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到「祕密基地」時,廖文睿興奮得像個白痴──不,不是像個白痴,他就是個白
痴。阿標在內心更正。
大致安頓下來之後,這個白痴總算稍微表現出合乎年齡的智商;這些天隨著計劃進展
,也多少能從那張蠢臉看出一點當年在球場上呼風喚雨的本事。阿標有時甚至覺得他搞不
好挺冷靜的。雖然只有那零點幾秒。
白天進行計劃演練和各類特訓時,廖文睿總是很配合也很認真。就算阿標每天都拿噴
瓶噴他、冷笑著嫌他笨、用失敗落網的下場恐嚇他,卻也不得不承認廖文睿身手靈活、反
應敏捷,是個很好用的人。
但每當靜下來休息,或是到了夜裡,他就會變得沉默。
……應該是因為沮喪吧?夜深人靜的沒什麼娛樂,當然容易胡思亂想。他一路倒楣到
現在,好不容易憑自己的意志做了個同流合污的決定,等在面前的卻註定不是什麼光明的
未來。
運動場早就回不去了,也不可能有家人和女友陪伴。問他拿到錢想幹嘛,答案居然是
先把該賠的錢還完。每次想到這傢伙自願一起去搶運鈔車是為了還錢,阿標就想笑。
廖文睿什麼都不知道。廖文睿什麼都沒在想。
阿標也希望他什麼都不用想。
見面沒多久,阿標就看出來了,廖文睿習慣接收號令,隨波逐流。只要有人安排一切
,告訴他該做的事,派給他任務、表達出期望──不管內容是什麼,只要讓他有個目標,
他就可以過得很安心,並且以為會去做這些事是自己的選擇。
「下次不要這樣了,我不太喜歡被人家丟下來的感覺。」
他還真的就乖乖在車上等,乖乖在一樓被圍毆,一次也沒有落跑。
「如果你失敗了,我一定會被抓。」
他還真的拚命摔車拚命倒車,一次又一次,練到光在一旁看著都想吐。
太乖又太拚命,阿標常會因此覺得生氣。
他要是再天真那麼半點,比如說想像事成後拿了錢可以過回原來的生活;或是再聰明
那麼半點,比如說開始計畫將來流亡的日子要怎麼過;或是再卑鄙那麼半點,比如說用告
密作為威脅要求多分一些贓款──不管哪一種,都能讓阿標心裡好過得多。
但廖文睿他偏偏就蠢在這麼一個不上不下的高度。這令阿標十分鬱悶。
◆ ◆ ◆
今天廖文睿表現得像當年的得分王一樣完美,摔車兩分鐘一秒不差,最重要的倒車入
巷猶如行雲流水,一次到位。
阿標從車後探頭,朝駕駛座露出讚許的笑容,冷不防迎上一雙棄犬般溼淋淋的眼睛。
靠,那什麼眼神。練得這麼操勞,好歹得意一點吧?興奮一點吧?
傍晚他們開車去麥當勞買得來速以資慶祝,廣播裡的氣象預報了下星期可能來臨的雨
勢。萬事具備,東風將至,坐在一旁的廖文睿聽了預報卻沒什麼反應,只是靜靜的吃著他
的勁辣雞腿堡。
等紅燈時瞥見他因咀嚼而鼓起的臉頰,阿標又鬱悶起來了。
「還想吃什麼嗎廖文睿?」
「能不能去一下便利商店。我想喝咖啡,好久沒喝了。」
「你有在喝咖啡?早說嘛,標哥買給你。怎麼都不說啊?」
「也沒有一定要喝啦。」
廖文睿戴上帽子和口罩,下車買咖啡。看著他手插口袋縮起肩膀的背影,阿標皺起眉
頭,點了一支菸。
買了咖啡回到車上的廖文睿還是很沉默,捧著咖啡小口小口的喝著,像是怕燙的樣子
。想起下午那雙棄犬般的眼睛,阿標眉頭皺得更緊,把抽沒幾口的菸給熄了。
今天的廖文睿實在太沉默了,阿標很不習慣。
◆ ◆ ◆
回到基地,阿標破天荒的把手機借給廖文睿,讓他上網看看影片或內容農場什麼的,
紓解一下心情。新聞說不定也可以看看,最近有個已婚男演員被爆料長年外遇還腳踏四條
船,前職籃球星淪為雨衣大盜的新聞差不多都被這個大八卦蓋掉了吧。
於是這一夜,阿標躺在行軍床上無聊得要死,在沙發上滑手機的廖文睿倒是有點笑容
了。3C毀滅青年啊。
「欸,標哥,有篇文章說貓不必靠叫聲溝通,貓叫是在哄人類。」
「嗯哼。」就像我跟你說那些屁話一樣。
「欸,標哥,有篇文章說狗會特別親近人類,是因為基因有缺陷。」
「嗯哼。」廖文睿你的基因一定也有相同的缺陷。
「欸,標哥,你養的那隻狗現在還會咬你嗎?」
阿標打了個哈欠。「早就不會──你怎麼知道我有養狗?」
「你跟我說的。」
阿標皺起眉。「我沒說過吧。」
「有啦上次你有說,不然我哪知道。不過現在誰在照顧牠啊?你天天跟我在一起。」
阿標不想回答。他也不太願意想起那隻狗。他其實沒辦法好好照顧牠,以前一個人作
案跑路時總會放牠在家挨餓。好幾次找到有人願意接手把牠帶走了,牠卻老是隔天或隔幾
天後就一身髒亂的負傷回到他家門口,哈嘶哈嘶的朝他搖尾巴喘氣。
牠也有一雙溼淋淋的眼睛。
鬱悶不打一處來,阿標伸臂遮住臉,口齒不清的說道:「我要睡了。手機別用到沒電
啊廖文睿。」
「標哥……」
「幹嘛?」
「我睡不著。」
靠。阿標覺得自己今天的情緒勞動已經爆量了。要不是還得#@$*,他早就@%$
*&,把這傢伙給$@&#%了。真的是太煩了,連思考都沒辦法順利化為文字。
阿標深深吸了口氣。「睡不著數羊啊,還是要我唱歌哄你?」
「不是啦標哥,我有話想跟你說。」
阿標用力吐了口氣。「好,你說,你說啊。」
「標哥你說過,幹完這票要出國花錢。」
「對啊,出國花錢,花光了再回來搶。」
「我google過你的作案頻率,差不多一年之後會回來?」
「嗯……對……對吧。」平常老是google廖文睿黑歷史然後拿來笑他的阿標此刻嚐到
了被人google的滋味。他感到有點不是滋味。
「那你下次回來,我可以找你嗎?」
「幹嘛?還想跟我一起去搶?如果這次失敗就沒下次啦。」
是有多天真啊!此時的廖文睿似乎慢慢接近阿標先前所希望的蠢度了,但阿標一點也
沒感到比較舒服。他也不覺得廖文睿經過這次還有辦法再跟他一起幹什麼大事。
沙發那裡傳來輕微的磨擦聲,應該是廖文睿在搖頭。阿標豎起耳朵等了又等,他卻隔
了好一陣子才接話。
「不是,我……只是想說,能不能約你出來吃個飯,聊聊天啊……」
喔,幹。他媽的。今晚的廖文睿蠢出了新高度。這傢伙一整天怪怪的都是在想這個?
阿標絕望的吐出一口長氣,雙手掩面用力抹臉,開始覺得胃痛。
「……標哥?」
他媽的,不要問。
幹,不要坐起來,不要看這邊。
廖文睿真的是個白痴啊。
吳順偉你也是白痴。沒事養什麼狗,一點都不適合,丟也丟不掉。下次送人之前要先
揍牠一頓,才不會巴巴的又跑回來,用那雙溼潤的眼睛仰望自己。
對,沒錯,揍牠一頓,狠狠的……踢牠,罵牠,笑牠,威脅牠,把牠甩到牆邊,開槍
打牠的腿。
養什麼狗,白痴。他媽的。胃好痛。
阿標雙手疊放在腹部,向前縮起了身子,假裝已經睡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