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風雪迷茫,他在白霧的中央。
崩塌的白色巨龍在他的腳下延展,他抬頭看去,視線卻被茫茫的白霧遮蔽,看不見盡頭。
他想,越天思已經死了。
現在他已感覺不到越天思的氣息。
所以,越天思已經死了。他反覆告訴自己,那個背叛他、用盡一切狠毒手段想要摧毀他的
人,已經死了。
「你已佔領他們的土地,殺死他們的男子,妻女充為婢、妓也已有多年,對他們的仇恨,
是否已經消弭?」白髮青年這樣問。
怎麼可能消弭?他發誓要毀滅整個人界,現在不過是開端而已。
藍髮君皇認為自己應該轉身就走,回到暴風帶的那一頭,繼續帶領他的子民進行征伐大業
,把整個人界都踐踏在腳底下才對。在他想像裡,漫天烽火的人界,淒厲慘烈的屠殺裡,
一定會有一個人從遠處奔來,踏過鮮血與屍骸,來到他的面前,勇敢地與他對抗。
神情凜然、白髮飛揚。
藍髮君皇回憶著那廣闊戰場上發生的事,卻發現搖動的旌旗、吶喊的人聲馬蹄,壯士的鮮
血,都已漸漸變得淡薄而沉寂,只剩下一個人,還在偌大的天地裡,與他對峙。
我不可能臣服於你。白髮青年這樣說。
你不需要臣服於朕。藍髮霸主微笑著拉住身邊的人的手,說道:朕只希望你……
藍髮君皇低頭看著腳下那條白色的巨龍,突然發現自己還站在原地,並沒有如自己想像的
一樣,已經帶領大軍,馳騁在早該被征服的、那該死的人界土地上。
他盯著一整片崩塌的雪原,突然有些難以理解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做了什麼?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又抬頭看著眼前的冰原。太陽在他的前方,旭日好像才剛升起不久,應該很明亮的天地
,卻籠罩在一片蒼白的霧靄裡。
所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不是戰場嗎?
那個人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請你高抬貴手,放了這些戰俘
!」
喉頭突然湧起了一股腥甜,藍髮君皇下意識的伸出手去。
鮮血從他的嘴裡湧出來,落了他滿掌。
他吃驚的看著那一手的血,心想著什麼時候受的傷?
心臟跳得很快,不斷地衝擊著他的胸腔,又一口鮮血吐出,自他的手掌邊緣滿溢了出來,
滴在雪地上。
他被那蒼白雪地裡的鮮艷色彩所吸引,便低下了頭去看著雪地裡綻開的紅花。白色的巨龍
安靜的蟄伏在他的腳底下,呈現沒有任何動靜的死寂。
他點點頭,想起自己已經殺死了越天思,就是用現在這隻沾滿了鮮血的手掌,毫不猶豫地
殺死了越天思。
他思考著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終於想起原本他有多麼的痛恨越天思。
他抱著滿腔的憤怒而來,如今終於報了仇、完成了目的。
他已經脫離了越天思給他的桎梏,永遠地將越天思逐出了他的生命。
他輕鬆地完成了一件本來以為很困難的事,他就像他自己所想的一樣強大,他應該露出勝
利的微笑,來向這世界宣告他的無敵。
但是他笑不出來,他看著腳底下那條塌陷的巨龍,感覺自己也像這片冰原一樣,變得分崩
離析。
太陽正在向上爬升,但他卻有一種就要被黑暗吞噬的感覺。他想伸手抓住那片光明,卻只
抓住了滿手的鮮血。
他已殺死越天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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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髮君皇還記得,喝下毒酒的那個時候,天空也是像現在這樣明亮。太陽高高地掛在天際
,在向人間投射它的熱力。
但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只覺得像是在做惡夢。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在做
惡夢。他最愛的人背叛了他,他感到不可置信。
飲下毒酒的身體劇烈疼痛,但他卻把紫少君給他的解藥給扔了,他不信越天思會對他那樣
絕情,他想拖著疼痛的身體去找越天思,他相信越天思見了他這個可憐的模樣,一定會心
軟、會跟他道歉,會發誓再也不要傷害他,然後回到他的身邊。
他追著越天思的腳步跑進了樹林裡,越天思也受了重傷。越天思本來就傷勢未癒,在他飲
下毒酒發怔的那段時間,又已遭受了聖魔界諸多的攻擊。
他的到來使聖魔界諸人都退開了,圍繞在他們的身邊等著看他怎麼對付越天思。
但是他並不想傷害越天思,只是想親自聽一聽越天思的解釋。
越天思看見他,眼裡似乎閃出了一絲希望,向前一步想要靠近他,但是飲下毒酒的身體痛
得好像筋骨都要錯位了,他憤怒地想著:傷害了朕就跑,現在對付不了這麼多人,才想到
要回頭來求朕庇護了嗎?
他無法這麼快就原諒越天思,於是他沉下臉色,冷冷地吐出一句:「為什麼?你就這麼想
要朕死嗎?」
瞬間,越天思好像怔住了。
「朕做了什麼讓你這樣恨朕?」他跨前一步逼問,希望能從越天思的嘴裡聽見一句解釋。
當然──他突然想及一個可能──如果那毒不是越天思下的,是別人栽贓陷害的,那就更
好了。
如果越天思說自己沒有下毒,那麼他一定會相信。
但是越天思沒有這樣說。
越天思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退了一步。
幾個聖魔界的人朝越天思逼近,他以為越天思會向他求援,但是越天思卻轉身逃了。
好像他是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所以那毒真的是越天思下的。不但下了毒,還連一句解釋也不肯說。逃得那樣快,是徹底
將他當成惡魔了嗎?
昨夜的那些恩啊愛啊,還有更早之前的信任啊相守啊,都只是一堆,事實上根本沒有被放
在心上的空話而已嗎?
藍髮霸主忍不住狂笑了起來,笑得眼角都流出了淚來。
他是傻瓜,不但是傻瓜,還是個已經被徹底踐踏了,還祈求著對方能夠回心轉意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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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越天思的絕情並沒有使藍髮君皇覺得好一些。他的胸口好像被一塊堅硬的石頭給堵
住了,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腦海裡的影像不斷徘徊在越天思轉身離去的那一個剎那,他
徹底的絕望了,於是他痛下決心要去殺掉越天思,就像現在他所做的一樣。
所以究竟是哪裡不對了?
他不過是做了他一直想做也該做的事,為什麼他竟會感到這樣痛苦?
藍髮君皇用力喘著氣,憤憤地想著,或許他應該要確認一下越天思是不是真的死了。只有
見到越天思,確認越天思的死活,他才不會像現在這樣,整個人都快要崩潰!
越天思還活著嗎?
藍髮君皇翻轉手腕,一掌向下擊去。
猛然的震動使得成片雪地翻起,卻也使得塌陷的冰層再度承受撞擊,地面與地底同時傳來
巨大的嗡鳴聲響,本來已經崩塌的地方更加陷落了下去。
藍髮君皇感到腦袋一陣暈眩,雙腿一軟幾乎要跪下地去。
越天思明明就該死!藍髮君皇拚命地告訴自己,就算下一瞬間就見到越天思的屍體,他也
不需要感到後悔!不但不需要後悔,還要冷冷的笑!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就是背叛他的
下場!
他想像著越天思蒼白的容顏,沒有起伏的胸口,與僵硬的四肢。他想像自己面對的是一具
屍體,永遠都不會再醒來的越天思。
結果他不但笑不出來,還連該怎麼呼吸都忘了。
他只好努力地去回想飲下毒酒的當時,自己有多麼痛苦?但是連這件事也開始變得虛無縹
緲了。
他想不起來那種刻骨的痛恨是怎麼回事,也弄不清楚當時的自己是在氣憤什麼。
不過是一杯酒,而且最後也沒能害死他。
什麼天戰一族的內丹之類的,說是要阻止他回歸,可是現在他不也好好地回到聖魔界了嗎
?
所以他究竟是在氣什麼?
為什麼就不能多點耐心,去聽天思的解釋?
他給過天思解釋的機會嗎?
如果他曾經給過天思這個機會,為什麼他會完全回想不起來,天思究竟跟他說了些什麼?
「我雖然不知世間情為何物,但好友對我的心,我是清楚的。與好友同行,我無所畏懼也
毫無怨言。」白髮青年微笑著這樣對他說。
「我在夢中見到你,醒來也想到你,你親近我,我便覺得歡喜,我想,這會不會便是好友
說的愛?」
燭光下白髮青年的面頰愈發柔和了起來,已經為了他變得既盲又聾了,卻還不敢有一絲耽
誤他,還想將自己最後的尊嚴也奉獻給他;他想起了當時的感動與心痛,想起自己流著淚
,賭咒般的發誓,不管這個人變成了什麼樣,他永遠永遠,都不會厭棄這個將一切都給了
他、還無怨無悔的人。
永遠還沒有到,而他已經背棄了他的誓言。
啊!啊!啊!啊!啊!
藍髮君皇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瘋了嗎?他怎麼會這樣做?
他怎麼會去傷害越天思?
他可以殺死全天下的人、甚至殺死他自己,但是,他怎麼可以傷害越天思?
不會的!他不會!
藍髮君皇突然趴跪了下去,用雙手拚命地撥開塌陷的雪地。
鬆軟的雪地很快被他清出了一大片,再下去已是堅硬的凍冰。
他雙手按著雪地,氣勁欲發之際,又硬生生頓住了。
天思在這片雪地之下──
他不能再傷害天思了。可是,該怎麼做才能將天思救出來?
藍髮君皇著急的想著,又抬起頭來睃巡著周遭的一切。茫茫的雪地、茫茫的天,他該怎麼
辦?
驀地,他注意到自己按在冰上的手指。
有了!藍髮君皇眉頭一揚。
就是它了。
藍髮君皇手掌凝氣,將五指用力插入冰層,深入至肘,而後在堅硬的冰層底下旋轉彎曲,
然後再用力將那一手的冰掏出勾起。
真氣並不能完全保護他的手指,很快的,他的手指就被冰凍得紅腫了,細碎的血痕滿佈。
他將受傷的手指再度用力插入冰層之下,指尖傳來錐心的痛楚。
那痛楚使得他渾噩的腦袋清醒了些。
他發現他正在做的事,與他前一刻做下的事,竟是完全相反!
他狠狠地嘲笑著自己,怎麼會這樣顛來倒去,前一刻還想殺人的,為什麼現在竟然急著救
人?
但是他沒有停手,手指像是有自己意識一般的,一次又一次的向下剷去。
他確實是瘋了,他想。或許從他愛上越天思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清醒過。
眼淚劃下他的面頰。
天思,你在哪裡?
如果你不在了,朕也……
你聽見了嗎?
朕來救你了。
朕來了,你等著,朕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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