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活在當下
　　理想國不愧是這個世界最強盛的國家，光是主城就比烏托邦大不知道多少倍，屋舍
　連綿到天邊都看不完。但黎恩說這裡只是商業區，居住區和行政區還要再另外一邊，
　就連騎馬都要騎上不少時間，才能抵達位於最核心的議會大樓。
　　黎恩讓紗莉悠悠哉哉的踏著步伐，沿途導覽風光。一會兒說那是多厲害多厲害的名
　店，一會兒說喔這家應該是新的他沒看過。他很受歡迎，時不時的有人上前來向他打
　招呼，通常是年紀稍長的中老年人。他們會噓寒問暖一番，問些譬如身體還好嗎冒險
　團還好嗎要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之後總會以一個華麗的禮節做結；黎恩也都笑笑的
　接受。
　　他們經過中央公園的噴水池，黎恩興致勃勃說這個水池的許願效果可靈驗了，等他
　們辦完正事可以再來一趟，希望他們所想都能成真。
　　還是應該先許願呢？黎恩拿不定主意，他低頭想問羅伊的意見，卻見後者皮笑肉不
　笑的瞪著他，目光陰森，面容猙獰。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黎恩不明所以，委屈的彎下眉毛。
　　好傢伙，他還有膽子裝可憐。羅伊只想磨牙，「你覺不覺得自己該解釋什麼？」
　　「解釋什麼？」
　　「大家叫你殿下呢，你不會是哪裡來的王室成員吧。」
　　「理想國沒有王室啦。」黎恩笑了出來。
　　「所以解釋！解釋解釋解釋！」
　　「你好激動喔，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我跟你說。」黎恩好聲好氣的安撫他，但他那
　彷彿在跟個孩子說話的方式，很明顯的就是在小看羅伊。
　　羅伊於是更氣了，按捺著把人從紗莉身上推下去的衝動，自己決定再給黎恩三秒鐘
　的時間。要是三秒內再不坦白從寬，他就要用行動向黎恩證明，許願池也可以不只吃
　金幣，人也一定滿好吃的。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理想國是議會制，總共七十三個席位。」
　　羅伊哼哼兩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我是其中一席。」
　　羅伊瞪大了眼睛。
　　「我是世襲的，不過當然也通過一些考驗證明我有這個資格。」黎恩擺擺手，表示
　就像羅伊所理解的，那時各式各樣的考試、測驗與思辯幾乎做了幾個月，他才正式成
　為理想國的議員，「但是這個席位不到兩年我就當膩了。」
　　黎恩從來都是聰明的，他對自己的才智天賦也有認知。雖然說來狂妄，但是即便生
　在人才濟濟的理想國，他自小就知道他是金字塔頂端的那一群少數，與天下普羅大眾
　都不同。
　　之所以會大費周章的取得議員席位，起初也很單純，並不是因為對於權力的渴望。
　他只是想要證明自己而已，用一種量化的、可以被看見的方式，知道自己與他人比起
　來究竟如何。
　　那時候到底太年輕了，尚不知道所謂自我發掘與認識，終究是自己與自己的事。外
　在的某些東西是可以提供一個渠道，但是透過比較便太傻了，得到的只有虛榮心，其
　實很空虛。
　　然後他還是加入了議會，跟與他擁有同樣視野的人相處。那些時候還算是愉快的，
　畢竟他們擁有同樣的話題，總可以聊得投機。儘管每個人的立場不盡相同，大家卻還
　是能夠彼此理解，共同協商議論。就算在真的爭執得面紅耳赤、僵持不下的場合，也
　會有令所有人信服的人──通常就是他們的洛森議長──站出來，他會拍板決策，卻
　不讓任何人覺得獨裁。因為那是他們的領導者，他們永遠都會願意跟隨對方。
　　日子應當是滿足的，黎恩卻漸漸覺得無趣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這樣。
　　可是每天他們坐在富麗堂皇的會議室中，高談闊論那些問題，有的問題遠有的問題
　近，而這樣日復一日，於是黎恩再也感受不到熱情──或著說，他再也感受不到存在。
　　理想國中人總愛說，我思故我在，議院更是把這幾個字高高的刻在議會的玄關。但
　諷刺的是，即便每天都要腦力激盪，甚至與他人口舌辯論，黎恩卻不覺得自己活著。
　　那些都只是例行公事，他必須要完成的作業，那對他沒有意義。
　　「我記得我那時候讀到一首詩。詩的內容具體是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怎麼想都想
　不起來；而且那其實也不是一首多偉大的詩，要說曠世鉅作流傳千古什麼，都是誇張
　了。」黎恩笑得很溫柔，回憶起自己人生的轉捩點總是愉快的，那是他一點都不後悔
　的一個想法的轉變，「但那首詩的最後是這樣說的：不要逃跑。」
　　「不要逃跑？」羅伊喃喃的跟著他的話又說了一遍。
　　「是。可以挫折、可以頹廢、可以委靡、可以沮喪，甚至可以放棄──暫時的。但
　只要有件事情還很重要，就不要逃跑──如果還在乎，就不可以逃跑。」
　　黎恩總算明白自己的不滿足從何而來，因為他安逸了。
　　現狀很好，他如魚得水，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能力範圍，毫無壓力與挑戰。他的生活
　就是一連串的照表操課，就連思索冥想也是，而與人辯論起來他也少有輸的時候，他
　總是個成功的說服者。所以誇張的說，除非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不然沒有什麼能讓他
　改變臉色的。
　　倘若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那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倘若下一刻他的肉身消逝靈魂湮滅，他會記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在幹什麼嗎？
　　好像沒什麼記憶點啊。他苦笑的得出了結論，也就此確信──這不是他想要度日的
　方式。
　　議會中最不缺年邁的智者，他們的共通點除了睿智明理，還有他們總愛老生常談的
　憶當年。他們熱衷於說起過去的輝煌榮光，並不是因為那些真的多美好，而是因為那
　讓他們變年輕了；時光在老態的臉龐上倒退，而所有的熱情浪漫也都像昨日重現，歷
　歷在目的，老者仰仗著那些泛黃卻真實的畫面，並且繼續過著今日毫無印象的一天。
　　「既然人類得靠著過去過活，那我這樣不就慘了嗎？我還有可能活很久呢。」黎恩
　吐出口慶幸的氣，側首去看映著藍天白雲的池水，「我知道這是一首滿尋常的詩，說
　的也不是什麼大道理，可是就是在那個當下，它觸動到我了。可能很多事情很多情緒
　都累積了很久，就差臨門一腳；這首詩就是那一腳。於是我決定我要走了，我不幹
　了。」
　　黎恩是認真的，他在當天便自請離職，決心出走，希望透過流浪他方，重新定義存
　在的本質。
　　洛森議長批准了他的長時間休假，卻仍然將席位保留給他，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回
　歸故國，將所見所聞化為所用，再次服膺於議會。
　　然而時間一晃而過就是十年。黎恩加入了那時候名氣還不響亮的七星冒險團，從小
　小的團員一步一步踏實的幹起，跟著當時年輕如今卻天各一方的夥伴，穩紮穩打的打
　響了七星的名號。
　　黎恩笑著說，名聲都是炒出來的，甚至不墜七星的說法也是他們帶頭自己說的；炒
　作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所以他再清楚不過。七星冒險團的歷史是真的滿悠久，但他們
　七個真的發光發熱也不過是五年前的事。
　　諷刺的是，也差不多是同個時候，七星開始凋零隕落。
　　然而即便如此，黎恩依舊樂不思蜀，毫無回歸的打算。
　　「事情就是這樣啦。我只是個空有虛銜的議員，其他議員到現在也沒多少人還記得
　我了；市民也是，也只有一些大叔大嬸，不過那也跟我的議員身分沒什麼關係，純粹
　是因為他們看著我長大，而且看我長得好看。」
　　這人不管怎麼樣都想誇獎自己就對了。羅伊一邊翻白眼，一邊將好奇脫口而出，
　「冒險團真的有這麼好玩嗎？」
　　「好玩啊。」
　　「但你們都已經……」羅伊啞口，想不到該怎麼說比較委婉。
　　倒是黎恩自己接了下去，「榮光不再？家破人亡？」他一點都不介意開自己玩笑。
　　羅伊點點頭。他親眼見過身在冒險團的黎恩，不管是在戰場上英姿颯爽的，或是身
　穿女裝嫵媚妖嬈的，又或是與團員對飲而瀟灑輕狂的，因此他明白，黎恩是真的樂在
　其中。他的困惑在於，黎恩一點都不恐懼嗎？他自己都說了，在戰場上只要一個不留
　神，隨時都有可能丟了性命，自身的強大在生命的洪流前並不值得一提。
　　黎恩說只要還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他就不會逃——所以這是重要的，但是為什麼
　呢？
　　「我感覺我活著。我是自由的，我的呼吸、我的感受、我的一舉一動，所有的一切
　都是沒有拘束的。雖然不是沒有遺憾，但是那些讓我依然活得好快樂；或者說我的快
　樂是因為我還活著這件事，百感交集好像成了一個循環……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
　說比較好。」黎恩又朝羅伊看了過來，充滿歉意的對他眨了眨眼睛，「但你能懂嗎？」
　　「嗯。」羅伊毫不遲疑的點頭又點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他懂，他真的懂。他好激動，甚至他想要抓著羅伊的肩膀抱
　抱他——他的確這麼做了，可是他也莫名其妙，完全說不出自己的原因。
　　他只知道胸口好熱好脹，燙得內臟好像都待不住了，隨時都要破體而出——一瞬間
　他分心了，因為想到卡布雷，但很快注意力又回到黎恩身上——他的呼吸急促，手腳
　顫抖，眼眶還有點發酸。
　　「你心跳得好快。」黎恩說，「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羅伊搖搖頭，「我覺得我好像跟你同步了。」
　　「什麼意思？」
　　「就是我能懂你，我感同身受。在你說的時候，我覺得天啊，天啊這就是我，我知
　道你在說什麼，我也是這樣想的，這樣。」羅伊重重吐出一口氣，「媽啊我也在語無
　倫次。我真的有病。」
　　「不要這樣說你自己啦。」黎恩笑了出來，「我很開心喔。你說你懂的時候，我真
　的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羅伊在心裡頭默默的說，黎恩的故事給他一種很久違的感覺了。好像
　他也曾經是這樣的，恃才傲物、年少輕狂、堅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因此拒絕被安
　排好了的順風順水。任憑他人妄自評價，他會讓那些人知道只有他才有資格說是非對
　錯。
　　然而那種感覺已經失去很久了，直到從黎恩的口中說出，熱情才再次回到羅伊的心
　口。他好高興，為著他們都是一樣的而興高采烈。莫非這就是伯牙子期的感覺嗎？擁
　有知己的感覺？羅伊心裡很清楚那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故事，但他太高興了，高興到
　意識都有點飄飄然的，理解自然而然產生了更多的聯想。
　　黎恩感慨的續道，「真的。大部分的人都會笑我，說我瘋了。他們覺得我是白癡，
　放棄順遂優渥的生活到底在圖什麼？就連大部分的議員都不認同我，他們不當我是一
　回事，還說當年我肯定是作弊或走後門進入議會的——字面意義的走後門。」
　　「沒水準！」羅伊超生氣，恨不得把所有這樣議論黎恩的人打一頓。
　　「對啊，其實會說這種話的人通常都有一個慾望，是他們自己想睡我。」黎恩呵呵
　輕笑，「我也懶得理他們，所以每次回來都跟洛森議長說要他把席次拿回去，但他不
　想。」
　　「為什麼？」
　　「他說少了我是議會的損失。」
　　「他人真好。」
　　「是啊，他是最好的。」黎恩點頭附和，「如果要說理想國有什麼令我懷念的，那
　就是他了。我好喜歡跟他說話，等你見到他你就知道了，你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我很期待見到他。」
　　黎恩翩然一笑，在兩人真的拉開距離前捧起羅伊的臉頰，羅伊順從的也吻了吻他。
　那本來該是一個一觸即止的吻，至少在兩人的想像中是這樣，但他們勾著著彼此的舌
　頭便不肯放了。
　　羅伊從來不知道接吻竟能讓人這麼愉快，也許是因為黎恩的吻技很好，能讓他輕易
　的陶醉其中。他真的享受這些，氣息被汲取，有點喘不過氣來，還有黎恩靈活的舌頭，
　巧妙的與他的一起纏綿遊戲，既愜意又深情的感覺，除了喜歡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他竟然有點點勃起了，年輕的身軀很敏感，隨隨便便都能有所反應。
　　羅伊在最後咬了一口黎恩的舌尖，有些埋怨，覺得都是對方的錯。
　　黎恩也不在意，他打趣的看著羅伊腿間，吹了聲戲謔的口哨，「這可真不是時候。」
　　「還用你說。」羅伊紅著臉龐，嘴上依然要強，「不管他，待會就沒事了。」
　　「你確定嗎？好可憐欸。」黎恩很惡劣的將頭湊過去，吊著那雙璀璨的眼眸看他。
　　「吵死了。」羅伊推開他的臉，「我是未成年啊，不准對我出手。」
　　「好吧。」黎恩很遺憾，拉著紗莉的繩子帶路還不忘假哭，「我還以為時機差不多
　了。你剛剛這麼熱情……」
　　「閉嘴。」羅伊都快懷疑黎恩是住在他肚子的蛔蟲了，不然怎麼會比他還能掌握他
　尚且都沒有自覺的內心。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還是被黎恩說了才這樣——想像兩
　人可能會有親密行為的過程比起上次要坦然多了，羅伊也感到意外，自己竟然能夠接
　受得這麼快。
　　羅伊看著黎恩的背影，雖然整體來說還是喜悅的，卻仍覺得荒謬且不真實。
　　這真是一場美夢，如果可以真不想要醒來。他想著。
　　羅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潛意識裡已經考慮到了這些，所以才會刻意的想要延長，
　跟黎恩相處的時間，包括擁抱、包括接吻、也包括以上。這似乎也為他的飢渴提供了
　另外一個解釋：他好怕他們沒有機會了。
　　萬一這真的是一場夢的話，他想要趕快跟黎恩走到最後一步，不然好虧，這麼漂亮
　的美人。羅伊觀察著黎恩的五官，覺得皮下的內容量暫且不論，後者這張臉真的長得
　極好。
　　「不要意淫我。」就算只有眼角餘光，黎恩都猜得到這人在想什麼，畢竟他這一輩
　子都在與覬覦他長相的人打交道，那些眼光他熟到不能再熟了，卻沒有想到會讓羅伊
　用這種眼神看著。他瞟了羅伊一眼，警告一般的，卻又像調情。羅伊總覺得其中有種
　晦暗不明的隱喻，就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無論如何，羅伊都不怕他，於是他大著膽子朝他靠近了幾步，直到握住黎恩的手。
　　黎恩也牽緊了他。因此羅伊笑了，果然他沒有解讀錯他，他們都是一樣的渴望。
　　然而議會大門就在眼前。就算羅伊為著兩人前所未有的親近感到高興，眼看著那高
　大莊嚴的沉穩建築愈來愈近，他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因為他就要得到了，所想要的答案以及出路，還有所不想要面對的真相，不管他喜
　不喜歡，如今都只差這一扇門扉的距離。
　　他看著黎恩的手按在門上，然後門開了，發出沉重的聲響。
　　ＴＢＣ
　　* 安麗一下詩，《就算世界末日了也還是要吃飽啊》，潘柏霖真的很厲害，為什麼
一個1993年次的小孩子的眼界這麼棒（年齡歧視（來自死在沙灘上的前浪QQ
*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好好看喔！很喜歡決心去冒險的那段心路歷程！很喜歡兩個人牽緊對方一起前進的感覺，真好！很期待議長的出場！

好感人的橋段突然冒出卡布雷讓我噗哧了XDDD

一開始看到冒險團一直想到海賊王XD 滿喜歡看到議會的設定！

很好看！期待後續！

好奇篇名是不是在指理想國

這扇是真．真理之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