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忘醉20
見非己身操控的鬼漫天飛舞,玄逍目瞪舌僵,發現他時禁不住大聲驚呼──
「師、師父!?怎麼會!?」
他不理會玄逍,持續奏樂催陰。地面上那些失於玄逍操控的遠處邪屍本是節節敗退,
在他奏樂後,霎時間兇殘暴怒、行動捉摸不定,百鬼更是狂躁呼嘯,四處哀鴻遍野,無非
是人間煉獄。
戰場上生靈漸少,數名修士捨身突破重圍朝他砍來,他們無一不嘶吼、咒罵,彈指間
比修士多上數倍的屍群一擁而上,不消一炷香時間,只剩屍群啃咬屍體的光景。
他掃視戰場,心中彷彿賞析名畫般欣喜愜意,走屍無視眾人哭喊、吼叫、求饒,將人
一隻隻拆吃入腹。他瞥見,方才對玄逍刀刃相向、現正被群群屍鬼擊退的各家修士中,有
兩人身影特別吸引他注意,當他起心動念想進一步轉樂曲時,玄逍已來到他眼前。
他收起弓、琴,任由屍鬼自行行動,反正……大勢已定。
「師-」玄逍欲言又止,表情難以言喻。而他,對他來說,與玄逍重逢沒那麼複雜難
言,甚至不由分說地一口氣拔下玄逍身上所有箭矢又將玄逍腹部穿出的劍尖斬斷,在玄逍
痛得驚惶無措時,他已一個勁兒地朝玄逍體內灌入大量靈氣。
「師父……別-別為我浪費您的靈力……」玄逍推拒,他乾脆反手握住玄逍雙手不放
,不間斷地輸送靈氣。
他道:「安靜,調息。腹上那劍還不能拔,等會兒去山下找醫士。」他聲音平靜極了
,不僅玄逍,連他都感到有些不思議。他以為會像從前一樣,激動地將玄逍攬入懷中……
揚魄後,理應更加情緒激盪才是……
玄逍猛搖頭低喊:「不,等等,找醫士?那師父您呢?」
這對話似乎有些熟悉,他眉頭微皺道:「不聽我話了嗎?稍早,你也不聽我的話,不
躲起來等我,還到處聚陰造殺孽……」輸給玄逍靈氣後,他氣稍顯不足,在喧囂戰場上聲
隱難辨,只是玄逍字字句句聽得清楚,更無法忽視那責備語氣。
「可、我-」玄逍委屈不已。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玄逍闖宅邸是為救他、祭靈壇聚陰也是為挽回他犯下的錯,可
,他從頭到尾都不想讓玄逍這麼做。
他黯然嘆氣道:「也是……若真會聽話,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這話是對玄逍
說,也是對他自己說。若是他聽師父的話不下山,就不會創派立道,不會驅動世間陰陽兩
極,不會步入戰場,不會失去鐵震,不會害龍酩上千子弟無辜失去性命,更不會讓他的孩
子為他的錯犧牲入地獄。
一個起心動念,動輒數萬人性命……如此災厄之人,神明怎會忍得了?世人怎會容得
下?
玄逍懦懦地道:「師父,是我不聽話,都是我的錯,所以算我求您,別再輸靈氣了…
…您若再輸靈氣給我-」
他打斷玄逍笑道:「有何不可?」玄逍很聰明,肯定知道他在說什麼。
果不其然,玄逍愕愣了好半分時間,驚不能語。先前他逆天道也要拉回玄逍,現在態
度卻與之前大相逕庭。
他再次笑道:「天下之大,容不了我倆,來路又崎嶇難行,入魔,有何不可?」他們
起屍、操鬼殺了這麼多人,這一役之後,修為再高、魂再凝鍊,都無轉圜餘地,不如徹底
入魔,將未盡之事了卻。
玄逍頓時泛紅了眼,猛地搖頭道:「不是的,師父,這一切是我起的難,要受萬人劍
矢相向的也是我,師父已受太多牽連-」
他起手制止玄逍說語,嘆了一口氣道:「若推算更早,一切都是因我而──誰!?」
身後誰人步履聲不到二丈,那人竟能殺破重重屍群來到他倆身旁。他轉身同時起弓琴,將
玄逍護在身後。
「軒轅拓!!」玄逍怒恚咆哮。
見玄逍身上陰氣颯颯而出,他立即對玄逍喝斥:「退下!我跟他,沒你的事。」
「噹噹噹噹-」他撥弦落下四音,眨眼間數十只走屍聚攏,以人海攻勢將玄逍推離戰
場。他不理會玄逍拼命呼喊,直盯著眼前那人,而那人亦只盯著他。
此時天上陰雲已聚集成形,悶雷隆隆,陣陣陰風掃過滿地屍體,捲起撲鼻腥臭。
他倆互瞪了一分時間,軒轅拓忍不住率先脫口:「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冷笑一聲,以問代答:「你滿意了嗎?」內容則是答非所問。
軒轅拓一時無法意會疑惑道:「滿意?」
「你不損一兵一足由玄逍之手屠戮眾人,這場戰役玄門百家死傷上千人,你的心頭大
患戰力一日損失近半,這樣,你,滿意了嗎?」
軒轅拓挑眉倏瞬,訕笑道:「滿意?當然不滿意!為了蒼生百姓,他們必須全部死光
!還有,最讓我不滿意的是你!」
他冷笑一聲,答:「我說過,你求不得。」
這回換軒轅拓冷笑一瞬低吼道:「求不得!?我如何求不得?信不信我反手一劍殺了
司空遙!?就算這戰弄不死他,我回宮裡照樣用包闢你、藏匿玄逍的罪名誅了凌霄仙境!
還有那個玄逍!我要將他千刀萬剮!讓他求死不能!」
他不應和軒轅拓,搖頭嘆息道:「軒轅拓,你……總是在要脅……總是……在拿帝王
的權力說條件……」
軒轅拓大手一揮,高亢地大喊:「那又如何?我是皇帝,這世上沒有我不能做的事!
」
他冷聲道:「沒有不能做的事?別忘了,當年你怎麼派宰相求我們玄門百家助你抵禦
邊疆外侮。」
「你以為我就抵禦不了?我不過是想知道你們這些玄門中人有多少能耐!」
「是嗎?那,換說宮裡的事吧?你以為……那些在宮裡的日子,我當真無力反抗?」
軒轅拓哈笑一聲道:「若你真能反抗,何必一下自殘一下鬧瘋癲!?」
他不理會軒轅拓嘲言諷語繼續道:「是啊,你封我陰靈兩脈、日日夜夜在膳食內摻入
軟筋失魂毒散,又鎮日拿宮女太監九族性命要脅,你說,我不自殘、不瘋癲,我該如何鬥
過你?」
「你當然鬥不過!你哪一次鬥得過我?」
他冷笑一聲道:「你還是不明白,玉石俱焚其實沒那麼難。讓我換個方式問吧,你可
知,為何我咬牙……也要忍住你的侵犯?」
軒轅拓想吼出什麼,他硬是打斷道:「你可知,為何我忍著屈辱……也要生下那娃兒
?」
軒轅拓這回憶起什麼,說了個「你」字就無下文。
他幽幽地道:「一開始,我沒反抗是信你身為帝王一言九鼎的承諾。我瘋癲,是為了
轉移你注意,保護宮人、保護無辜性命;我自殘,是因為對我而言,那是可以警醒你、對
世人傷害最小的選擇。」他嚥了嚥口水,語氣轉憤恨,盛氣凌人道:「你……字字句句是
沒說謊,但也從沒有兌現過給我的承諾!總是仗著權力草菅人命!你說你保證不動酆山!
可你還是借刀滅了龍酩!」
軒轅拓不滿地反擊吼道:「滅鐵震、擒玄逍是玄門百家與天下百姓意志!我為何要出
手保住!?龍酩破滅後百姓普天同慶,你敢說誰對誰錯?誰才是傷天害理的那個人!?」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鐵震是逆天道的存在,而玄逍……若非早和玄門百家結下孽緣
,皇宮一亂哪兒可能一呼百應、百家群起征伐?
他不理會軒轅拓狡辯大吼回去:「你別忘了懷上孩子前你還說了什麼!你不僅沒兌現
承諾繼續軟禁我!甚至強逼我懷下一個孩子!」『生下孩子後,我就不攔你。』這是當初
軒轅拓許下的承諾,當然,軒轅拓沒有兌現,否則不會有今天。
軒轅拓岔怒低吼:「我當然記得!但沒說你可以這麼離經叛道!」
他冷聲問:「離什麼經?叛什麼道?我履行你的要脅,產下那東西後去做我的事、去
找玄逍,這叫離經叛道?」
「連抱都沒抱過、奶都沒奶過就棄親子不顧去找非親非故的玄逍?天下父母都沒你這
般狠心!」
「哈……啊哈哈-啊哈哈哈──」他忍不住仰天長笑,好不容易才收回笑意道:「我
看,你是從頭到尾都沒明白……我就大發慈悲再說清一次──你動我,我可以忍;你背信
,我也可以忍。但是,你就是不能動我的孩子,不能動玄逍!不能動司空遙!」
軒轅拓冷笑道:「說的,好像我倆的娃兒就不是你的孩子!」
「當然不是!」他直截了當地答。
軒轅拓倒抽一口氣欲發怒吼,硬生生被他打斷道:「忘了我說什麼嗎?『沒什麼比被
討厭的人侵犯還噁心!』你知道……我有多希望將那東西摧毀在腹中?你知道我想過多少
次要掐死那東西嗎!?」
軒轅拓面容扭曲不已,喘息數下勉強擠出字句:「……可你還是、還是生下他,成為
他的親母!」
見軒轅拓面容不再自適得意,他不禁大聲喝笑數聲後才緩下情緒道:「對,你知道為
什麼嗎?為什麼我還是生下那東西?為什麼沒在出生時掐死他?軒轅拓,我剛才說了那麼
多,你資質又這麼好、這麼聰明,你想不到嗎?」
「你為人母……那孩子終究是骨肉……」
「為人母……?骨肉?軒轅拓,你癡傻也要有個限度!我生下他不過是要留著你侵犯
我的證據!你要我做什麼?給他愛?我要如何愛他?他註定得不到生母的愛,他註定會活
在厭惡之中,他註定會在宮中飽受迫害,就像你一樣──」
「住口!!」
「住口?你敢做卻不敢聽啊?你探我記憶,難道我不會你讀過往嗎?」
「你-!」
「你也知道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多痛苦、多扭曲?你模仿你父王想證明什麼?又能證
明什麼?就算你成了皇帝,你也美化不了你娘厭惡你的事實!!」
「給我住口!」軒轅拓一怒之下衝到他面前,以劍直指他胸口大吼:「別以為我不會
殺你!」
受殺意吸引,部分走屍發出悶吼,陸續往軒轅拓方向聚攏而去。軒轅拓仍不遑不驚,
直瞪著他,心口離劍尖僅只一寸。
他捧腹大笑數聲後,直接往前一步讓劍尖入肉,道:「那就殺呀!一劍穿心多簡單不
是?你重來吧,重新找人……啊,我差點忘了,你是不是說過『這世上哪有女人不愛皇帝
臨幸』……嘻嘻……嘻嘻哈哈哈──」一口怨氣終於能毫不受限地吐出,見軒轅拓臉青紅
黑白,他放聲譏笑。
咻咻咻──!數道箭矢破空而至,下一瞬三道箭矢直中他後背,刺進肉壁發出悶沉聲
響,一只從斜側衝斷肋骨入肺、一只崁入肩骨,最後一只由腰桿入肉三分。
他承受不住衝擊向前踉蹌幾步,扯起碰鈴發出鋃鋃聲響。他遏愣一瞬,回過神後無法
自已地低聲悶笑,而後忍不住仰天長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