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髮君皇不發一語地看著越天思，深紅眼瞳中的情緒複雜。他曾經想過許多次要親手扼死
越天思，他沒有這樣做是因為越天思本就離死不遠，他沒有必要特地去找越天思，親自去
動手。
但現在越天思就在他的眼前，他卻連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了對方。
他立刻感到後悔了。掌心那冰涼的觸感使他心頭一震，以為早已麻痺的心臟又怦怦跳動了
起來。
怎麼會這樣？
越天思竟刺破了自己的氣脈！
他知道越天思早已是將死之人，極度釋放自身真氣，短暫恢復功力，不過是加速了這個過
程；他明知這只是越天思權衡之下的選擇，只是毫無希望時的困獸之鬥，他卻感到胸口痛
得厲害，一種欲淚的衝動幾乎湧上眼眶。
越天思是為了「玄鳳翔」而來的。即使明知下場唯有一死，越天思還是選擇來見他──
「好友……」越天思低低喚了一聲。模糊的視線裡，藍髮的身影一如從前，他終於又見到
了玄鳳翔……瞬間的安心與鬆懈，使得他再也難以支撐，沉重的傷勢爆發，鮮血自唇邊泉
湧而出，幾乎要失去知覺。
「越天思！」一聲沉鬱的呼喚在他耳邊宛如悶雷響起，手掌被用力的抓住，像要捏碎一樣
緊緊地抓住。
越天思張開眼睛看著眼前藍髮的身影。同樣深紅的眼瞳承載的卻不是熟悉的溫柔，而是一
種無盡的憤恨和痛苦，像是恨到極處再也不能恨、痛到極處再也不能痛，那樣的眼神。
一瞬間，越天思興起千百個或許他應該死在這雙眼瞳下的感覺。失去記憶與回復記憶並不
能抹煞一個人原有的性格，如果多情重義的玄鳳翔會變成這樣，那麼過去他一定對他的藍
髮好友做了極端可恨的事。
也罷，他的生命本已走到了盡頭，而且他已見到了他的好友，就算喪命在這裡，也沒有什
麼值得遺憾了。
越天思慢慢站直了身體，平視著那雙深紅色的眼睛，寧靜地說道：「聖魔界之君，我心脈
已傷，死地在即，已不能再對你，或聖魔界造成任何危害。我來，是為了過去對好友的承
諾。我的好友或許已經消逝，或許沉眠在你的記憶深處永遠也無法醒來。但我承諾過，如
果我的好友已將我忘記，那麼我會來到他的面前，告訴他關於我們之間發生的故事。」
越天思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容顏，溫潤地說道：「如果你不介意，請聽我說完這最後一段
話，如果你不能允許……」越天思輕輕吸了口氣，說道：「那麼，我的好友，如果有一天
你能夠清醒過來，請你不要怨怪自己，因為我們都已經盡力。」
紅色的眼瞳盛載著複雜的情緒，激烈地就像取露果的那個夜晚，玄鳳翔看他的樣子。他的
好友是這樣的人，不論是愛是恨，都同樣豁盡一切，一往無悔。
藍髮君皇沒有說話。
越天思淡淡一笑，說道：「好友，我們相識在荒山之嶺，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你受世人誤
解，我去到那裡，為了證實傳言的真假，假裝中毒受傷，欺騙了你。但你卻為了替我驅逐
火魅，甚至不顧自身安危，受我一掌……」
越天思慢慢地說著，過往的一切彷彿昨日一樣清晰地在他腦中浮現，他細細地描述著他們
之間相互扶持的情義，共同面對危難的不離不棄，以及玄鳳翔對他那執著無悔的愛。
說著說著，越天思感到自己的眼眶濕潤了。往事歷歷在目，如今回想起來，才驚覺玄鳳翔
對他的感情從相識的最初就已顯露了出來。
「好友，我是個修行之人，並不懂情愛。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你從來不說，而我發現得
太晚，我們……」
說到此處，越天思心情一陣激盪，他究竟想要留給他的好友什麼呢？他已是將死之人，即
將形神俱滅，消失在天地間，太多的眷戀與不捨，只有將他的好友推入更加萬劫不復的地
步。
鮮血又湧出唇角，視線已成一片模糊，他卻仍緊緊地盯視著眼前那雙血色的瞳眸。
他還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的好友就在他的眼前，他卻感到孤單，就像
取露果的那個晚上，他們明明相對而坐，心卻如此的遙遠。
藍髮君皇一直在聽越天思說話，以他自己也難以理解的專注在聽著。他也一直抓著越天思
的手，像是怕失去對方一樣緊緊地抓著。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告訴自己。以後他不會再聽見越天思的聲音，也不可能再抓住這隻
手。所以再多聽一會又有什麼關係？
越天思早已到了生命的極限，還能支撐著不倒下去只是為了來對他、對「玄鳳翔」說這毫
無意義的一番話。
然後越天思就會死了。在他的面前，耗盡最後一滴心力，就像現在一樣。
藍髮君皇不知道越天思為什麼一直看著他，好像擔心那已是最後一眼那樣的看著他。他想
那是因為越天思傷得太重，意識已不再清楚，所以將他當成了「玄鳳翔」。一瞬間，藍髮
君皇竟有一絲的嫉妒，嫉妒著「玄鳳翔」與越天思之間那乾淨的愛，沒有仇恨、沒有背叛
、只為了對方而豁盡一切，那種純粹的愛。
越天思早已忘了二百年前的霸主，忘了二百年前所犯下的罪。以如今這樣潔白無瑕的面貌
，出現在玄鳳翔的面前，出現在他的面前。
只有他一個人還記得，在每個鬆懈下來的瞬間，痛苦煎熬。
藍髮君皇突然有一種想法。他並不想讓越天思這樣就死。相反的，他想要越天思活著，生
不如死的活著，經受像他一樣的痛苦，不、他要越天思比他更痛苦。就因為越天思早已忘
了過去的一切，所以他才更要將這種痛苦深深地刻印在越天思的靈魂裡。
藍髮君皇用掌心貼著越天思的掌心，緩緩地注入真氣。直到他確信越天思還能再支撐下去
，支撐過這個打擊，然後墜入地獄。
越天思看著他，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藍髮君皇笑了，慢慢地低頭靠近越天思，彷彿要去吻他似的說道：「你漏了雨夜山洞裡的
那個吻了。」
越天思愣了一下，臉上是驚喜又不敢置信的表情，顫動的嘴唇彷彿就要喚出「好友」二字
。
藍髮君皇抬起頭來，冷冷地說道：「你以為朕已忘了玄鳳翔的一切？不，朕記得。因為朕
就是玄鳳翔，玄鳳翔就是朕。」
藍髮君皇冷酷的笑著，說道：「你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讓朕可以回歸聖魔界的棋子。現
在，朕已經回歸。你已經沒有用處了。不過，」藍髮君皇冰冷地說道：「為了報答你，朕
不殺你，朕要你活著──痛苦掙扎到最後一刻──因為你一死，朕就會讓整個人界陪葬。
你這麼重視你的天下蒼生，所以大概也會很樂意為他們多受些磨難吧。你聽清楚了嗎？」
越天思張大眼睛看著他，難以理解又無法相信的看著他。
──為什麼──
藍髮君皇知道越天思還不能接受，還有疑惑，就像二百年前他初初飲下毒酒的時候。
但是，很快的，世界會崩毀，所有的信任與愛都會毀滅，然後他們之間就只剩下恨了。
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他要和越天思一起，墜入無間。
藍髮君皇笑了，紅色的眼瞳裡沒有溫度，問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朕聽著。」
越天思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眸光裡似要泛出淚來。
藍髮君皇以為自己會感到高興、至少會有一種報復的快感。但沒有。除了心口那種撕裂般
的痛苦，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了嗎？」
藍髮君皇斂去了笑容，凝視著越天思的眼睛。那雙他曾經認為是天底下最美麗的眼睛。藍
髮君皇一字一頓地說道：「那麼，送回陰鬼之牢。」
越天思慢慢垂下了眼簾。一滴淚水滑下他蒼白素淨的臉龐，滴在他們交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