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從小道消息得知,帝國的首席要護送人回塔,大概能有一個月的時間不在北防,
才想著趁勝追擊,就又被上頭喊了回去,許鋒煩得要死。
這些在上位者指頭動一動,都不考慮下面的執行狀況,可以說是腦袋很有洞了。
然而軍令如山,除了服從似乎也沒別的選擇。
北國不大,但要回到內城的檢查麻煩又繁瑣,許鋒不是很喜歡回來,尤其是貴族總一副狗
眼看人低的樣子。
前些日子東領地的男爵死了一個,么子才剛繼任,大皇子的嫡子又突然染上風寒走了,壞
事接二連三,好幾個領地的子爵公爵男爵,繼承人不是生病就是摔了馬,一算下來已經連
三年沒有一人能活過加冕禮。
最後傳來傳去就是些陰謀論,雖是可笑,但貴族難免重視這些。許鋒就是不知道,這跟他
這個偏安一隅的小將領有什麼關係。
許鋒低頭掩住笑意,屈膝行禮道好:「大皇子殿下,您找我有什麼事?」
大皇子沉默了一陣,最後也沒說話,只讓許鋒抬頭,末了,才輕輕嘆了氣。
「造孽啊……」
許鋒不明所以,只覺得這些人腦袋裡也不知道裝些什麼,就愛神神秘秘的,一些巧合也要
穿鑿附會。
真要說起來,邊防的死亡率那麼高,乾脆說是沒有皇室光芒照耀,所以被詛咒了吧。
有本事怎麼不讓一些貴族御駕親征?
自國王病重後,實權便輾轉落到了大皇子的手上,如今也不過缺個實質的名號,就能踏踏
實實坐在皇位上了。
許鋒心想,要是把他召回來就為了爭權奪利,結黨內鬨之類的,他可能都要考慮叛逃了,
沒料到大皇子卻提了個許鋒沒想到的問題。
「你認得二皇子嗎?」
「不認得。」許鋒反應很快,回完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劍尖還抵著地板,卻滿腦都是冷汗
。
他是確實不認得二皇子,但要是一個不小心與二皇子扯上了關係,那真的是怎麼樣都洗不
清嫌疑了。
許鋒耳聞過一些傳言,因著二皇子戰功赫赫又得人心,據說國王殿下原本屬意二皇子接掌
皇位,可就在二皇子前往帝國議和時中了埋伏,好巧不巧,那幾日適逢二皇子身體不適,
也不知為何財物沒失,獨獨被砍去了一手一腳。
說是山賊但沒抓到,同行的皇妃與雉兒也失去蹤跡,而後不知是否氣急攻心,國王大病一
場就再也沒有起身。
世上哪來那麼多巧合,皆是人為。其中彎彎繞繞許鋒雖不是很清楚,但他也知道二皇子是
個蠢人,怪不得後來被拘在別宮再也沒出現在人前。
可為什麼現在?為什麼是他?他甚至連二皇子生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就連大皇子也是在
閱兵大典上才遠遠瞧見過一眼。
與傳言不同的是,大皇子的聲音很溫緩,甚至能稱得上舒服,隱隱夾著一絲無奈:「我問
你,是不是外頭都說是我傷了二弟的啊?」
「……」
「你說,我不罰你。」
「說是天命。」
大皇子愣了下,掩嘴笑起來,最後才有些無奈地走下台階,端詳著許鋒:「要說是與我無
關,確實是有些矯情了,但你能原諒我嗎?」
許鋒一臉莫名其妙,不合禮數地呃了聲,才倉皇跪下。
遠遠地傳來了陣大笑聲。男子坐在輪椅上從長廊處出現,來到了大皇子身邊,右手搭在對
方身上,嚇了大皇子一跳:「不是,我說哥,你這說話方式要不嚇死人,我的另一隻腳也
給你。」
男子看上去只比大皇子年輕一些,鬢髮染了些霜白,沒了一手一腳,但看著還算健朗。許
鋒一下就懂了,這人就是傳聞中的二皇子。
傳言總是半真半假,二皇子要接皇位是真的,但算計他的人不是大皇子。
而是他的妃子。許鋒的母親。
「我以為你跟著那女人一起死在山裡了,沒想到你還活著。」二皇子笑了笑,眼神卻冷冷
的,語氣也是,「雖然近期的事都是巧合,沒想到兵部一查,沒查到什麼怪力亂神,卻找
到了我的兒子。」
許鋒眨了眨眼,迎上二皇子那雙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眸色稀罕,加上二
皇子確實跟自己生得像,雖有點半信半疑,但總體來說是信的。
只是他不明白,這一切與他何干。
大皇子攔住了二皇子,有些猶豫:「你的母親……還在嗎?」
「死了,死透了,我是個孤兒,在山腳下被撿回來的。」
二皇子右手拍了下輪椅,笑得肩膀都在顫抖:「好一個死透了!好一個孤兒!」說完,抽
走大皇子腰間的配劍,砍向許鋒。
高度沒對上,不是什麼致命傷,許鋒看著從肩膀一路斜下的傷口,輕輕按著腹部,剛感覺
到莫名其妙,就漸漸疼了起來。
活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知道了生父生母,結果對方就要拿劍砍自己。連最惡俗的話本都
不敢這麼演。
大皇子連忙拉住二皇子:「二弟!他是你兒子啊!」
二皇子卻恍若未聞,殺紅了眼:「那個賤女人……」
許鋒移開手,看著掌心的血痕,一陣荒謬感湧上,笑得燦爛:「那賤女人不是你自己娶的
嗎?」
笑完,才遵循禮數規規矩矩行了禮,低頭看著地毯上自己的血跡,淡淡應聲:「大皇子殿
下,我想這一切都只是誤會,我叫許鋒,就是個孤兒。」
大皇子聲音發緊,有些掙扎:「你……」
二皇子倒是笑了,這麼一看上去,倒跟許鋒有著七八成像:「好,孤兒,算你聰明。」
「二弟!我們已經沒有皇子了……」
「隨便哪家公爵領養個小孩過來也贏這個雜種,我要知道你存著想讓他入城的心,知道這
件事的當下我就該掐死你。」
「孩子是無辜的啊,他也說了允兒的事他不知道……」
「光他身上流著那女人的血我就不樂意!」
許鋒眨了眨眼睛,感覺聲音忽遠忽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傷口好像還沒包紮。
早知道被召回城,是為了這種無趣的家庭爭執,他還不如留在北防,總好過被神經病砍了
一刀。
倒下的那刻,他看著視線中的兩位皇子,一時間還分不清現實虛假,就暈了過去。
大皇子喊人把許鋒抬下去醫治的同時,二皇子只是冷冷看著這名血緣上的兒子。要是長得
不像也就罷了,偏生許鋒除了眼睛,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他那名不知好歹的皇妃一樣,讓他
第一眼就生厭。
「哥。」
「……二弟,是哥錯了,好不好?這事情就這樣過了,好嗎?」
「不是說他給高將軍帶大的嗎?」
「二弟啊……我說,你不要這樣……」
「當將軍當了這麼久,也該知足了吧,告老還鄉吧,將軍這位子就給許鋒,你看如何?」
「二弟、朗……不要這樣、不要,司朗啊……哥求你了……」
大皇子幾乎要跪在地上,額頭緊緊抵著二皇子,哭得一蹋糊塗,卻沒能改變對方的決定。
二皇子的聲音很寒,夾著冰似的,要是許鋒在,或許會訝異與自己的相似。
「這輩子就不要回來了,好好守在邊疆。」
*
巧的是,高將軍告老還鄉的路上,遭遇了一批山賊。
恰恰好,斷去了一手一腳。
許鋒紅著眼眶接下了軍令,將染血的階級章別在肩上,成為了將軍。
自此往後,再也沒踏入內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