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陳杉雙膝著地,垂著腦袋不斷地大口喘氣,血液染紅了木質舞台。武裝警察收起槍,
台下狂躁的喧囂掩蓋過驚呼,醜惡的人群高揮著手上的號碼牌用金額衡量人命,數字層層
堆疊到最高峰,嘶吼的、狂叫的,侵蝕著人性底線。
穿過高層包廂的金色圍欄,張如勛俯視整座歌劇院,所有人的縮影猶如草芥般渺小,
人命如此脆弱。張如勛嗅出了腥風血雨的滋味,他在風暴的中心,想逃走嗎?怎可能。
逃不掉的。
「我不喜歡這個交易。」張如勛冷靜地說。
許密雲沉下臉,他身後的羅信行從懷裡抽出一把手槍,打開保險,瞄準著艾蓮的腦袋
嘲諷說:「那這樣呢?」
匍跪在地毯上的艾蓮霎時如驚愕的羔羊瑟瑟發抖。
「如果我不跟你們合作,你對艾蓮下手對也沒好處。」張如勛哼笑了聲,他聽見藍映
月恐懼的低啜,若有所指地說:「冷靜點吧。」
羅信行朝地面吐了口唾沫,臉上一副無法發作怒火的委屈。許密雲絲毫不以為意,他
靠在椅背上,把手邊的酒杯放矮几上:「給你機會不要,弄死了我可不管。」
在場的四個人片刻劍拔奴張,與台下的喧鬧形成一股強烈對比。張如勛雙手交疊於膝
上,觀望許密雲的神態。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發自內心覺得可笑。
會計師的頭銜,他的確配得起。
透過這些數字的流動,他知道這個世界怎麼運作。就是因為太明白,所以太令人厭倦
,厭煩,從睜開眼開始,每一天追逐的就是數字,利益,金錢,把人踩在腳下,蹂躪,廝
殺,沽名釣譽,錢才能權衡一切。
是啊,他很清楚有錢人的遊戲。
他當然做得到。
對他來說,根本輕而易舉。
「我發現我其實挺了解你們這些人的心態。」張如勛笑著,過往的不愉快卻如榔頭敲
擊他的腦袋:「你想跟我玩玩看嗎?」
許密雲停頓了一會,接著笑起來,言語之中充滿了冰冷與不屑:「你試試看。」
張如勛二話不說,旋身離開包廂。他推開厚重的大門,迅速地穿過長廊。
「小芳,」張如勛語氣異常鎮定,他推開另一道金色雕花門:「你們等一下依照我說
的話行動。」
收音器另一頭傳來劇烈雜音,江筱芳、鏢仔與藍應月不約而同地屏息。
長廊天花板繪製著人神交媾的酒神饗宴,張如勛穿過精雕細琢的門拱,走下樓梯,來
到了歌劇院的正門,高聳的深色木門中間扣著金色銜環雙獅。
推開門,迎面而來是震耳欲聾的喧鬧,轟鬧的尖叫聲幾乎穿破耳膜,高聳寬闊的歌劇
廳就在眼前。從大門延伸出筆直的中央走道正對舞台巨幕,走道兩側不少人察覺到了張如
勛,回頭一望立即拋諸腦後,繼續獸性的狂歡。
張如勛一步一步地踏上前。
他想起了高樓之下車水馬龍的夜晚,曾佳妍貼著玻璃俯瞰腳下眾生:『我知道你不喜
歡這個充滿銅臭味的世界,爾虞我詐沒有可以信任的人。這樣的你還會相信我嗎——我有
真正存在的必要嗎?』
兩旁的人群察覺了張如勛這個突兀的存在,有些人詫異地冷靜了下來,有些人依然沉
溺在狂歡。
夜色下的曾佳妍紅了眼眶,顫抖的嗓音如茫茫大海上的孤帆,飄渺且游離,充滿不安
又無法抵抗:『我們都被名為價值的枷鎖所困住……你逃不掉,我也是。』
身為人的價值嗎?
『張如勛,』江筱芳的聲音打破了幻境:『當初和夏叔叔接觸的線人,真的是你嗎?
』
張如勛沒有回答江筱芳的問題,他來到舞台正前方,面對著台階,少部分人靜下了音
量,有的人持續競標著金額。美豔的拍賣官站在他面前,昂顎由上而下地俯視:「先生,
抱歉,」她指了指身邊的武裝警衛:「不想死的話就麻煩您滾開這裡。」
張如勛想起了,他告訴曾佳妍最後的那句話:『我到死,都不會成為曾善之。』
「鏢仔,等一會兒掩護我跟陳杉。」張如勛直視著拍賣官,兩名武裝警察立即舉槍朝
著他。
陳杉的處境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他雙膝跪地,用盡力氣瞪著張如勛,幾乎只剩意志
力的支撐。
張如勛朝拍賣官笑了笑:「麥克風借我。」
女人挑眉,露出了嘲諷,還沒下令開槍張如勛比她更快一步發言:「不給我,許密雲
就會宰了你們。」
拍賣官露出遲疑。她無法分辨張如勛話中威脅是否屬實,左右瞟了一下武裝警察,隨
即沉著臉把張如勛迎接上台。
全場霍然靜默,就連拍賣價也停止了攀升。
舞台燈光比想像中的還要耀眼,張如勛抬手遮掩,從指縫間似乎可以隱約地窺見高高
在上的許密雲。冷汗染濕了陳杉的西裝外衣,他蒼白著臉,吐著斷斷續續的氣息,狼狽不
堪。
——他要毀了許密雲的遊戲。
張如勛朝著台下的數百名競標者說:「抱歉,打擾了各位的興致。」
寬闊的歌劇院迴盪著回音,一時間詭譎氣氛瀰漫,武裝警察警戒地舉槍瞄準張如勛。
「這艘船上有一顆定時炸彈,你們有三小時可以逃走,」張如勛笑了笑,低頭著自己
的手錶:「時間有限,請各位珍惜性命。」
突如其來的警告太過荒謬不真切,虛假的笑容隱藏的究竟有多少的真實性?張如勛沒
給他們思考的機會,指著歌劇院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燈:「開槍。」
江筱芳第一時間拿出暗藏在身上的貝瑞塔M93R手槍,朝天花板吊燈連結處連開了數十
發。槍械填裝的9mm口徑子彈,結合了各項優勢,比起一般子彈能更輕鬆地貫穿硬質表面
,甚至連水泥磚牆也能輕易擊碎。板機扣下後連發的槍彈,爆炸性槍響衝擊著江筱芳的耳
膜。巨大的水晶吊燈鬆動搖晃,底下的人群一陣驚駭,霎時間尖叫聲四起開始瘋狂逃竄。
武裝警衛把準心瞄準了江筱芳,陳杉立即發難,單腳踏前用金屬手銬重捶警衛腦袋。
「陳杉!」
張如勛大喊,旋即張開手臂,在陳杉即將跌落之際,將他攬入懷裡。
損傷的天花板結構承受不住巨型吊燈的重量,吊燈搖晃幾下,隨即重重地急墜,巨響
一聲,宛如盛開的巨蓮,璀璨水晶片塊朝四面八方散射。
鏢仔由高處包廂直接開槍掩護張如勛與陳杉,連發槍響,子彈貫穿了警衛的膝蓋。陳
杉的體溫偏高,汗濕了背胛,張如勛想也不想抱起陳杉的腰扛在肩上拔腿就跑。歌劇院的
逃生地圖明確地標示舞台後方有條逃生通道,可快速通往上層甲板。
穿過舞台布幕,張如勛往後瞟了一眼,江筱芳緊扣著藍映月的手臂拼命朝後方開槍殺
出重圍。
陳杉渾身冒著冷汗吃力地抬頭,瞧見江筱芳一邊開槍一邊正往他的方向逃命,他用力
扣著張如勛的肩膀,幾乎抓痛了他:「不要走逃生梯,往舞台右後方有一個維修通道,走
地下機艙。」
透過微型收音器,所有人都聽見了陳杉的指示,鏢仔當下立即回應:「勛哥你們先走
!」二話不說持槍穿出包廂,快步從專用走道離開。
血腥味幾乎淹沒了鼻尖,張如勛咬牙硬扛,簾後的後台極為高聳幽暗,幾乎看不見最
頂端,漆上黑漆的通風與線管爬滿整三面鐵幕牆,中央垂吊著燈架與表演專用的道具線架
,偌大空間只剩隱約的工作燈可勉強看清工作區域與走道。
與喧鬧張狂的座位區極大的反差,後台卻意外地靜謐詭譎。
江筱芳從後方追上,橫身擋在張如勛前面,貝瑞塔手槍在黑暗中閃爍銀色光芒,一行
人穿過道具吊架快步逃離後台區域。陳杉幾乎是掛在張如勛身上,他臉色蒼白得可怕,但
身體呈現高燒狀態,疼痛麻痺了他所有知覺。
江筱芳轉身,立刻擊退了上前追擊的四名武裝警衛,下一秒開槍打破一旁的滅火器,
煙霧噴射瞬間炸裂造成轟然巨響。
「鏢仔呢?!」張如勛慌忙地問。
『不用擔心,我知道哪裡——』距離太遙遠,訊號雜音幾乎掩蓋了鏢仔氣喘吁吁的聲
音:『勛哥你們先走!』
褲管的鮮血直流,沿路滴成一道紅色血線。藍映月趕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絲巾綁住小
腿止血:「三爺忍耐點。」
「往左走,」陳杉耐不住地哼了聲,艱難地說:「維修通道就在逃生梯的左側。」
後台異常寒冷,黑暗之中只剩綠色逃生指引燈發著亮光,江筱芳察覺逃生梯門被人用
鋼鎖緊緊地鉗住,根本無法通行。江筱芳迅速脫下禮服扔往暗處,僅著一件運動內衣及短
褲,腿上扣著槍袋以及五個彈匣。她開槍打壞鋼鎖製造假象,隨後拉起地上沉重的方形鐵
蓋往下一瞧,底下一片漆黑,藍映月機靈地拿出手機打亮。
下方是一條極窄僅容一人通行的過道。
兩側密布各式電線與黑色大型排風管,黑暗中成排的控制閥散發紅色微光,如星斗般
綿延至遠方,幾乎看不見盡頭。
「先從這裡離開吧。」江筱芳毫不猶豫就跳下維修通道,接著是藍映月,最後才是張
如勛與陳杉。
通道內潮濕陰冷,渦輪與風管運作的雜音掩蓋了眾人腳步,一行人迅速推進了一小段
路,曲折的走道彷彿永無止盡,全靠陳杉氣若游絲的指引。通道的高度對男人來說稍嫌低
矮,張如勛彆扭地彎著腰,雙手緊緊摟抱陳杉,他的身體像團火一樣,連呼出的氣息都異
常炙熱。
「再走十五公尺,往左就是空調機房,」陳杉悶著聲,難耐著疼痛說:「我動了一些
手腳讓地下維修的監視器全數失效,並藏了一些彈藥跟藥品。」
江筱芳雙手持槍,步伐極快,視線永遠專注著前方。
一段路程後,維修通道出現了往左的一道鐵門,空調機房的維修門十分狹窄,幾乎要
橫著身子鑽過去。江筱方踹開門,工作感應燈隨即亮起,裡面空間不大,但容納四個人勉
強有餘。黑色風管宛如蜿蜒的巨蛇一樣爬滿四周,牆上幾座亮著綠燈的配電盤,示意機器
仍正常運作。
「東西放在壓縮機後面,」陳杉拍拍張如勛的後背,語氣中略為尷尬:「你先放我下
來……」
張如勛愣了一下,接著臉就紅了起來。他緊緊圈著陳杉的腰,貼得很緊,腦海裏面天
人交戰掙扎了一會說:「陳杉,你身上,有放槍?」
一時間四人皆靜默無聲,一抹詭譎瀰漫周圍。
「你說……什麼槍?」江筱芳維持持槍狀態,眼神越來越疑惑。
藍映月雙手叉腰,充滿鄙夷:「沒頭沒腦再說什麼啊?找理由抱在手裡就不肯放開了
嗎?」
陳杉掛在張如勛身上,冷靜地回答:「我沒有槍。」
張如勛冷汗直流,腦袋越垂越低。
「啊,需要槍嗎?」江筱芳手足無措,看著手上武器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只有給我
這一把。」
「你在亂說些什麼啊!」藍映月見不得他抱那麼緊,惡狠狠地說:「還不趕緊放下三
爺!」
牙一咬、心一橫,張如勛豁出去似的把陳杉安穩地擱在地上。腿傷太嚴重,陳杉只能
單腳站立靠著牆喘氣,他渾身綿軟,白色衣衫凌亂,露出精實的胸膛,汗水透出了膚色,
櫻點般的乳暈以及視線往下移那支稜可見的雄偉武器——好一幅色情誘人的美男圖,可能
是某種助興藥物的刺激,陳杉的狀態一瞧就是不太妙。
「等等等等——!」張如勛的臉紅得像炸裂的蕃茄,二話不說率先檔在兩個女性面前
阻止:「非禮勿視!不、不可以看!」
「什麼不能看!」藍映月緊揪張如勛的領口猛搖,說話的方式活像餓了數十年的惡狼
充滿攻擊性:「現在最急著就是幫三爺療傷!讓開!讓姊姊看看!我來幫他療傷!」
兩旁吵得不可開交,唯獨江筱芳瞪著大眼,腦袋呈現熱當機,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拜託——」陳杉只想翻個白眼,無奈地說:「誰來先幫我拿個補給品,就放那裏—
—」
張如勛奮力抵擋藍映月瘋狂的追星方式,二話不說,傾身就朝陳杉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