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車窗見荷納戈酒廠空洞無人煙,跟所想的不同,何用秦隱隱不安,下車想盡量保持在荷納戈身後,但他發現荷納戈也在等他走。
快逃的念頭一冒出,已經來不及了,荷納戈架著他,用摻迷藥的手帕捂住他的嘴。
提多追到酒廠,荷納戈正神采奕奕的出外講電話。
「廠內訊號不好,現在聽得到了嗎?」
「全身器官都很完整,這次沒出一滴血,剛冷凍……十分鐘後嗎?沒問題。」
提多趁他來來回回、沒注意時,像一抹鬼魅溜進酒廠裡。
通常遺體才需要冷凍,見到保麗龍盒已在地上封箱,他有不好的預感。
掀盒蓋挖開佈滿的冰塊,露出發紫的皮膚,提多像個掘墓人將何用秦挖出來,聽他的
心跳還在,鬆一口氣。
「醒醒。」提多搖他的肩膀沒反應,又打他兩拳,「笨蛋,趕快醒醒!」
何用秦被打醒,睜開迷濛的雙眼:「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是快了……」
「那我現在是生是死?」
「活著,但是再不快跑就會死……」
提多話音一落,何用秦雙眼睜大看著他身後,從他的反應他知道荷納戈回來了,身體
比大腦先做出反應往前跑,荷納戈果然往前傾栽了一跤。
「給我過來!」荷納戈大聲怒斥,迅速爬起來追。
提多沿著牆邊逃竄,你來我往中被荷納戈一手拎到眼前,怒瞪著他:「還想往哪跑!
」
稚嫩的臉孔掠過不符年紀的戾氣,提多手上不知何時有一把槍,朝他的額頭扣下板機
,響起一聲巨響,接著是何用秦的尖叫。
最後的念頭是震驚也是疑惑,這小孩在被拎起的短短幾秒鐘抄走他腰間的槍,他卻渾
然未知,鮮血從額頭流到鼻樑,彷彿一道裂痕劃開荷納戈睜大的雙眼,整個人像具假人筆
直的向前倒,提多也摔了下來。
血泊不斷擴大蔓延,即將流到何用秦的腿邊,他一邊嗚咽一邊往後挪,第一次知道人
可以留這麼多的血。
「怎麽辦……你殺人了……」何用秦抱緊雙臂試圖停止顫抖。
提多愣愣地看著荷鈉戈的遺體,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他想拿到槍就是用來自保,鎮
定冷靜了一下說:「他剛去外面打電話了,一定會有人來找他。」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把神經緊繃的兩人嚇了一跳,響完換桌上電話,兩人互看一眼,
鈴響後是電話答錄機的聲音。
「你不在嗎?車子很快就到了,注意一下。」
隨即傳來由遠而近的引擎聲,提多抓起傻住的何用秦躲在儲物間裡,何用秦害怕地顫
抖,摀緊自己的嘴巴。
提多緊靠門聽那群人進來紛亂的腳步、看到遺體發出抽氣與驚呼,以及拖行屍體的聲
音,他其實也很害怕,跟何用秦挨一起,將手上的槍當作唯一希望。
兩顆心忐忑懸著到晚上,外頭喧鬧平息,兩人流了一堆汗,提多緩緩推開一條縫,荷
納戈屍體消失了,血液也被清理乾淨。
做違法勾當不敢打草驚蛇,也不敢驚動警方,荷納戈可能就默默地入土,讓兇手逍遙
法外,這對他們是件好事。
逃出荷納戈酒廠仍然驚魂未定,夜晚的山路上兩男孩相對無語,走到一半肚子一起叫
了。
「這附近有些黑莓樹,你要吃嗎?」提多問。
何用秦點頭如搗蒜。
依著微弱的月光,提多找到一株黑莓,摘了生吃。
「你對這裏很熟悉?」何用秦很訝異他居然知道哪裡有得吃。
「我每週會來埃特納火山三四次。」提多分給他一些黑莓。
「來做什麼?」
「練槍。」
酸甜的滋味在嘴裡化開,何用秦縮了一下腮幫子,從他瞬間掏走荷納戈的槍,就知道
提多反應非常快,甚至比成熟大人還要迅速。
但是身手再矯健,仍然是兩個孩子,今天他深刻理解孩童落單一定會招來危險,他們
必須結伴行動才行。
「你想離開這裡嗎?」何用秦問。
「蘭達佐旁邊是阿斯卡利的地盤,我不能留在這裡。」提多也在思考自己的去處。
「任何一人落單都有危險,因為我們是小孩,不如我們一起到巴勒摩。Life finds
a way.生命自會找到出路,到了那裡你再思考要去哪也行。」何用秦提議。
提多也有想到這點,遠離這裡才能增加活下去的機會,答應一起同行。
但是如何安全無虞的到達巴勒摩?
不可能僅靠提多一把槍,何用秦提議找一個大人,兩位男孩單獨坐火車很奇怪,如果
旁邊有個大人就不奇怪了。
白天他們在商店或市場偷零時、餅乾、剩菜果腹,雖然動作反應沒提多迅速,何用秦
適應力非凡,很快習慣小偷的生活技巧,並且注意到市場有個著名人物--瘋子強尼。
打扮像流浪漢,偶爾還有多天未洗澡的臭味,賣的商品稀奇古怪,象腿骨化石、五顏
六色彩珠、人皮鼓,吸引很多跟他一樣奇怪的人。
其中一幅彩繪玻璃畫眾所矚目,路過投以目光或是駐足詢問,何用秦也一直盯緊獵物
,不過目標是強尼身邊的吐司,可惜一直找不到強尼分神的時刻。
「你看得懂那幅畫嗎?」何用秦不禁好奇側頭問。
「是希臘神話裡的珀爾修斯砍下美杜莎的頭顱的故事,那幅畫真的滿美的,可惜寶劍
缺少三顆鑽石。」提多道。
又有一位客人抬起彩繪玻璃畫,卻指著珀爾修斯的寶劍的三顆空洞搖搖頭,強尼站起
來與他唇槍舌戰一陣子,絲毫未覺一包吐司轉眼間被撈走。
獲得近期第一餐澱粉,何用秦樂得合不攏嘴,道:「吐司就該配果醬啊……啊!來煮
黑莓醬吧!」
「你會煮?」提多微微詫異,他半點烹飪都不會,以為羅薩家族的小王子也是如此。
「我媽教過我煮草莓醬,黑莓跟草莓差不多啦。」何用秦笑道。
山上那幾株黑莓樹被他們採收不少,低處沒得採,提多體力比較好,於是主動揹著何
用秦,讓他去摘採高處的黑莓。
提多力氣再大也是個十歲小孩,時間拖長,肩膀也受不了微微發顫:「何用秦你好了
沒啊?」
「別催我啦,煮醬要很多很多。」何用秦瘋狂摘果子到衣服拉起的兜裡。
「……快點。」
「再等一下!」
「我快沒力氣了……呀!」
一聲驚呼,人體高台解體,兩人滾在地上,黑莓散落一地。
何用秦滾一圈把掉落在附近的黑莓全撿回來,攤開雙手,露出白燦燦的牙齒:「你看
有這麼多。」
相似的畫面觸及了回憶,提多想起尼克小時候也曾在他練槍時幫他撿彈殼,面色一沉
。
何用秦噘嘴說:「臉那麼臭幹嘛?不相信我啊?」
「別說廢話,趕快弄吧,我肩膀痛死了。」提多逕自走掉。
晚飯後一袋十片吐司只剩下兩片,事實證明何用秦真的會煮醬,黑莓醬抹吐司也真的
好吃,近日吃的都是偷來不足以果腹的小零食與剩餘蔬果,這餐顯得人間美味。
溫飽後看的星星也更閃爍美好,兩人大字型躺在雜草堆裡,一旦寂靜下來悲痛便悄悄
的浮現,失去的人只存在回憶中,失去的一切還等待他們取回。
「真美,我媽也帶我看過星星,你呢?看過嗎?」何用秦看著滿天星斗。
「沒有。」提多的眼底也有一片夜空,燦爛星光倒映在眼中,如同月季深沉的美,使
他有些出神,「但她已經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何用秦跳起來反駁:「怎麼這樣!我媽也很美啊!」
講了一陣子,發現提多仍直視著星空毫無反應,又躺下來,掏出口袋的琥珀石透著月
光端詳,喃喃自語:「Life finds a way.」
提多扭頭問:「你真的覺得有人會願意帶兩個陌生的小孩去巴勒摩?」
何用秦事後也覺得這個辦法有些天真,無法承認自己父母是誰的兩個落單的孩子很令
人起疑,但若沒有大人他們如何到巴勒摩?
思考了一下,他再提議:「如果想辦法引瓦倫特叔叔過來找我們呢?你願意見到他嗎
?」
「我不知道。但是……」提多歛下眼眸學他說:「Life finds a way.」
生命自會找到出路。
相對安全的方式可以一試。
何用秦很高興兩人取得共識,道:「提多,你教我用槍好嗎?我也想保護自己。」
於是隔天提多在樹幹畫靶,把荷納戈的槍交給何用秦,依循記憶中月季的教導調整他
的姿勢。
只不過射擊一發,槍差點從他手中彈出,何用秦雙手顫抖,膽戰心驚:「不簡單耶,
你怎麼會用槍啊?」
提多無奈地看著完全沒變化的樹靶,這樣的成績在以前會被月季懲罰:「我三歲開始
碰槍學射擊,月季想把我打造成最強大的男人。」
何用秦吃驚的瞪大眼睛:「天啊,我三歲還被我爸抱在懷裡呢,連玩具槍都沒碰過。
」
「我沒被抱的記憶,父親會摸我的頭,不會抱我,月季從沒抱過我。」提多收起槍。
只有死前那刻月季緊緊地將他擁在懷裡,四肢因毒性蜷縮,抱得他密不透氣,但因如
此給了他裝死到最後的機會。
他也沒想到期盼的擁抱居然在如此危難的時刻。
何用秦充滿憐憫的看他:「啊?到現在瓦倫特叔叔、莫德斯叔叔也會抱我,你也太辛
苦了吧!」
提多斜眼看他:「不辛苦。」
大概是覺得他有點可憐、同情他的童年際遇,何用秦是在疼愛中長大的孩子,無法想
像沒有關愛跟恐龍玩具的生活,他主動張開雙臂,提多疑惑的看他。
何用秦向他靠近幾步,緩緩抱住同樣高度的夥伴,感受到他僵直了。
「有特別的感覺嗎?」何用秦拍拍他的背。
提多僵硬著身體,遲疑一下:「溫暖……吧。」
何用秦眉開眼笑,見好就收,回到安全距離道:「這是謝謝你救我一命的擁抱。」
提多愣愣的低頭輕拍雙臂,化解自身的尷尬:「那沒什麼,我只是想要一把槍。你之
後還想試嗎?」
「不用試了,子彈浪費在我身上,還不如讓你保護我們。」何用秦搖搖頭,原地坐下
來道:「我剛剛想到辦法,以前瓦倫特叔叔會抱著我講故事,用錄音帶錄下來,無聊的時
候就聽。如果在這裡錄下我的聲音,只要一個大人幫我們交給瓦倫特叔叔,他就可以來接我們了。」
提多蹙眉:「落到尼克手裡怎麽辦?」
「雙方都談好就不會,你覺得瘋子強尼怎麼樣?如果我們幫他完成一件事,他也幫我
們完成這件事。」
「比如說……」提多試探的說,「幫他修復珀爾修斯的畫?」
「對!」何用秦雙手一拍,再次取得共識令他信心大增。
重回荷納戈酒廠,門前貼張出售,廠裡的酒不知何時全被搬光了,比前幾天更寂寥、
空蕩,幸好電話還在,何用秦鼓起勇氣回來的目的就是它。
那天答錄機響了,他堅信可以利用錄音功能。
研究電話的按鈕,當帶子捲動的聲音響起,何用秦欣喜若狂:「可以用,真的可以用
!你過來看看。」
提多走到裡頭,發現有個地下室的通道,冷冷回應:「別高興得太早!」
「你別這樣說,這絕對可以派上用場,瓦倫特叔叔一定認得出我的聲音,那我開始囉
。親愛的瓦倫特叔叔,我是何用秦,還有提多……提多過來出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