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
　　章三十四 2019/4/20. 莫櫟與熙卡
　
　　「溫，我家的貓爪越長越大了，妳有沒有要？」
　　「不要。」
　　「最近生意好嗎？進了什麼桌遊啊？」
　　「還好。」
　　「晶晶她們什麼時候──」
　　「停。」溫打了個響指，慵懶地開口：「章先生，你想說什麼不要拐彎抹角。」
　　溫將沖好的咖啡遞向章立，後者的兩顆眼睛正冒出電腦，略帶緊張盯著吧台裡的人發
出求救信號。溫不吃這套，幫自己泡了杯紅茶坐在高腳椅上等對方開口，如果不說，她就
不問。
　　章立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就前陣子他和李子芃約好去澎湖花火節，公司臨時有案抽不出
身。得知消息的當下對方沒有太大反應，雖然臉上的失望顯而易見，卻反倒拍拍章立，安
慰他時間再找就有。兩人晚上洗完澡後就換了話題閒聊，原以為沒事，但章立這幾天發現
對方不時放空，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就、如果子芃生氣，嗯或生悶氣要怎麼處理？」
　　「怎麼、對你生氣？」溫回想昨天和李姓友人的聊天內容，覺得對方除了戀愛病重外
沒有異狀，「等、我開個廣播。」
　　「切屁切啊，溫姐！」遠方的人笑著吆喝。
　　原本的歌曲中斷惹來某桌熟客的抱怨，溫比了個中指讓對方安靜，一桌人也不在意，
哈哈大笑後繼續玩桌遊。章立向溫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對於這陣子回到不用上街、過起平
凡的戀愛生活感到有點苦手。
　　『午安，現在時間下午三點十分，我是今天的代班DJ子芃。相信大家都知道麗莎去和
老公度蜜月了，之後的兩週會由我在這陪著你們。節目第一首歌，鄭中基和陳慧琳的〈製
造浪漫〉，送給我的同事，也送給春暖花開戀愛中的情侶。』
　　李子芃的聲音輕盈像是在跳舞，和歌曲的輕快一致。如此甜蜜老調的旋律出現在溫的
桌遊店，再度激起那桌熟客大聲調侃，溫翻了白眼，卻還是讓被戀愛咬腦的男女情歌繼續
播放。
　　「呃、我不覺得他有生氣。」溫忍耐著聽到副歌，棒讀地唸起歌詞：「『平淡之中製
造一些些浪漫，絲絲點點浪漫累積著情感。』拜託，我快吐了，等一下如果這位DJ跟著唱
，我就切台，或揍你。」
　　「哎哎、別！」章立笑著站起幫溫添水。
　　「你別擔心。」溫突然邪佞地彎起了嘴角，手指同時曲起讓章立湊近自己，「不過我
知道有件事情會讓李子芃更開心。你想知道嗎？」
　　「嗯嗯嗯？」天真的章立眨眨眼靠了過去。
　　「我教你個辦法。你可以晚上洗完澡的時候──」
　　「呃……」
　　「反正你就參考看看，水手制服也不錯，感覺他會愛。」溫瞇著眼，毛遂自薦地表示
如果想玩更刺激，她有和道具供應商認識。
　　「不、不用了。」臉紅的章立匆忙謝絕。
　　「溫，我們來了」推開門的人及時解救了侷促不安的章立，晶晶揮揮手介紹起她的新
朋友，「你們見過，莫櫟，這是她女朋友熙卡。」
　　晶晶和溫打過招呼後便自己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老闆很自動送上兩壺花果茶跟蛋糕
小點。三人沒玩桌遊，晶晶從包包拿出了電腦和白紙。
　　「接下來的訪問，請你們多多指教了。」
　　「好。」熙卡與莫櫟異口同聲。
　　今天的訪問計畫是晶晶和李子芃共同發起，萌生於行政院通過〈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
〉當天。名稱直白歡樂，叫「走吧五二四，一起七四八。」，初衷也很單純，是想將身旁
同志朋友的戀愛故事和心路歷程留下紀錄。晶晶一邊說著訪問流程，受人所託協助記錄的
章立也點頭入座。
　　「立立那就麻煩你了，我問過她們了，說你記錄沒問題！」晶晶微笑。
　　「嗯，不要異男就好。」熙卡帥氣地說道。
　　「妳又知道！」莫櫟吐槽。
　　晶晶遞出訪綱，和眼前小緊張的莫櫟與熙卡解釋：「其實就簡單聊聊妳們怎麼認識、
跟一些交往趣事，如果過程中有不能公開的一定要隨時跟我說，我請立立不要寫進去。」
　　訪談在兩人點頭後進入正題，章立瞥了眼吧台，溫正在處理店務，沒特別在意這裡的
情況。故事從莫櫟與熙卡的口述中逐漸拼湊，不愧是同行，章立雖然看得出晶晶同樣緊張
，但聊著聊著三人逐漸放鬆，像是場午後閒聚，不時因共鳴而齊聲大笑。
　　「好特別的認識方式。」晶晶說：「不過做為政治狂熱的美少女，妳好像也不意外。
」
　　「哈哈。」
　　莫櫟和熙卡因為去年選舉而認識，當時莫櫟找打工，選了個與自己理念相同的團隊，
身為團隊成員的熙卡則加入得更早。之後，她們在一場場的造勢活動碰面，透過每場掃街
拜票，除了深厚選民對候選人的信任，兩人的好感也隨場次互動的頻率增加而逐漸累積升
溫。
　　「難怪之後比較少在路上看到妳，原來都去談戀愛了！」
　　「是助選，助選啦，而且後來我在忙東奧。」
　　「還有順便去約會，」晶晶隨便點開一則臉書照片，指著開心地說：「羨慕你們！」
　　從年中直至選前一天，她們從同事變成朋友，經歷各自的曖昧、一方分手、告白然後
交往。聽及此，晶晶問起是哪方先有怦然心動的感覺，是誰先主動？對面的兩人相視而笑
，最後是莫櫟笑著開口：「哪裡有熙卡，我就往哪裡跑。」
　　兩人在競選中約會，約會時競選。
　　她們收集了許多地方──走過雙溪、造訪貢寮，也曾在瑞芳一起看日出。
　　聊到了十一月二十四，熙卡回憶起開票之夜。那時兩人投票後都回到了競選總部，只
不過一人在後台、另一人待觀眾席區。隨著深夜票數塵埃落定，和許多同志一樣，她們不
只承受著公投結果，還有政黨敗選。
　　莫櫟在得知落選時崩潰大哭，她告訴自己要好好活著，一旁的熙卡拍了拍她的女友，
對於那個晚上，她也表示無奈。講到這裡眾人沉默，晶晶嘆了口氣，說先休息一下，你們
先去上上廁所或透透氣。
　　「還好嗎？」章立問。
　　「嗯，反正都過去了！」晶晶答。
　　章立陪晶晶到吧台點新一輪的點心，等待時，對方一邊與溫聊天一邊滑著手機，螢幕
中是莫櫟的去年十一月、寫於公投前的臉書貼文。
　　── 未來好遠又好近：近到，好像走進IKEA就可以立刻實現；遠得像是我活不到那
一天。
　　「我當時是真的很難過，因為他很好的政治人物。」短暫休息後莫櫟回憶過去，因為
往事而牽起了哀愁，「當時我還跑到他面前說：『因為你的選舉，我們在一起了。』」
　　「他說？」晶晶露出淺笑。
　　「他對我們說：『祝福妳們。』」
　　事過境遷，晶晶說雖然敗選，但慶幸這位落選人的才能被中央充分發揮，而且結果很
好。三人就這個話題打轉，也聊了公投和未來他們可以適用的七四八。眾人莞爾，在場的
人都知道：他們的故事能往好的方向走，有部分是這位政治人物的功勞。
　　走過了二〇一八，氣氛變得輕鬆，晶晶打趣地問：怎麼訪問妳們變成了競選紀錄，還
是個敗選紀錄。一群人大笑，晶晶試圖換了問題，但聊天內容總還是會繞回莫櫟與熙卡最
初相遇、撞出曖昧的那場競選。政治連黏著這段關係，就像章立與李子芃的相遇。
　　政治之於他們，早融進了生活裡生活密不可分。
　　訪問末段來到選後日常，一八年十二月底，莫櫟和熙卡到戶政事務所註記了，不是結
婚，是同性伴侶註記。當天莫櫟在臉書上發文，表示未來會持續放閃，因為想讓大家看到
她們的生活，昭告天下兩個女生相愛並無不同。而身為毀廢少女，莫櫟只是想要知道，政
府能給予她們多少的保障。
　　「不過我覺得，」晶晶咬著筆，做出一臉被閃到的表情，「妳們就算不是同性戀，也
會想放閃。」
　　「哈哈，可能喔！」莫櫟大笑，熙卡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從交往開始，莫櫟的臉書除了政治、更多了閃光、少了那麼一點點憂傷。她會分享有
趣的日常，像吃甜發熱☆熙卡的限定人體暖暖包、情侶養胖日記、和做蛋糕的宅日常。
　　「有時候我會去熙卡家玩、躺在床上耍廢，做甜點或是講話。」
　　「妳們有沒有訂立什麼生活公約？」晶晶問。
　　「有啊，」熙卡對於此問題很有興趣，他率先開口，看著莫櫟眉眼帶笑，「她明明不
喜歡穿拖鞋，還硬要買，到家穿不到幾分鐘就隨便亂扔在一個地方。」
　　「所以我們的家規就是：如果拖鞋亂丟要罰錢。」莫櫟說。
　　晶晶又問起約會經驗，年初時熙卡她們和另一對要好的情侶去了日本double date。
泡溫泉、迪士尼和東京市區一路悠閒。都說情侶旅遊試煉真心，她們卻異口同聲地表示完
全沒吵架。
　　「我知道，我也好想去日本！妳們有去看史明歐吉桑的店齁！」晶晶羨慕回道，隨後
回到正題：「所以交往到現在都沒吵！？」
　　「對啊，吵不起來。就連我迷路了熙卡也只是說再找就好，生氣也沒用。」
　　晶晶看了時間，雖然聊天愉快，也不好意思耽擱兩人太久。
　　她指著訪綱的最末，語氣充滿了祝福，「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們真的可以結婚了，
妳們什麼時候──哎莫櫟妳一定知道我要問什麼，換個方式問，妳們被多少人催婚啦！」
　　這是晶晶每場訪問的定番。當時許多人都說如果能合法結婚就衝第一個，但夢想真正
實現時便放慢了腳步，開始認真規劃、打算。如同異性戀的成家立業，同志結婚同樣要考
慮很多，婚姻也不僅僅是宣示，而是決定一起生活，承擔更多權利義務。
　　「至少等她畢業。」熙卡指著莫櫟說。
　　「不過我們協議好啦，如果結婚，喜餅決定是喜憨兒的啦！」莫櫟補充。
　　週末的午後夾帶閃光，如同春陽溫暖卻不刺眼。章立點頭和她們告別，起身前喝了口
果茶，酸酸甜甜夾雜茶的苦韻，像莫櫟與熙卡的故事。章立離開地下室，戶外的空氣帶有
春天的甜味，讓人飄飄欲睡。他經過花店時買了一束小夏桔梗，搭上公車晃到李子芃的公
司樓下。
　　「這是？」走出公司的李子芃手上拿有玫瑰，章立詫異竟有人捷足先登。
　　「聽眾送的，」李子芃將豔紅的花朵湊到對方眼前，「可能因為今天的日子，加上放
了〈玫瑰少年〉，管理員說有位聽眾路過送的，我沒遇到，他放在櫃台就走了。」
　　章立看到花上留了張紙條，沒有署名，只寫了句「我也可以是漂亮的玫瑰少年，謝謝
你！」。
　　「怎麼突然買花給我？」與章立交換花束，李子芃將桔梗湊到鼻尖聞嗅。
　　「經過看到很漂亮就買了，」猶豫了幾秒，章立最後還是老實交代了他的擔憂，「還
有抱歉臨時取消澎湖的行程。」
　　「去不成還有日本的煙火，或明年再去。」李子芃是真不在意，也再無最初聽到消息
時的失望。他看著章立帶有愧疚的模樣，嘴角上揚，「你不會是怕我生氣，所以買花給我
？」
　　章立捧著玫瑰，抬著頭眼睛眨阿眨。李子芃的心為男友的可愛揪了一下，實在忍不住
，便牽住對方的手彎進小巷。後者一臉疑惑，下一秒就被男友捏了屁股。章立正要發作，
卻見動手動腳的人突然停下腳步。
　　「肉償吧！」李子芃嚴肅要求。
　　「？？？」章立歪頭困惑。
　　「我說，用、你、肉、償。」李子芃的語氣充滿挑逗，「或、用我的肉ㄔ──」
　　啪！
　　花被砸到臉上，李子芃從花堆中恢復視線，笑望著臉漲得如玫瑰色般的章立。晚餐某
人刻意選了間異國酒館，而且點餐異常迅速。章立看向滿盤的德式香腸，終於明白為什麼
溫總是抱怨李子芃幼稚。
　　「好吃嗎？」
　　「……」
　　「好啦不鬧你，」將食物對切放進對方盤子，李子芃語氣恢復正常，「今天晚上沒事
？」
　　「沒事。怎麼了，你等等有事？」
　　「沒，只是想帶你去個地方。」李子芃笑。
　　晚飯後兩人到C大散步，李子芃領著對方上山，在岔路拐了彎後一路向上。章立困惑
卻也不疑有他，夜色昏暗一旁的路燈漸少，他伸手握住前方闢路的人。
　　「前面路比較窄，小心。」李子芃輕聲說，一邊讓人留意腳下石頭的青苔。
　　「這裡很黑，你要帶我去哪？」章立有點緊張，語氣沾黏了焦慮。
　　「乖，你抓緊我。」
　　章立最初打野戰肉償的胡亂心思已被擔憂覆蓋，此時他們雖身處在C大校地卻杳無人
跡。即使李子芃在側，蟲鳴聲和黑暗還是令章立害怕。兩人走向深處，李子芃拍拍他的手
臂讓他往右看，後者卻蹭在對方肩膀不敢抬頭。
　　「你那麼可愛，我不會把你賣給魔神──」
　　「不准說！」章立喝斥。
　　李子芃又哄了一陣子，怕黑又怕鬼的章立才被成功說服。他睜眼抬頭，原先的黑暗出
現小小的綠光，一點、兩點、三點，輕盈悠哉地在空中飛舞。
　　「這裡有螢火蟲！？」
　　「小聲點，別嚇到牠們了。」
　　李子芃打開相機關了閃光，沒多久牽起對方繼續前行。流螢稀疏成群，章立目不暇給
地四下尋覓，不知不覺點點微光照亮了黑暗，前方的路不再使人畏懼。
　　「怎麼突然帶我來？」章立問。
　　「我想既然去不成花火節，也希望帶你出來走走，最後想到了這裡。」
　　「你、」章立恍然大悟，原來前陣子的苦思並非埋怨。
　　「交往後一直在街上忙，沒什麼機會出去。」李子芃柔聲說道：「要說抱歉的是我。
這陣子辛苦了，我的男朋友。」
　　章立沉默，覺得胸口脹脹的、滿滿的。
　　他看著面前的李子芃張開手臂，主動向前墜入擁抱。一隻螢火蟲飛到兩人身邊，最後
乖乖佇足於李子芃伸出的手。小蟲的微光薄弱、忽明忽暗。他們帶著牠了一段路，之後小
蟲似乎休息夠了，拍拍翅膀飛回空中。章立的視線跟著小蟲飛舞的路線，悄然間四周已一
片璀璨，竟恍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