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篇為代友人PO ※
https://i.imgur.com/aAmIcQa.jpg
作者◎河鹿
【前文回顧】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81861629.A.3FB.html
【第六章】
星宿坊,天罡會議事大殿。
整個坊內位置最高,最顯眼,面積也最大的建築,今日由於天罡會高層齊聚在此,從
裡到外顯得比平日更加肅穆莊嚴。
大殿的最深處,議事廳內,天罡會的會首孫震端坐主位,除了身邊的位置是空的,其
餘長老級別的下屬悉數在列,恭恭敬敬地坐滿了側席。
世人傳聞孫震身長九尺,面容粗獷,力大無窮。但實際上,除了身材確實比常人高大
一些外,孫震的樣貌並不驚人。這位一手創立天罡會的奇人,年輕時輪廓深邃,英姿勃發
,現在上了年紀終日操勞,反倒顯得比同齡人老些。
一名青年單膝點地跪在孫震面前,垂首道:「此次重犯逃脫,是屬下看守不力,請父
親……請會首責罰。」
孫震望向自己的兒子,一時沒有說話。
一名長老開口:「只逃了一人,且傷得極重,掀不起多大水花。」
「亡命之徒最是危險,誰知他會不會兇性大發,屠戮平民?」
「著實是大意了……」
「不過公子年紀尚輕,難免犯錯,咱們也不應過於苛責。」
「孫會首在公子這麼大的時候,早已創出名頭立下基業,可公子如今……」
身為孫震獨子,天罡會未來的會首,處在議論中心的孫群玉默默捏緊了拳頭。這種話
他自少年來便聽多了,可直到如今,他也沒能有一個堂堂正正反駁的機會。
此時他只能死命打直脊背,繃緊面皮,不讓人看出他的無地自容。
眾位長老跟隨孫震多年,對自家會首當年的豐功偉業瞭如指掌,在殿外一見孫群玉來
了,面上和藹,背地裡都在悄聲嘆息。
此次剿滅崢嶸閣的行動,父親雖然給兒子一小隊精銳弟子,但最終他被指派的任務,
不過是看住一個殺手。
孫群玉去牢房見過一次那個人,失望透頂,因為那半死不活的樣子根本無需重兵把守
。相較之下,崢嶸閣尚有餘孽的消息卻十分誘人。
機不可失,在晦人被綁在牢中奄奄一息的當下,孫群玉帶走了大部分人手,去線報所
通知的地點一通清繳。誰知抓回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晦人卻伺機逃了。
當天孫群玉站在空無一人的牢房前,跟隨的弟子們都看見了他的表情——幾乎稱得上
平靜,但是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他當然又怒又悔,此舉不僅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而且又給了那些長老指摘他的話柄。
孫震輕咳一聲,長老們的議論瞬間安靜下來。
「群玉。」
「在!」
「屢教屢犯,看來你剛愎自用的性子,我這個父親是教不好了。」
孫震聲音沉厚,利如刀刃,孫群玉渾身一顫,立刻整個人跪伏下去:「我……屬下知
道錯了,任憑會首責罰……」
「多大的人了,還想我怎麼罰你?」
「父親。」孫群玉鼓起勇氣,「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將晦人親手捉回!」
孫震只靜靜看著兒子,半晌才道:「不用了,你且休息吧。」
「父親……」
孫震不再理會孫群玉,徑自宣佈:「無論逃犯是死是活,請各位長老派人加緊搜索。
不要對外張揚此事,以免打草驚蛇。」
「是!」眾人齊齊應道。
孫群玉依然跪在大殿正中,孫震沒有讓他回座,他便不敢站起身。長老們的目光輕輕
掠過他,像是略過一個剛剛被宣判無用的棄子。
在這無比難堪的時刻,議事廳外卻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爭執之聲。
「這裡是議事重地,您不能……」
「怎麼不能?莫非你是新來的……嘿!」
只見議事廳緊閉的大門被一腳踢開,一名粗布衣裳的中年村夫,扛著隻肥碩野山豬,
不顧守衛弟子的阻攔便闖了進來。
他抬頭一見主位上的孫震,面色一喜,朗聲喊道:「大震啊!你看我在後山獵到了什
麼!晚上烤了給你嘗嘗!」
孫震扶額嘆息 :「重鶴,沒人通知你今天要來議事?」
「有啊,但我看你們這不才剛剛開始嘛。」
「趕緊把豬放下,過來坐好。」孫震用眼神示意身邊的空位。
不知是不是錯覺,孫群玉看見父親雖然語氣不悅,但緊皺的眉頭好像鬆開了一些。
「好嘞!」那村夫也不囉嗦把野山豬交給守衛弟子,便大步往殿內走去。
眾位長老見了他,紛紛行禮:「副會首。」
「諸位好啊,抱歉葛某來遲了。」
葛重鶴,和孫震年少相識,並肩闖蕩至今的元老級人物。為人出了名的不拘小節,比
起在星宿坊內處理事務,似乎更喜歡在山林裡種地打獵。身為天罡會副會首,和總是嚴肅
沉穩的會首孫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孫群玉在他經過身邊時小聲喊了一聲:「葛叔叔。」
葛重鶴一看孫群玉懊喪的樣子,立刻停下腳步,捧起他的臉左右擺弄:「怎麼跪在這
兒?來讓叔看看,你爹是不是揍你了……」
眼看孫群玉的臉快要被捏得變形,孫震道:「你放開我兒子。」
葛重鶴罵道:「你還知道這是你兒子,不是上哪兒撿的呢!誰小時候沒犯過錯,至於
嗎?」
「我又沒把他怎麼樣……」孫震嘟囔,「行了,群玉,你回去坐。」
「是。」 孫群玉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才徐徐走到側席的座位坐下,坐姿挺直,
沒?
顯出半分如蒙大赦的狼狽。
葛重鶴見孫群玉坐好了,這才氣哼哼地走到孫震身邊。他身量裝束雖不及孫震,但自
有一股從容氣度。一落座,滿堂的人們都望向他。
孫震道:「我們方才說到晦人逃脫一事,群玉看守失職自請處分,你怎麼看?」
葛重鶴掃視一番座下的長老們,道:「群玉犯了錯,錯在哪兒,想必諸位長老已經趁
我不在的時候,仔仔細細地囑咐過他,我就不再贅述了。」
他面上帶笑,語氣沒有半分苛責,卻無端的讓人感到一股寒意。長老們面面相覷,無
人敢和葛重鶴對上目光。
葛重鶴娓娓道:「人常言虎父無犬子,把公子和會首比較,但這並不公平。會首年輕
時正逢亂世,自然英雄輩出,而如今時局不同,我等無需用同一套標準來要求一個晚輩。
」
「話雖如此,但錯便是錯,望會首和副會首大人賞罰分明,以正天罡會上下綱紀。」
一名長老道。
「群玉此番確實急功近利了些,但在我看來,也不至於……」
孫震按住葛重鶴,低聲道:「此事當秉公執法,無需顧及我們父子的顏面。」
葛重鶴一愣,甩開孫震,道:「誰說我是顧及你倆顏面了?這麼多年你見過我為了誰
的顏面說假話嗎?」
他嗓門頗大,一時倒驚住了眾人。畢竟能如此和孫震說話的人,天罡會裡找不出幾個
。葛重鶴輕咳一聲,轉而對孫群玉道:「圍剿崢嶸閣的行動沒有讓你參加,只讓你負責重
犯晦人的看守,公子想必心有不甘,急需證明自己也有能力捉拿要犯,有資格繼承天罡會
會首的位置,其實大可不必。」
孫群玉低頭稱是。
如果說先前父親的責備和長老的議論只讓他難堪,那葛重鶴的一番話語卻是讓他心驚
肉跳。把晚輩見不得人的心事剖開來講,血淋淋地攤在眾人面前,比起斥責更加直戳痛處
,令人警醒。
這種事父親從不同他講,葛叔叔卻看得很透徹。
「你只需從小處做起,穩扎穩打便是。無論如何,會首之位將來都會是你的,這點在
座的諸位都可以保證。」
長老們無從辯駁,只得吶吶地紛紛附和。
「晚輩明白!」
「罰當然還是要罰的,但這事還得交給會首決定。讓我扮黑臉?休想!」葛重鶴說著
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油鹽不進的頑固架勢。
孫震想了想,正色道:「禁足一月,奪半年薪俸及天罡會內領兵之權。」
孫群玉道:「是,屬下領罰。」
「叔叔會給你私房錢的,到時候……」葛重鶴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氣音說,被孫震一
個瞪視給憋了回去。
責罰一事告一段落,長老們紛紛建言。
「會首,那惡徒逃脫已有半日,當派重兵圍捕。」
「第一波搜尋尚未有結果,不知是有人在外接應,還是已經被他逃出城去了。」
「就算掘地三尺也該把他找出來!」
葛重鶴道:「我也認為最好能盡快抓回晦人,但,此事有些麻煩。」
孫震道:「你擔心有損天罡會威信?」
「沒錯,當初我們抓到晦人的時候,可是在臨璩大張旗鼓宣揚過的。如今又讓百姓知
道人從天罡會手中逃了,不知又要作何感想。」
長老道:「比起這個,若是有百姓受到屠戮,天罡會更加難辭其咎,不是嗎?」
「晦人逃脫至今,除了天罡會的人,可有平民受害?」
「並、並無發現。」
「和我想的一樣。」葛重鶴思忖道,「他在咱們手上吃過苦頭,好不容易逃脫,又怎
會冒頭給自己惹麻煩?況且,先前收到的消息會首也看見了,此時絕不是個大舉搜捕犯人
的好時機。」
「重鶴說得在理。日前我們截到臨璩州府官員間的書信,言談間,將天罡會為民除害
的義舉,視為有越俎代庖之嫌。」
葛重鶴補充道:「州府雖積弱多年,到底是臨璩名正言順的治理者。如今新帝登基,
正是剷除異己以立威望的時候,我們萬萬不能冒險,在此時去當那個靶子。」
孫震摸著鬍子道:「可即便如此,也絕不能消極處理,任他禍害臨璩百姓。」
「暗中追捕還是值得一試,只是得讓有點功夫的人去。會首認為呢?」葛重鶴戲謔道
,「考不考慮派我出馬?」
「一把年紀了,還在胡鬧……」
孫群玉請纓道:「此事是我的責任,希望父親能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
孫震道:「你且將這回禁足禁滿了再說!」
孫群玉臉上一熱,再也沒能說出話來。
「這種時候就覺得一個孩子不夠用。」葛重鶴道,「想當年咱們打下黃風寨,大擺宴
席,群玉和他姐姐就到處幫忙,那麼小的兩個孩子,一會兒劈柴火,一會兒剝豬皮,做得
像模像樣的……那日子真是快活。」
眾人莞爾,孫震聞言也是面色柔和不少。他的一雙兒女年幼時皆是粉雕玉琢,又冰雪
聰明,在當時可是一段美談。
孫震短暫地陷入回憶,忽然道:「亦戈,不知此時到何處了。」
葛重鶴笑道:「上回來信不是說已經從未陵出發了,山高路遠的,若是順利,此時該
過了烏河罷。」
「嗯。」孫震搖頭,「等她回來,群玉手下的弟子,便暫撥給她。」
孫群玉臉色微變,但仍不敢出聲。
「亦戈在外歷練了幾年,功夫見長了,定能為會首分憂。」葛重鶴像是解決了一件大
事,一雙笑眼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他雙手一拍:「來!還有什麼事兒咱們趕緊討論,散會了我烤肉請大家吃!這次肯定
不會烤焦了!」
一位長老忍不住拆穿他:「副會首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哈哈哈哈哈哈……」
「父親……我……」孫群玉低低地喊了一聲,但他的聲音很快的淹沒在眾人歡快的笑
聲裡,不知所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