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關你的事。」
　　話一說出口，孫喜望就後悔了。
　　只見法爾托明顯一楞，收起雀躍的神情後，換上一臉面無表情，接著緩緩皺起眉頭。
　　孫喜望神色不自在地收回視線。「……先進來吧。」說完後自己先走進屋內。
　　將今天買的東西放上電視機前的桌子，孫喜望豎耳聽著身後一片靜默無聲，有些忐忑
，畢竟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些。
　　轉頭一看，見大門還開著，孫喜望一楞，想著對方該不會走了吧？略顯慌張地走向門
口時，才看到法爾托沉著臉走了進來。
　　孫喜望心裡默默鬆了一口氣，但看著法爾托關上門後，身子越過自己不發一語地走進
屋內時，心裡又是一陣不安。
　　「法爾托？」
　　法爾托停下腳步，轉頭回了一句。「什麼事？」臉上面無表情。
　　「我……」孫喜望有些詞窮。「我待會兒去買晚餐，你想吃什麼？」
　　「不用了。」法爾托直接回絕。「我吸空氣就飽了，不會餓。」
　　「那我買糖醋排骨？」被拒絕的孫喜望，直覺拿對方喜歡的食物誘惑。「你多少吃一
點？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法爾托細緻的眉動了一下。「……我不吃。」還是忍住了。「你買你的就好。」接著
帥氣地轉身走向屋內。
　　咕嚕嚕嚕。
　　
　　伴隨肚子誠實的腹鳴聲。
　　那一晚的法爾托特別沉默，無論孫喜望怎麼和他攀談，他的回答總是簡短帶過。
　　孫喜望忍不住問。
　　「你在生氣？」。
　　「我沒生氣，有什麼好氣的？反正不關我的事。」
　　「……」他在生氣。
　　孫喜望看著那高傲的二王子靠坐在陽台門旁，仰望夜空的美麗臉龐沒移動半分，賭氣
的回答伴隨咕嚕嚕、咕嚕嚕的肚子叫聲，讓他不由得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再一次勸誘。
　　「吸空氣就飽是沒有錯，但是你肚子叫成這樣，還是多少吃一點吧？」
　　「不用了，不關你的事。」
　　被用自己說過的話否決掉關切的善意，孫喜望頓時語塞，凝視法爾托那張倔強的美麗
側臉好一會兒後，收回視線，忍不住歎息。
　　爭執後的隔天，法爾托依照慣例將孫喜望的家打掃乾淨，連垃圾都記得丟了，但面對
孫喜望的晚餐詢問，依舊冷淡地一口回絕。
　　終於在爭執後的第三天晚上，當孫喜望再度被拒絕後，忍不住開口質問。
　　「你打算這樣賭氣到什麼時候？」都第三天了，難道他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法爾托望著陽台外的夜空，頭也沒回。「……什麼賭氣？我沒有賭氣，況且我吃不吃
都──」
　　「都不關我的事對嗎？」孫喜望氣急敗壞地插話。
　　是啊，法爾托不吃又不會死，卻偏偏自己就看不慣對方不吃東西，那腹鳴聲大到都可
以成為一首歌了，明明想吃成這樣，卻硬是倔著性子吃一口都不肯。
　　
　　「是你說的不是嗎？」法爾托冷冷地回。「我只是將一樣的話送還給你而已。」
　　又被回堵同一句話，孫喜望神情一頓，嘆口氣。「法爾托，我的本意不是這個意思。」
　　「人類，那你的本意是什麼意思？」
　　法爾托眉頭輕蹙地回問，十分不解，人類敘述的方式如此迂迴。
　　「我……」孫喜望低頭，伸手搔亂了頭髮，他自認一向是個性格沉穩的人，沒想到頭
一次為一個男人亂了方寸。
　　脫口而出那句話的當下，孫喜望並不希望自己和家人發生過的磨擦讓任何外人知道，
因此當法爾托有機會一探究竟時，孫喜望選擇將他阻擋在外。
　　然而現在的孫喜望發現，與被法爾托知道這些事情相比，被法爾托阻擋在外這件事更
讓他在意，那一句「人類」的稱呼又將他和法爾托這些日子以來靠近的距離硬生生拉開，
讓他十分不能接受。
　　「人類」可以指的是任何人，不會只是他孫喜望一個人。
　　他認為自己在法爾托心中的地位，不該只是這樣，應該要是更特別的存在才對……
　　「我的本意是……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外人碰觸的事情，而我和家人之間的事就是如此
。」
　　法爾托聽了眉頭皺得更緊，緩緩看向孫喜望，尋求解惑。
　　「所以我是你說的外人嗎？怎麼樣才能成為你的內人？」什麼內啊外的，都是認識的
人還這麼計較？
　　「咳，內人是指……」孫喜望一臉為難，想著該如何和他解釋。
　　「我們相處這麼久了，我還不是你內人？」
　　你就這麼想當我內人嗎……
　　孫喜望手遮著臉，有些哭笑不得，又不知為何感到有點欣喜。
　　見孫喜望沒解釋，法爾托更是不解。
　　「在我的星球裡，識識彼此時，所有的一切都是袒裎相見的。」
　　孫喜望聞言移開手，驚訝地看向法爾托，一時間嘴都閤不上了。「一見面就全裸？」
跟他頭一次見到法爾托一樣？一想到另外有不曉得多少人看過法爾托的身體，孫喜望有些
不是滋味。
　　法爾托點頭，一臉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大驚小怪的地球人。「所以我說地球人的花布
哲學很奇怪。」花布已經被他列為地球人的專屬哲學之一了。
　　忍不住偷瞄一眼桌上一大包孫喜望買回來的食物，法爾托暗自吞了口口水，可惡，地
球人的食物都這麼香嗎？他在自己的星球時肚子很少會叫得這麼頻繁的。
　　「不只是身體，我們一旦開始交流，所有和對方相關的一切，都會透過交流的儀式和
彼此分享，很開誠佈公也十分公平，你們就不同了，還會對『外人』隱瞞。」
　　說到「外人」，法爾托咬字特別用力，似乎在表達不滿。
　　「我無法理解，所謂的相處不就是要認識彼此嗎？但為何你們在分享自己的事情時，
會變得這麼不坦率？我什麼都可以跟你說，結果呢？什麼不關我的事……那倒不如一開始
就不要和我締結契約！」
　　「……你還在生氣？」
　　「我沒氣，有什麼好氣的？又不關我的事！」
　　看來他氣死了，這鬼打牆的回答。
　
　　孫喜望嘆口氣，服了他了。
　　「法爾托……你想知道什麼？」
　　「我沒有想知道什麼，我就是個外人。」不愧是二王子，學以致用真本事。
　　「法爾托……」
　　孫喜望見他還在氣頭上，想起剛才沒漏看他盯著食物的眼神，孫喜望蹲了下來，語氣
誠懇。
　　「你不是外人，我不會為了外人買食物回來，我是為了你買。」
　　「為我買幹嘛？我又不餓。」
　　咕嚕嚕嚕、咕嚕嚕嚕、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很好，這腹鳴，快成為一首將軍令了。
　　「脾氣倔強，不只中二還更傲嬌又口嫌體正直嗎……」孫喜望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那是什麼他還沒學習過的人類哲學術語？
　　「沒什麼。」
　　孫喜望深吸口氣後，站起身，已經捨不得再看法爾托這麼苦情地偷瞧食物了，決定使
用放置餵食法。
　　「我買了一袋鹹酥雞，就放在桌上。」
　　「我說了我不吃！」法爾托氣鼓鼓地說完，眼神不受控制地又瞄了鹹酥雞一眼。
　　孫喜望瞧著，覺得那樣十分可愛，眼神不自覺流露寵溺。「好，好……你不吃，那就
放著吧。」說完後，站起身走向陽台。
　　「不吃我自己吃，可惜了，這可是地球上最好吃的食物。」
　　孫喜望從口袋裡掏出菸盒，抽出一根後點燃，自從法爾托來住之後，他便習慣只在陽
台抽菸了。
　　「超級好吃的呢，你都不曉得。」這浮誇的形容詞，完全是為了誘導屋內的人吃個一
兩口。「不過我買了很多種東西，都忘了有什麼了，算了，待會兒有多少我就吃多少，我
抽完菸再吃，我要抽好一陣子。」意思是他要過很久才會進屋內，就算有幾塊食物消失不
見，他也不會曉得的暗示。
　　屋內的法爾托聽了沉默，悄悄又看向桌上的鹹酥雞。
　
　　不愧是地球上最好吃的食物，好香啊……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吃個一兩塊，應該不會被發現吧？地球人的食物也是研究的一部分啊。
　　法爾托這麼想著，眼巴巴地盯著身子鹹酥雞好一會兒後，身子悄悄挪了過去。
　　當孫喜望聽見屋內傳來輕微的塑膠袋聲響時，唇角揚起寵溺的笑。
　　想像法爾托正用著多麼驚喜的表情吃著食物，孫喜望隱忍想轉身偷看的衝動，就怕打
擾了王子殿下的進食時間。
　　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後，孫喜望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法爾托性子倔強，也不知道會氣自己多久，孫喜望只知道對方極其鍾情於地球人的食
物，所以當下也只能靠食物安撫對方，就盼望王子殿下能藉著美食消消氣。
　　等法爾托氣消之後，他願意把一切事情全告訴他，就像他們星球那樣彼此交流一樣。
　　至於袒裎相見嘛……他已經看過法爾托的全部了，自己的呢？
　　這麼想著，孫喜望低下頭，有些難為情地想著，如果法爾托想看的話，那麼他……
　　這時候，屋內傳來一陣開罐聲。
　　孫喜望聽了一怔，緩緩抬起頭，皺著眉頭困惑回想。
　　開罐聲？
　　他晚餐只買了一大袋鹹酥雞……怎麼會有開罐聲？
　　買完後經過便利商店，因為口渴所以買了一瓶水，回來的途中早就喝完了，還有什麼
嗎……
　　
　　突然想到了什麼，孫喜望捻熄了菸，轉身衝進屋內。
　　還有一罐碑酒啊！他怎麼會忘了這件事！
　　衝進屋內的孫喜望看向趴在桌上的法爾托，急忙跑了過去，神色慌張地搖搖對方。「
法爾托？」看了一眼桌上被打開的碑酒。「你喝了碑酒嗎？」
　　「什麼碑酒？那個不是水嗎……」他只是口渴就拿了桌上的水喝……「資訊上說地球
人會把喝的裝成一罐罐的再用虛擬硬幣或卡片買回來，不就是水嗎？」
　　「一罐罐喝的還有很多種啊！」那是什麼籠統的資訊啊？！貴星球對觀察對象的資訊
搜集得也太模糊了吧！「你喝了多少？」
　　「一口……」法爾托靠著孫喜望撐起身體，看向對方擔憂的臉，不禁納悶。「你怎麼
變兩個了……」
　　一口就醉成這樣？！
　　孫喜望有些無法置信地回視法爾托的滿臉通紅，想著該不會他的星球沒有酒精這種東
西，還是法爾托對酒精的反應十分敏感，就像是三歲小孩的程度──
　　仔細想想，他認識法爾托以來什麼荒謬怪誕的事情沒聽過，法爾托就算身體是地球人
的成人大小，該不會其實真實年齡根本未成年？
　　捧著法爾托的雙頰，讓那此刻正搖來晃去的醉鬼看向自己，孫喜望一臉正經地問。
　　「法爾托，你今年幾歲了？」
　　「兩百五十歲呵呵……」
　　……很好，二百五，成年了，喝一口能變成這樣也算是種特殊技能。
　　孫喜望忽然察覺法爾托的臉頰正在磨蹭自己的手掌，不禁一楞。
　　只見法爾托一臉滿足地揚起美麗的笑。「你的手好涼……」蹭了又蹭後，整個人滿意
地湊近孫喜望，將人抱個滿懷，舒服地將臉靠在孫喜望胸前，笑得心滿意足。
　　「好舒服……」待在這個人身邊好舒服……
　　孫喜望呆楞好一會兒沒動作，任由懷中人又抱又蹭地輕薄，緩緩低下頭，覺得心跳有
些加快。
　　法爾托覺得涼了，孫喜望卻熱了。
　　「法爾托？」
　　「舒服……」非正確回應。
　　「法爾托，你喝醉了？」
　　法爾托伸出一隻手在空中使勁揮了揮。
　　「我沒醉！我千杯不醉！」
　　──出現了，醉鬼界的經典用語。
　　「就算醉了也不關你的事……嗚……」
　　孫喜望聽了一楞，捧起法爾托的臉，對上那張梨花帶淚的委屈表情，一時間心跟著擰
了起來。
　　「你哭了？」
　　「我才沒哭！本王子是不會哭的！」
　　──出現了，中二王子的經典用語。
　　用拇指抹去法爾托眼角的濕潤，孫喜望深深凝視眼前一臉脆弱神情的美麗臉龐，直覺
這樣的表情不適合法爾托，他還是比較喜歡這位王子殿下小小高傲的姿態，尊貴且迷人。
　　忍不住將人抱進懷裡，孫喜望低喃問著：「你就這麼在意那句話？」
　　懷中的法爾托吸吸鼻子。
　　「你膽敢拒絕我親近你的恩賜……」
　　雖然難過但幸好還是跩跩地難過，孫喜望忍不住揚起唇角。「我只是……受寵若驚。」
　　「我給你的，你不能不要……」
　　孫喜望聞言，低頭觀察胸前的法爾托，那一雙眼皮都快闔上了還硬是撐著挌狠話的可
愛模樣，讓他看著看著，心裡變得柔軟。
　　動作輕柔地撥開法爾托臉上的髮絲，孫喜望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法爾托這下似乎滿意了，在孫喜望胸前調整好舒適的角度，喃喃念出了心裡的困惑。
　　「神官不是說你是我的貴人嗎？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可以怎樣？
　　孫喜望稍微低下身子，打算聽個仔細。
　　只見法爾托的眼皮撐不住了，緩緩闔上，一張嘴還停不下來地無意識低喃。
　　「怎麼可以……讓我這麼難過……」
　　說完後，法爾托閉著眼，粉唇微張，似乎就這麼睡著了。
　　孫喜望聞言低垂著眼，想著法爾托竟然因為自己說的話而難過，好一會兒沒動作，接
著微微收緊懷抱。
　　明明自己是最想讓他過得開心的人，卻因為一句意氣用事的話而傷了對方。
　　俯下身子，孫喜望輕輕在法爾托的細軟髮絲印上一吻。
　　「別難過了。」
　　像是不願吵醒對方似的，他語氣很輕，也很疼惜。
　　「你想當我的什麼人……就當什麼人。」
　　內人還是外人，你想要成為我的誰，想知道我的什麼事情，全部都可以。
　　如果對象是法爾托，他願意將一切告訴他。
　　因為他是自己最珍視的王子殿下。
　　被抱在懷裡的法爾托殿下粉唇掀了掀，喃喃說著無意識的話。
　　「向我的背懺悔吧……」
　　孫喜望勾起唇無聲地笑，抱著人輕柔拍撫幾下。
　　微垂眼眸，孫喜望低下頭，在法爾托背上印上姿態虔誠的親吻。
　　──向背懺悔的儀式，似乎也挺浪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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