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剛進到餐廳就感覺到明顯的打量目光,至於原因為何根本不需要猜測。
因為他是唐佑辛挑選進來的哨兵。
所有的招呼與問候全都圍繞著唐佑辛,以及對他的不實猜測,一瞬間白禹感覺唐佑辛像是
鍋燦金的染料,什麼東西一碰上就既閃亮又奪目,沒有人在乎內裡。
尤其是白禹知道自己其實既沒有頂尖實力也沒有超常潛力,只憑唐佑辛一時興趣才被選上
,就覺得有點不太現實。
感覺說不上太好也不算太糟,於是白禹繞過了所有人選了偏僻的角落坐下,冷淡地回應著
大家的熱絡。
所以當唐佑辛終於跟王祐宓一起進入餐廳時,就見白禹被圍在餐廳的角落嘰嘰喳喳追問著
,而白禹頭也不回冷淡地嗯嗯是的好的我明白了。
唐佑辛覺得好笑,一是白禹也過於敷衍,二是其他人也不嫌白禹這樣沒禮貌。
王祐宓看了一眼,淡淡開口:「大概是你也沒有禮貌,所以大家對於你的徒弟一點也沒禮
貌這件事不認為有任何問題。」
「說得也是。」唐佑辛點點頭,勇於認錯死不悔改,又摸了把貓咪的毛,大步大步地走到
櫃檯點餐,避開王祐宓的偷襲,持著餐盤往白禹的方向走去。
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遠遠看著這對師徒,存著三分好奇七分八卦,想知道白禹究竟有什
麼獨特之處。
唐佑辛沒有傻到不知道、卻又沒無聊到跟著起鬨,所以對於白禹的無動於衷感到十分滿意
,最後大家看了場無聲的默劇,嫌棄毫無互動的劇情。
等回到宿舍後,連白禹也好奇了起來,雖說是順著答應了,卻也不明白自己被選上的理由
,比他強的哨兵不是沒有、比他積極的更多,白禹看著眼前剛洗完澡的唐佑辛眨了眨眼睛
,乖巧地開口詢問為什麼。
「確實,你資質不怎麼樣……有點天賦、但終究不是太高,年紀上也過了最有悟性的時刻
。」唐佑辛擦乾了頭髮,半倚在窗臺上吹著夜風,雙眼微瞇:「但難能可貴的就是你不想
爭,無論輸贏都沒有任何情緒,我需要的是一個知道自己很弱,所以知所進退不戀戰的哨
兵。」
白禹似懂非懂唔了聲,摸了摸身旁的銀狼,並阻止銀狼想要去咬一直玩自己尾巴的北狐。
唐佑辛抓了抓脖頸,遠遠看著月亮,輕笑一聲,「北防其實現在也很少有衝突了,一兩週
才一次吧,那種大型戰爭真的很少見,畢竟哨兵嚮導都是人才,不太會拿來揮霍。」
白禹感覺眼前的唐佑辛,好像一轉眼就會消失一樣,明明存在感十分強烈,卻帶著幾分飄
渺。
哨兵的痊癒能力比一般人好上許多,可就是如此,唐佑辛身上仍有著一道道扭曲蜿蜒的傷
疤,這還只是哨兵留下的,看不見的還有每次與嚮導對上時,對於精神圖景的損傷。
「十二個人。」唐佑辛對白禹笑了笑,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又過了一陣子,才悠悠地補
完,「跟我同期去北防的哨兵,現在只剩下十二個人,其中還包含再也上不了前線的王祐
宓,其他的都死了,這還是「黃金世代」呢,其他的就是一期一期來、一期一期走,我說
的走,是死了。」
「白禹,我想給你一個心理準備,其實戰爭不多,或許沒有聖所裡傳得那麼恐怖,但是同
時,要死的話,其實也就差不多一次。」
白禹想了想,最後點頭回應,「所以我被選上,是因為看起來不容易死。」
唐佑辛愣了下,突然大笑起來,最後模糊的嗯了聲,向白禹伸出手,拉著人往自己額頭上
按著。
「被王祐宓一鬧就忘記了,課都還沒上完呢,你讓禹姆進來我的精神圖景看看。」
這時白禹才發現北狐已經消失了,大概不知什麼時候就被唐佑辛叫回圖景中,果不其然當
銀狼進去時,就見北狐在花田中鳴叫了一聲,像是嚮導一樣地領著銀狼逛精神圖景。
唐佑辛的圖景不算很大,一片花田臨著溪流,再過去就是懸崖,邊界有著難以忽視的沉悶
空氣,北狐踢下朵花,一越過邊際瞬間枯委,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懸崖下是整片枯委的花田
。
白禹不知道能說什麼,張嘴了一陣又呆呆地闔上,眨著雙無辜的眼睛望著唐佑辛,而唐佑
辛一臉認真,「在上北防前,你要至少能像我一樣,受到攻擊時隔出一塊圖景以免其他區
域受到汙染,所以你要熟悉你的圖景、知道你的「核心」、精神體的力量泉源,然後避免
那裡受到汙染。」
「禹族最常發生的事情是,圖景太大了以為自己沒有受到攻擊,等到發現時,連精神體都
死亡了,你要是發生這樣的蠢事,我第一個砍死你,先把你救起來、再揍死。」
白禹點點頭,忽然覺得胸口抽疼了一下,不明緣由的,損毀的精神圖景是救不回來的,所
以唐佑辛基本上就只剩下一小塊地方還能供給他力量。
「為什麼你沒有嚮導呢?」白禹來回捏著自己的指節,直到皮膚通紅,他雖然有著隱密的
期待,希望唐佑辛沒有嚮導,但見到他大量損毀的精神圖景後,他又希望唐佑辛能夠不只
有嚮導素可以使用。
「上頭不給我。」唐佑辛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似乎覺得是個笑話,「欸怎麼說呢?我覺醒
得早,當時還沒發育開來,我媽是嚮導,就乾脆用嚮導的方式教我,後來才發現我是哨兵
……」
唐佑辛抓了抓頭,有點不知道怎麼說,「然後因為我是黑暗哨兵的孩子,而且又接受過嚮
導的訓練,所以上面不給我嚮導,但因為我沒有嚮導也可以、所以就真的不給我了,不過
沒差啦,我媽教我的東西可能比兩三個嚮導還有用,他們要是真動我的精神圖景我反而吃
不消。」
東繞一句西繞一句白禹聽得不是很懂,卻只聽懂了一句,上頭不給。
白禹就不明白了,唐佑辛這麼厲害、又這麼強悍,給他一個嚮導不但能確保他活下來、還
可以保證優秀的人才,為什麼不要。
「因為戰爭要結束了,差不多要結束了,弄一個這麼強的哨兵來幹什麼,這樣要是上面的
人做不好,就會有人說不如讓我來當,所以我死了就算了、死了還更好,死了是英雄、沒
死就是阻礙。」唐佑辛笑出一口白牙,一雙眼黑白分明彎成了月亮,一閃一閃的,「所以
你也不能太強,白禹,不要死就好了,要是太強我就變得居心叵測,如果你弱一點,我就
只是貪玩,懂嗎?」
白禹嚴重懷疑唐佑辛一說長就開始顛倒邏輯,他在書上看過,精神圖景損傷會影響思考,
卻還是點點頭,反正聽不懂也沒差。
唐佑辛又跟白禹說了許多北防的事情,緬懷了一下戰友,又可惜了下王祐宓。
「要不是祐宓精神圖景……不然他也不用回來當個警衛隊長,不過這樣也好啦,他不適合
打仗。」
說著說著,唐佑辛都覺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選了一個這麼呆的徒弟,還說了
一堆沒有用的廢話,揉了揉白禹的頭髮。
「反正你別死就行,要死也先等我死,這種事情要講求長幼有序。」
可能是太無聊了吧,真的太無聊了,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霜雪跟孤寂,還有死亡,連死
亡都安靜地讓人恐懼。
白禹始終沒有回應,遙遙想著,唐佑辛一個人站在北方大地,看著靄靄白雪中倒下的戰友
,精神圖景一點點地被侵蝕。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倒映著什麼樣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