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的工程進度慢,就連塔長室都嫌有些四面透風,唐佑辛站在進門沒多遠的位置,淡淡
看了一眼窩在沙發裡裹著厚衣的許鋒。
說真的,他實在沒能認出來,當時許鋒還是個小孩,跟現在的模樣差了不少。唯一沒變的
,是那隻盤據在他肩上的耳廓狐。
兩人其實一開始感情並不好,唐佑辛長得一副並非北國人的外貌,而許鋒又是個莫名冒出
來的孤兒。也不知道為什麼兩團小肉團子,也能彼此討厭成那副模樣。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雙方都迎來分化。
唐佑辛跟許鋒都分化得極早,又一開始就被嚮導帶著訓練,對於精神體較為熟悉。
人有沒有熟起來倒還不好說,但精神體確實是玩在了一塊。畢竟一隻是北狐一隻是耳廓狐
,四捨五入都是狐狸。
也是到了這時,才初步有些和好的跡象。
知道對方正巧跟自己相反,還曾說過要是到了三十歲還無法配對,就跟彼此結合吧,反正
也熟悉。
結果一別就是三十年。
「……嗯,你過得還好嗎?」唐佑辛稍嫌尷尬,真到了人面前反而說不出話,手心全是緊
張出的汗。
許鋒敲了下桌面,聲音很輕,「你要不會說話就別寒喧了,聽著尷尬。是要我回你什麼?
沒死?唐佑辛先生,我們快兩年前都還是敵國呢。」
「好吧,那就這樣,我就是來看看小風好不好。」
小風,許鋒的精神體抬頭望向唐佑辛,似乎想向前靠近,卻又被許鋒瞪了回去。
「小風很好。」
「喔,那很好。」
這天基本上就是被聊死了。
王祐宓跟白禹在角落見這副模樣,比當事人還要緊張,不斷有事沒事找話聊。最後卻形成
了一個房間,卻有著極端溫差的尷尬情況。
許鋒按了按鼻樑,有些懶懶地伸手,「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你想跟我說什麼?」
「就算你不想原諒我。」
「嗯?」
「那你也揍我個幾拳吧,就,我欠你的。」
「好讓你輕鬆點嗎?」許鋒笑了下,「不了,你就一輩子欠著我吧。」
許鋒起身,走到了唐佑辛跟前,直直望著對方。
良久,才輕輕笑起來,「拿我在你家白吃白喝的時間來抵押,就這樣算了吧。」
唐佑辛愣完也懂了,笑笑地應了聲好。
你有你的難處與無奈,我也有,都這麼不容易了,彆扭也彆扭過了,就這樣過去吧。
都不是誰的錯,你也沒欠我。
就過了吧。
王祐宓跟白禹從頭到尾都沒搞清狀況,但見事情似乎解決,鬆了一口氣。
「但,」許鋒像是想到什麼,「我找你確實還有其他的事。」
「什麼?」
「你的圖景是真的毀了嗎?」許鋒伸手按上唐佑辛,「我需要確認。」
「請。」
唐佑辛閉上眼,甚至連抵抗也來不及,就感覺一道風繞進自己又吹了出去。
「毀得挺徹底的,怎麼會這樣?這不是正常的崩毀狀況。」
「就,我有時會負責精神梳理……」
「瘋了嗎你?一個哨兵……啊算了我早該知道,你們這瘋狂的國家……」
許鋒原地氣得繞圈,又伸手召來白禹,「你也過來,承接他人精神圖景這事我還沒見過,
也不確定會有什麼影響。」
白禹有點怕許鋒,僵了下才走近對方。
檢查幾遍結果都是一樣,唐佑辛的核心在白禹圖景裡紮根又開花,奠基於森林開出了一片
花。
「這到底什麼情況,要是上報的話──」
「是不是能……」白禹打斷了許鋒的自言自語,「是不是能不要上報?就是,以特例進行
。」
「什麼,但要是精神圖景真的能被繼承,那……」
「就會有人被逼著繼承,對吧?」
許鋒一下默了。
他明白白禹的意思,雖然這是一道曙光,尤其對於經常面臨圖景崩毀的哨兵來說,但,誰
來做。
誰要犧牲自己的圖景,去挽救另一個人,且效果還不明。
許鋒望了王祐宓一眼,而後深深嘆氣,「行,就用特例。」
白禹眨眨眼,忽然覺得對方也沒那麼恐怖,雖然總瞪人一樣地望著自己。
「但你還是要時不時掌握狀況,不然要是出問題很麻煩,說到底,那片花田什麼時候開的
?距離核心種下去多久?」
「喔,這我問過禹姆,差不多三四個月前。」
「這麼久?」許鋒皺眉,陷入了沉思,「你不是說核心是四五年前,唐佑辛出事時拿回的
嗎?」
「嗯,但種是種下了,根卻很淺,時不時就要枯萎的樣子。」
「那時候,開始開花的時候,發生什麼事嗎?」
「我不知道……」
許鋒跟白禹討論到一半,唐佑辛忽然像想起什麼似地啊了聲,「是我。」
「什麼?」
唐佑辛有些隨興地踢了白禹一下,「這孩子跟我說對不起,說一直以來纏著我不放對不起
。」
白禹有些尷尬,臉燒成了粉紅色,一句話也說不出。
許鋒倒不是很在意,拉過張紙就開始書寫,還叫白禹跟唐佑辛將禹姆跟糖糖都叫出來。
四人花了一下午,才終於找到了原因。
「許可」。
因為得到糖糖的許可,所以核心才得以生長,但也僅止於此。
直到唐佑辛也給予許可,核心才得以穩固、圖景才得以重建。
我要拯救你,也必須你要願意讓我拯救,當我們心意同調時,才得以在我的世界中,為你
開闢出一片天地。
唐佑辛毫無懷疑地將自己託付給白禹,而白禹全心全意地承接了,所以才能造就奇蹟。
「這就算知道了原理,也無法運用啊。」許鋒下了個總結。
而白禹還沉浸在唐佑辛接受自己的喜悅之中。
王祐宓對於白禹被唐佑辛拐進深淵,萬劫不復這件事深深感到罪惡。
而唐佑辛只覺得荒唐。
四人沉默看了看紙上的結論,最後決定各自散會去吃飯。
臨走前,許鋒敲了唐佑辛一記,「唐佑辛,你記錯了。」
「什麼?」
「那不是我們用精神體的名字叫彼此,是因為當時我們的綽號就那樣,你名字太難唸了,
我叫你糖糖,你不知道為什麼討厭我姓許,就叫我小風。」
「啊,是這樣。」
「是這樣。」許鋒擺手笑了下,跟著王祐宓離開。
*
唐佑辛看著侷促不安的白禹,覺得有點煩,一巴掌扇了下去,「走了。」
「佑辛……」白禹回過神來,委屈地跟在後頭拖著腳步走。
兩人走到了附近的小雪堆,分著唐佑辛早上出門前做的飯糰。因為天氣冷,其實已經涼到
有些乾了,但調味重又辣,吃完意外暖身。
唐佑辛三兩下就吃完飯糰躺下了,望天發呆著,白禹見對方這樣也趕緊吃完跟著躺下,還
偷偷挪近了一點。
「我說。」唐佑辛開口,語氣有些自言自語的感覺。
「嗯?」
「跟著我有什麼好處啊,想了想除了揍你我也沒幹嘛?你被虐狂?」
「我第一次看到你時,覺得你像團火一樣。」
「啥,喔好,你繼續,我不笑了,好啦說不笑了,生什麼氣。」
白禹掃了唐佑辛一眼,才有些不情願地繼續開口。
「就覺得你充滿了能量,要是能靠近的話,挺好的。」白禹直視著唐佑辛,聲音真誠,「
雖然搞不懂,但,就覺得很好,越了解之後,就覺得,我也想幫上忙,我想要,成為可以
跟你並肩的人……如果沒有遇見你的話,我一定是普普通通退役,普普通通徵召去其他防
線,然後又退下來了,你的能量一直帶給我很好的影響。」
唐佑辛嗯了聲,發現對方說話實在太模糊,聽不懂。但倒是聽懂了對方覺得是自己讓他變
得更好這件事。
明明除了讓他吃苦外啥也沒做,怎麼就美化成了這樣,欸,戀愛中的人真的很傻。
怎麼說呢,還真有點小心動,嘖。
唐佑辛咳了下,試圖轉移話題,「是說,你也是運氣好,下次不要這樣了,要每天檢查圖
景,知道嗎?」
白禹突然一愣,「我還沒回答你。」
「什麼?」
「我不整理頭髮的原因,跟我不檢查圖景也不會損毀的原因,是同一個,我當時忘記說了
。」
唐佑辛喔了聲挑眉,好奇是什麼樣一個答案。
要是不合理,他肯定要揍人。
「因為,」白禹翻身,直直注視著唐佑辛,笑彎了一雙眼睛,陽光在其中倒映出一片波光
流轉。
恍惚間,唐佑辛以為自己回到了那一年,他在塔裡挑選繼任的倒楣鬼,而白禹也是用這樣
一雙眼睛注視著自己。
從溫婉到沙啞,白禹的聲音一直溫柔而堅定,像是只想呼喚自己一樣。
「你是我的彌母。」
彌母是神的孩子,是禹族的世界。
你是我整個世界。
所以我從不害怕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