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
　　章二十七 2018/8/31. 沙拉烤肉
　　『我下客運啦。』
　　『嗯我也快到了，舊車站廣場前等我。』
　　章立敲起方向盤，盯著站在對面的人。李子芃看起來心情不錯，戴著草帽手在腿側輕
打節拍，行李桿上還掛了頂款式相對樸實的小草帽。
　　陽光曬入車內，章立鬆開領帶將溫度調低，停靠路邊後拉下車窗，「這邊。」
　　「你租車啊？」
　　「對啊，本來想說兩天在市區走走就好，」章立視線一路追著李子芃，看著人先到後
座放妥行李，坐到副駕駛繫上安全帶，「不過你今天就到，三天的話我們可以跑遠一點的
地方。」
　　「是四天！今天週五，我週一也請假了，知道你補休。」李子芃拿下墨鏡，湊近駕駛
座交換了一吻。
　　時值平日交通一路順暢，午飯地點是業主推薦，對方一早開完會後表示想見去年協助
業配的DJ本人，李子芃沒意見，三人便相約吃個便飯。
　　「天哦！！本人真的好帥，來來來你餓了吧，我已經先點了幾盤，你們有什麼不吃的
嗎？」抵達目的地時對方已入座，一位年近四十的阿姨開心起身招呼。
　　「美秀姐姐好，我們終於見面啦！」李子芃笑，微凹的小酒窩讓美秀陷落其中。
　　「嘴巴好甜，章立啊你哪來認識的這個大可愛。」
　　東道主熱情招呼，油花漂亮的肉盤擺滿整桌。席間談的公事不多，大多是美秀介紹台
中風光，舉凡吃的玩的通通如數家珍。
　　「所以章立哥來台中提新案子嗎？我覺得你們家新產品感覺很不錯耶，前陣子看網路
測評，感覺很猛。」風景的話題告一段落，李子芃瞥了眼因悶熱而解開第一顆扣子的章立
，從側邊欣賞另一種風景。
　　「幹！說到這個！」美秀突然一拍桌，把一旁夾肉的章立嚇了一跳，「我真的很拍謝
，因為這種破事取消當初說好的新業配，馬的支持同性戀結婚有什麼不對，神經病。」
　　美秀大口灌了啤酒，無奈地攤手，「幹恁喇啊！我為我的企業感到丟臉，垃圾。」
　　「算了啦，人人有立場。」李子芃笑，舉起生啤。
　　「是啊，個個攏見笑。」微醺的美秀大聲嘆氣，拿起手中的酒在空中碰杯。
　　業配取消，到頭來反而對方窗口比他們還生氣，結束時他們接過對方為道歉而贈的麥
克風，李子芃想婉拒，章立說不拿白不拿，「收下吧，讓美秀少點愧疚。」
　　消食路上兩人走到勤美，見不遠處彩虹飄揚，熟悉的喊聲竄入耳中。章立一如既往進
超商買飲料，不消片刻，果然有位熱心的志工主動上前將連署遞至眼前。章立微笑，緊握
著李子芃的手，率先向前站一步，「我們簽過了，我帶男友來散心，你們辛苦了。」
　　志工弟弟露出一臉我懂的表情，從口袋掏出自製的平權貼紙，笑著要他們趕快離開，
去過無塵擾的假期，「會過啦哎謝謝飲料，別擔心別擔心，莫再操煩啦，快走快走。」
　　「要先幫你們把簽過的拿過去嗎？」章立指著後方厚厚一疊連署，他記得稍候要去的
咖啡廳也是連署點之一。
　　「不用啦，他們收到二十八號而已！」志工弟弟燦笑：「你們要去拿台灣國護照貼紙
齁，看就知道不是台中人哈哈。」
　　不讓李子芃戀棧，章立往回走，驅車朝下個目的地前進。
　　「說到貼紙，之前有個窗口妹妹很好笑，」章立打著左轉燈，皺著眉思考導航說的是
否可信，「她辦台胞證的時候護照貼了隻台灣鯨。」
　　「送件的時候沒有撕下來？」李子芃問，喝著章立幫買的微糖奶茶，「直走轉個彎就
到了。」
　　「她根本忘了，」章立回憶對方的原話，說窗口妹妹覺得貼紙天經地義，根本沒想過
要做『撕下來』的動作，「結果悲劇，她台胞證就被拒發。」
　　「後來？」
　　「因為太生氣，她就發誓再也不去中國了。到了。」
　　座落在台灣大道上，小有名氣的咖啡廳也因平日無太多客人。章立點了檸檬塔與麻薏
奶茶，一杯咖啡配餅乾。他找了本書定格在桌中，李子芃起身閒晃，將自己浸泡在整面同
溫層議題的海報牆中。
　　他拿起台灣國貼紙，放了零錢在小箱子裡替刈恩他們也拿了幾張。李子芃問起章立今
晚住處，對方臉一紅，說刈恩訂的，去了就知道。
　　休憩之處章立確實沒譜，第一晚住的是公司代訂的商務旅館，之後兩夜刈恩請客。當
時對方說是全台連鎖Motel券，後來才發現是他自掏腰包，根本各旅館任君挑選。章立很
難推拒，畢竟對方咬定面子是做給李子芃的。
　　應邀後刈恩興致勃勃，當晚列了串很刈恩的旅館清單，什麼激情四射、星空極光、洞
穴草叢甚至BDSM情趣空間。章立隔著螢幕傻眼，他不明白年輕人的喜好，只請對方放過自
己，幫他們挑間不要花俏，簡單乾淨的旅館就好。
　　面對李子芃狐疑地抬眉，章立深吸一口氣後把頭埋入書中。「驚喜啦驚喜。」他嘟囔
道，見對方不再追問，腦中浮現當時與刈恩的對話。
　　刈恩：『房型一併訂好了，兩點check in，人去，報你的名字就好。』
　　章立：『謝，回台北請你吃飯。』
　　刈恩：『不用！用你身體安慰我的芃就好 ♡』
　　下午置放完行李，兩人在房裡耽擱了不少時間，再出飯店時已經傍晚。洗過澡的章立
香噴噴，李子芃蹭在身旁，等電梯時眷戀不捨地在對方臉上親了一口。
　　「等等去哪？」李子芃問。
　　「高美濕地沒時間去了。」章立瞪視對方卻眉眼帶笑，在手機輸入景點位置後說：「
美秀有推薦個景點，她說很美，去嗎？」
　　「都好。」
　　訊息群組的小紅點已衝破99+，時至連署的最後衝刺，台北的三人在不同地點繼續努
力。八月三十一日官方街頭連署截止，近日各地紛紛轉戰造冊，但後勤支援仍十分短缺。
　　兩人點開一張照片，裡頭的刈恩燙了頭波浪捲，背景是幾大疊連署，章立見刈恩身旁
的人有點眼熟，經李子芃提醒才想到是熱炒店的老闆。
　　[刈恩　 18:24] 欸神雕愛侶已讀了
　　[立　　 18:24] ？？
　　[刈恩　 18:24] 消失辣ㄇ9，4ㄅ4去大戰三百回合了
　　[子芃　 18:25] 說人話
　　[刈恩　 18:26] 本仙女不說凡話
　　[刈恩　 18:26] 所以爽ㄇ
　　說實話，刈恩最後挑的Motel房型極好，雖然後腰痠脹，兩人在一個下午確實都達到
生心理的愉悅。
　　[立　　 18:28] 你們要記得吃晚飯，別太累了
　　[刈恩　 18:35] 阿立寶貝小~嘴~~真甜♡
　　[溫　　 18:35] 你真的夠了
　　[溫　　 18:35] 閉嘴
　　[刈恩　 18:42] 嗚嗚共體時艱945，相忍不約為平權
　　[立　　 18:43] 乖回去帶禮物給你
　　兩人閒聊著晚飯去處，沒行程要求的李子芃難得點名一間小店，說沒吃過想去看看，
「我爸媽大學時很喜歡，小時候很常聽他們提起，但沒有機會去。」
　　「當然沒問題。」
　　比起餐廳，章立在小吃店更為愜意。他叼著沾沙拉的章魚腳，抬頭看前方的電視。晚
間新聞正播著網紅因發言不當引發大量網友攻擊，承受不住壓力關閉臉書後罹患憂鬱症。
　　捧著剩半碗的梅干菜飯，甜鹹醬汁入口濃郁，章立不嗜甜也吃得津津有味。他將吃一
半的蒸蛋推到李子芃手邊，示意趁熱吃。對方抬眼見頻道是中字開頭，拿過遙控器轉台。
　　「來，這裡沙拉比較少，左半邊的烤肉給你。」
　　「謝謝，」章立鼓頰咀嚼，下午消耗體力後讓人胃口大開，「是說最近應該沒人再來
騷擾粉專了？」
　　「很少啦！」李子芃回。
　　「那就好，不然都是些煩心的留言你又不刪，看了很不爽。」
　　「沒有。」
　　「什麼沒有？」
　　李子芃挖了一大勺沙拉配生菜，嘴角的笑意和入口的食物同樣香甜，「幾則留言我刪
掉了，也封鎖了幾個人。」
　　「疑？」
　　章立的嘴角沾上了沙拉，李子芃順手用指腹撫過。動作很輕，一如前陣子在網路上，
趁人沒注意時刪去一條條抨擊男友的辱罵言論。
　　「他們不重要，我先去結帳。」
　　「也是。」
　　駛離市區到山腰上的露天咖啡，李子芃跳下車大喊章立和自己的名字。他遠眺下方的
燈火璀璨，望向小小的車和小小的房子。
　　「謝謝你帶我出來。」李子芃伸著懶腰深吸一口氣，「如果不是你，我現在還窩在滿
坑滿谷的連署書中清點名冊，跟刈恩比誰的黑眼圈比較深。」
　　章立莞爾，今天很愉快，但一路上吃吃吃，他感受到體脂肪的威脅，把鬆餅推給可能
還會長高而不是長胖的李子芃。
　　「所以現在，心情有好點嗎？粉專的事辛苦了。」章立輕聲詢問。
　　「比起網路和街上那些的歧視和謾罵，最近我收到很多私訊。」夜景遼闊無邊，李子
芃選擇將近日禁錮住自己的煩惱傾瀉。
　　「有人私訊罵你？太無聊了吧！」
　　「不是，雖然也有啦哈哈。」
　　李子芃將頭撇到另一側別過章立的大眼睛，淡淡嘆了口氣。
　　「來訊的人跟我們一樣，只不過沒我們幸運。」李子芃眼裡盛滿夜景的光，如繁星點
綴，又似有水波流轉，「他們說：『子芃你好，抱歉打擾了。但我現在真的很痛苦，怎麼
辦？』他們還說：『我被爸媽趕出家門了，我好想死，怎麼樣才能跟你一樣勇敢。』」
　　章立開口卻發不出聲，任由李子芃繼續。
　　「每次遇到這種求助，我只能提供他們救濟管道，回覆千篇一律的乏味鼓勵，說什麼
：『你們沒有錯，如果需要可以聊聊。』」李子芃攤手，「但真的要聊什麼、能幫什麼我
也不知道，有夠廢的。」
　　隔著方桌章立無法觸碰對方，他伸出腳，用小腿輕蹭著李子芃的腿肚摩娑。
　　「說實話，就算真的二階過了我還是很悲觀。」李子芃主動將手擺在桌上，攤掌讓章
立的掌心覆上，「最近我開始思考，我是不是真的自不量力。走上街頭以後，很多朋友問
過我，有的就算沒明說，字裡行間也帶著不以為意甚至嘲笑。」
　　話語至此章立皺起眉心，想起初見那陣子對李子芃作為的疑惑。他用指甲在對方掌心
留下凹痕，打斷對方，「你還記得大偉離職前說過的話嗎？雖然很不成熟，但他說的有一
點很對。子芃，你很勇敢。我不是想灌你雞湯，但人本來就有很多不得已，你也不是聖人
，幫不了每個人。」
　　「我知道。」
　　「你確實幫助了人。」章立有些害臊地輕咳了聲，「因為你，我好像默默也做了什麼
。」
　　章立想起這些日子裡發生的事──五一七那天他的頭像換了彩虹濾鏡、分享起各式平
權相關的報導，而面對認識打扮大膽的刈恩，他不吝於發合照在自己的臉書，受同事質疑
驚呼，只是大方回了句：「他我朋友。」
　　「就連我只是做這些小事，都有帶來影響。雖然也有幾百年沒聯絡的同學很沒禮貌，
私訊問我是不是甲甲。」章立說：「但也因為表態，以前不錯的高中朋友跑來跟我出櫃。
」
　　章立坦言，因為這個話題兩人重新聯繫。
　　後來他和那位朋友吃過幾頓飯，某次兩人在大安森林公園散步，對方分享系上同學結
婚，最末卻附上愛家公投連署的資料，讓他朋友很受傷。
　　「怎麼了？」章立問直盯著自己的李子芃問。
　　「沒有，原來也有人跟你逛過安森，我吃醋了。」李子芃展開笑顏。
　　「你這樣也要吃醋！」章立露出「XD」的表情，在對方鼻子上輕輕彈了一下。
　　「不行嗎？」
　　「行，」章立拉長尾音，拍拍將頭頂湊近的李子芃，「交往前我怎麼不知道你那麼喜
歡撒嬌？」
　　夜景第一排空了桌座位，兩人相視後補上空缺。
　　「所以啊，子芃。我希望你能繼續保有這個衝勁，」如果有辦不到的也沒關係。
　　寵溺的眼神勝過周遭一切浪漫，在這裡，他們將大片夜景映進眼底，或許得以抽離現
實獲得短暫安慰，章立駐足在李子芃心中的溫柔卻可以接住他的種種悲傷。
　　章立吞了口口水，趁沒人注意湊到李子芃臉上吻了嘴角。
　　他眨了眨眼，知道自己未盡的話語已被對方收進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