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裡,越天思感到四肢已被估不出重量的枷鎖壓折。
真氣在散逸,靈氣消磨的滋味刮骨枯血,死亡離他太近,他幾乎嗅到腐肉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殘存的意識裡,只有一個模糊的藍髮身影,佇立在
遙遠的地方望著他,帶著直要擰碎他心口的哀傷。他奮力要向那個地方追去,沉重的枷鎖
拖曳。他拚命想要越過阻礙,努力攀過一層又一層的高崖……突地腳下一空,他一聲驚呼
,腕上突然一緊,一抬頭,紫髮的少年拉住了他……
「醒了?」
優美如樂的低沉嗓音,在他的身側響起。越天思猛然睜開眼睛,一片粉白映入他的眼底。
細密的汗水沿著越天思的眉睫滑落,模糊的視線裡,隔著半掩的紗帳,聲音的來源處,一
張美麗的臉,正微笑望著他。
「孤是幽冥君。陰鬼之牢裡,我們見過一面。」幽冥君修長的眉梢輕輕挑揚,左手自几上
端起一杯還逸著霧氣的茶水,右手攤開的掌心裡是一顆紅色的丹藥。「服下它,你會舒服
很多。」
越天思的胸腹之間有一股緊窒的壓力,這使得他感到極不舒服,喉間也有腥甜的味道,他
想他若是開口了,或許在說話之前,就會先嘔出滿腹的鮮血。
聖魔界的氣排斥他,而他的護體真氣已被摧毀,他想他的臟腑說不定早就被周圍鋪天蓋地
的聖魔界氣息給擠兌碎爛了。
他想他應該已活不久了。眼前這個人,究竟還想要用他殘存的性命做些什麼?
越天思沒有說話,幽冥君也不以為意。他將手中的丹藥放回几上,說道:「那麼,或許你
會想先聽一個故事?」
越天思只是冷淡地閉上眼睛。
「聖魔界千年一皇。在每代君皇即位前,都必須先在人界歷練千年,以保證儲君擁有統御
聖魔界的能力。千年一過,迎皇回歸。」幽冥君並沒有特別去注意越天思的反應,只是自
顧自地說了下去,「這原是聖魔界歷代傳承,從來也都順利,沒想到在二百年前,卻發生
了一件事……」
幽冥君緩緩的述說著二百年前的往事。
親身參與其事的楚雲深,在北冰原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也不加上
任何的評斷,只是說得十分詳盡而已。
他可以理解長老們的選擇,卻無法理解君皇為何會將一個人類看得那樣重要?明明那個人
類死去,對君皇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直到在北冰原,越天思寧願斬斷自己的手,只求能脫離他的掌握,好替君皇爭取片刻的緩
衝時,他才開始有些明白。
只要能夠保護君皇,哪怕只是一分一毫,越天思也會不惜一死。
像越天思這樣高深的修行者,若是真心想死,即使武功被廢,全身穴道被封,甚至陷入昏
迷,那種強大堅韌的意志,仍然會一步一步將他推入死地。
更何況他傷勢如此沉重,又身在聖魔界,只要稍稍放鬆想要活下去的意念,就很有可能直
接踏進死地。
幽冥君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他必須保證越天思能夠活著,一直到他達成目的為止。因為
越天思的性命,是他用來掣肘君皇唯一的籌碼──
幽冥君派駐在銘印峰附近的軍隊已收攏完成,但回來的軍隊,卻已變了一個樣。
領軍的將領在他座前屈膝跪落,明白地表示,他們已不可能再對君皇不敬。
「王,屬下治軍無方。若王仍願驅策屬下,屬下為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但唯有君皇,
屬下及所有參戰弟兄們,是絕不敢再有任何違背了。」
聖魔界以武立國,聖魔界人對絕對的強大力量,天生就帶著敬畏。
君皇只在銘印峰出現一次,就已使他費盡苦心培植的將士背離,那麼他還有什麼可以倚仗
的呢?
「君皇抱著你,跪在地上,輪流向每個人磕頭,求他們能夠救救你……後來,君皇大概是
瘋了,以為只要將聖魔界所有人全數殺死,你就會原諒他,就會再度醒過來和他說話。他
將你的軀體輕輕放下,回身便是瘋狂殺戮。不只聖魔界所有派出迎皇的人全數被殺,就連
九大長老裡的八位都投身其中,耗盡自身靈力,才封住了狂亂的君皇。」
越天思的表情早已變了。雖然仍然緊閉著雙眼,但是深深淺淺的呼吸,早已透露出他內心
的衝擊。
幽冥君滿意的一笑,說道:「孤已與君皇約定,他若能在十日內將皇位禪讓與孤,孤便會
將你交予君皇。如果你還想見他,就想辦法讓自己活過十日吧!」
聽到房門闔上的聲音,越天思倏然睜眼。汗水流進他的眼眶,鹹膩的味道刺激,眼前成了
一片模糊。
他想去見玄鳳翔。他不能留在這裡,他一定得逃走才行!
越天思一手掀開錦被,撐坐起身,一側身就下了地,太急了,結果雙足不及落地就從床上
摔了下來,「砰」的一聲,膝蓋重重撞上地面。
越天思愣了一下,因為他竟感覺不到痛……麻痛的感覺隔了好一會,才像透過層層的厚度
般模糊地傳入他的知覺。
越天思抬眼看向那扇閉闔的門扉,距離沒有很遠,但他卻走不過去。他全身的肌肉筋骨,
似乎都因麻痺而凍結了。
他已快死了嗎?
越天思坐在地上,看著那扇將他和外界隔開的門扉,怔怔地想著。
從來權力鬥爭就是你死我活,退位的君王即使無心爭奪權位,繼任的君王又怎能安心?禪
讓皇位只是個幌子,幽冥君最終必定是要殺死他的藍髮好友的。而他就是他的藍髮好友唯
一的顧忌與弱點。
只要他不在了,他的藍髮好友就將無敵於天下。
死對他而言很容易,可是他能死嗎?
「君皇抱著你,跪在地上,輪流向每個人磕頭,求他們能夠救救你……」
越天思無聲的哭了起來。
他尊貴的好友,無敵於天下的聖魔界君皇,為了他,可以將自己作踐到這樣的地步。
他怎能讓這樣的事情重演?
無論如何,他都得活下去,他不能讓他的好友再度墮入無邊的地獄。
越天思回頭望見榻邊几上那粒紅色的丹藥。
他不知道那裡面包含著多少陰謀與算計,也不知道服下後,他將給他的藍髮好友增添多少
險阻。
只是,他已別無選擇。
越天思慢慢地伸出手去。即使只是這樣平常的動作,都使他冷汗涔涔而下。
他的肢體失去敏銳,來自身體內部的緊迫感卻愈加滯重。每次呼吸,他都有一種臟腑就要
被揉爛、血液即將爆體而出的感覺。
再怎樣的堅忍意志,在這樣赤裸裸的痛苦折磨裡,都不可能撐持得太久。
不再靈活的手指碰落了几上的丹藥,小小的紅色藥丸滾落地面。越天思俯下身去,艱難的
用嘴唇含住了那顆藥丸,而後慢慢嚥了下去。
眼一閉,溫熱的淚水再度滑落。他不知道,原來他也有這樣害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