方式,以及他們能夠互相溝通的辦法,然而當白
髮青年醒來,面對他卻疑惑又徬徨不安的問著:「你是誰?」時,什麼溫柔的撫觸都被他
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只想抱住白髮青年,緊緊地抱著,一輩子都不要放手!
沒有一絲光亮的世界,寂靜無聲。白髮青年還來不及感到慌亂,便先感受到疊合在自己胸
膛上的另一個心跳,以及噴吐在自己頰側髮邊的哽咽呼吸。他知道那是藍髮霸主,然而他
看不見任何影像,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就像仍舊置身夢境一樣。發生什麼事了嗎?藍髮好
友為了什麼這樣傷心?
「好友?」白髮青年一開口便遲疑了,因為他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聖魔界是這樣一個黑
暗而無聲的世界嗎?或者……白髮青年想起暈去之前,雙眼與兩耳劇痛的感覺,如今他的
耳膜深處仍殘留著一點輕微的悶痛,難道他竟已失去了視覺及聽覺?
那聲好友卻讓藍髮霸主愣住了,連忙回道:「是、是朕!你看得見朕嗎?」
白髮青年並沒有聽到回答,只感到抱住自己的雙手略略放鬆了,一隻大掌扶著他的臉頰,
他轉動著眼珠,試圖想在這一片完全的黑暗裡,辨認出眼前人的輪廓,然而他失敗了。他
想抬起手來回應對方,結果仍是對方抓住了他的手。
好一會兒,白髮青年才苦笑著說道:「好友,我似乎……看不見也聽不見了。抱歉,我不
知道衝擊如此之大,竟暈了過去,我給你帶來麻煩了嗎?……你回答了嗎?抱歉,我也聽
不見你的回答了。」
藍髮霸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視線已被熱淚模糊,只有緊緊地握住白髮青年的手。
白髮青年感覺到手上加重的力道,他知道這是藍髮好友對他感到愧疚的表示。然而這本是
他自己所選擇的,無論遭遇到什麼樣的困難,他都必須承擔下來,藍髮好友還有太多的事
需要面對,不能因為他的傷,再增加負擔。
白髮青年淡淡笑了笑,說道:「你一直在我身邊嗎?不用這樣,即使失去視覺和聽覺,我
還有其他的知覺,很快便能適應的。你剛回到聖魔界,一定有很多事需要處理,你去吧,
不用擔心我……你回答了嗎?可以的話,請你捏一下我的左手。」
白髮青年仰臉望著他,清澈的、晶亮的瞳眸裡映著他的身影。藍髮霸主伸出手去,握住了
白髮青年的左手。白髮青年輕輕回握了他的手,微微一笑,說道:「嗯,這樣就可以了,
謝謝你。」
熱淚滾下藍髮霸主的面頰,滴落在白髮青年的髮上。藍髮霸主再也無法忍耐,雙手並出,
緊緊地將白髮青年抱進懷裡。
溫熱的重量讓白髮青年心中一痛,幾乎也忍不住要落淚。
他記得昏厥之前的事,也記得他的身份與處身的環境,那十八個長老護法都眼睜睜地看著
藍髮好友的表現,還有許許多多他所不了解的朝政紛爭,現在正是藍髮好友艱困的時刻,
而他雙眼已盲、兩耳失聰,渾身真氣也幾乎飛散,已成了廢人,他無法再給藍髮好友提供
任何幫助,便只能安靜地等候,萬不能再給藍髮好友增加一絲一毫的負擔。
但視覺與聽覺乃是一個人與外界聯繫最重要的管道,他眼前一片黑暗,聽不見任何聲音,
真氣耗散,原本靈敏強健的身體也已頹敗,無法成為他的後盾與依靠,他像漂浮在黑暗海
上的一艘孤舟,沒有光也不知道希望在哪裡,藍髮好友其實已是他最後的依靠,他卻不能
依戀,更不敢去束縛,心裡的徬徨與不安,其實早已到達極限。
他雖修行已久,軀體磨練早已成了習慣,忍受痛苦的能力也遠較一般人為高,但畢竟仍是
血肉之軀,也需要一段時間來平復思緒,收拾痛苦的心境,藍髮霸主這一哭,幾乎摧毀了
他所有的意志堡壘,一股酸熱的感覺湧上了眼眶,但他不能在此時落淚,只有緊閉雙眼,
靜待情緒平復再說。
藍髮霸主哭了一會,漸漸收住了。白髮青年靜靜地讓他抱著,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一般。
藍髮霸主不由得自嘲一笑,受苦的人是白髮青年又不是他,結果控制不了情緒的人反而是
他。
他想放開手讓白髮青年好好休息一會,但失而復得的喜悅與感動讓他捨不得放手,幾日不
眠不休、提心吊膽,也真的累了,便在白髮青年耳邊說道:「朕累了,借你的床睡一會兒
,你可別再趕朕離開了。」便脫了靴子、外袍,翻身上榻,在另一側躺下,又拉過白髮青
年的手放在胸前,靜靜看了白髮青年好一會,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白髮青年並不知道藍髮好友對他說了什麼,他原本以為藍髮好友是要離開了,所以跟他道
別,心裡的空虛與不安才剛剛升起,沒想到藍髮好友卻是翻身上了榻,在自己的身旁睡下
。
藍髮好友的武功極高,所需睡眠也是極少,如此快便沉沉入睡,顯是疲倦已極。他想藍髮
好友一定是在他身旁守候了許久,如今見他醒來,心情放鬆才真正睡了過去。
「朕絕不負你!」
白髮青年又想起這句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火,牽繫著他的心。
在這一瞬間,藍髮好友曾經說過許多次的「愛」,彷彿自虛無化成了實體,成為他的依靠
與力量,像溫暖的羽翼包覆了他惶然不安的心。
淚水滑下白髮青年的眼角,他慢慢伸出手拭去了。
害怕孤單,不願失去,與溫暖的彷彿整顆心都要融化了的淡淡心痛──如果這便是愛,那
麼或許他也已經懂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