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集
「我不能死,我得找一個最強的人做我的護法才行。你是修行之門裡最強的人嗎?」
「我會變成修行之門裡最強的人,請你讓我守護你。讓我成為你的護法。」
*
怒吼到嘶啞,痛哭到無淚。
天和地的顏色終於一樣。火紅的夕陽,和血染的大地。
他凝望著眼前藍髮披散,倒在一片血泊裡的軀體。寧靜的神情是他所見過的,在那個人臉
上曾出現過的,最幸福的表情。
但他不能讓這個人死去。那是他的君皇。是他捨棄了一切,入修行之門的唯一理由。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無情。為了他說的一句:「封印君皇。」他稱為兄長的八個人,耗
盡靈力。他的視線掃過他們的軀體,竟流不下一滴淚。
周圍都是窒重的喘息聲。那是慘絕的屠戮裡,僥倖能夠存活下來的人,最疲憊的控訴。每
個人的臉上,都交雜著哀痛、沉重,和慶幸自己居然能夠活著回家的、安心的表情。
他們向他走來,逐漸圍成一個圈,等待他的命令。
他沉默,人群也都無聲。
他慢慢抬起手來,掌心紫色的光芒流轉。
他的視線望向倒在他眼前的藍髮君皇。人群只是默許。
鮮血濺在他的臉上。
「長、長老……!」
他聽見人群驚叫的聲音,看見滾落的頭顱在他的腳邊。疲憊的戰士有些奮起最後的力量戰
鬥,有些睜大著眼死去。
「啊!不、不,別殺我!」爬在地上的人拼命向後掙扎,「我、我一直都很敬愛長老、出
門的時候還告訴妻子、孩子說、說要尊敬長老……」
他踏過殘骨、斷掌,還有藍色髮絲鋪散的大地。
鮮血流佈的蒼白面孔上,一雙眼睛突然睜大了。「啊!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什麼都
不知道、什麼都……」
他抬起手來,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閃過。暗影遮住了視線,也遮沒了哀求的聲音
。
他在那片黯裡昏厥。
「有我在。」
那個人低沉的聲音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擁著他的臂膀圍成溫暖的天地,將所有的喧囂
怨恨都隔絕。無論如何疲憊倦累,他都可以在那裡安心沉睡。
所以他可以不必擔心、不必害怕。
因為就算所有人都離他遠去,那個人也一定會在那裡。
等著他,守護他。
*
「我可以成為你的護法嗎?」很久很久以前,在修行之門裡,有一個人用一種很誠懇很專
注的視線凝視著他,問他這句話。
「好。」他說著,微笑點了點頭:「現在你已是我的護法了。」
*
清醒前腦海裡最後一個畫面,是一柄桿身漆黑的羽箭,以迅雷之勢直朝心口而來。
紫少君驚醒了。
他張大眼睛,感到全身透冷,額側的汗水滑下髮際,劃過頭皮時,帶起一股顫慄的涼意。
「長老何時會醒?」
紫少君側頭看去,隔著淡色的紗帳,他聽見有人在細聲低語。
是高采聲。
「回大人,最遲明天。也許今天就會醒來。」
這聲音有些耳熟。紫少君想了想,認出那應該是太醫院的醫正,顧孟平。
為什麼醫正會在這裡?他怎麼了?
紫少君試著運了運氣。胸口立時騰起火燒般的疼痛。他想起那時小月向他撲來,將他撞了
開去,他看著那枝箭直直刺入小月的胸膛……是左胸!
小月!
紗帳裡的呼吸聲突然變得粗重了些。高采聲和顧孟平對視一眼,兩人連忙跪下地去。
高采聲說道:「長老,是屬下高采聲在這兒。另一位是顧孟平,太醫院的醫正,是君皇召
請來的。」
紫少君想坐起身來,但一動,他胸口的疼痛就更加厲害。
他想起當時他看著小月被箭勢帶著向後飛退,楚雲深持著大弓站在那裡。幽冥君一掌打來
,他意識到了,但他卻看著楚雲深,他以為楚雲深會來幫他擋下那一掌。
……結果就是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幽冥君一掌打中要害。
回想起當時的景況,一股噁心感湧上,他隨即感到嘴裡有股鐵鏽的味道。
「長老!」高采聲已無法坐視,一箭步自地上躍起,揭開紗帳,恰好看見紫少君抬起手,
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痕。
「長老!」高采聲幾乎要哽咽,「屬下該死!是屬下該死啊!」
紫少君順了順呼吸,抬頭卻是盯著顧孟平。
他知道顧孟平與默王府多少有些牽連。高采聲也知道。為什麼高采聲卻讓顧孟平留在這裡
?
他也想問小月的狀況,卻沒有把握不會聽見惡耗。
高采聲畢竟在他身邊伺候過很長一段時間,一見他的眼神,立時便躬身低聲說道:「長老
,月護法也是顧醫正救治的。」
還能救治,應是性命無礙……紫少君感到自己緊繃的心緒鬆弛了些,隨即問道:「顧大夫
,月護法傷勢如何?」
顧孟平還跪在地上,見問連忙回道:「回長老的話,月護法傷勢雖然看來嚴重,但並沒有
傷及心脈,只要外傷痊癒即可,並無大礙。」
紫少君點了點頭,說道:「辛苦你了。你起來吧。」
顧孟平依言站了起來,說道:「長老玉體違和,微臣這就下去吩咐人把長老的藥湯端來,
請長老按時服用即可。」他想君皇既然知道他與默王府有所牽連,長老或許也知道,因而
對他抱有戒心,便找機會告退了。
紫少君點了點頭,說道:「嗯。你下去吧。」
顧孟平退了幾步,又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轉身離開。
待房門重新閤上,高采聲也退了幾步,在榻前跪下,伏地叩下頭去。
紫少君望著他,好一會,才嘆了口氣,說道:「采聲,起來。我昏迷這段時間,發生了什
麼事,你說給我聽吧。」
高采聲又重重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垂手站在榻前一側說道:「回長老,是君皇送
您回逸水居的。君皇一直替您輸功療傷,直到您的傷勢穩定下來才離開。而後君皇回朝處
理政事。」
見紫少君微微頷首,高采聲便又接著說道:「最近民間有些傳言,說幽冥君已叛變。君皇
日前召回何鐘竹大人,並於今日早朝,宣召討伐幽冥君,由何大人掌帥。」
紫少君輕吸了口氣,問道:「越天思落入幽冥君手中了嗎?」
高采聲應道:「是。」
紫少君手指微微一曲,閉上了眼睛。
他在探尋越天思的氣息。漸漸的,他感受到了微弱到幾欲斷絕的天戰氣息。
越天思被帶離了北冰原,應該是被幽冥君帶到北境默王領地了。
他想此刻君皇一定心痛如絞。幽冥君是故意的。他不遮蔽越天思的氣息,好用來擾亂君皇
心神,並藉此威脅君皇退位。
紫少君思考著這一連串事情的脈絡,和彼此掌握的籌碼。他想最有可能的是君皇與幽冥君
達成了某種協議。君皇得回越天思,然後將聖魔界留給幽冥君。
只是他們彼此都需要保障。因此君皇出兵北境,兵臨城下,迫使幽冥君不得不交出越天思
;而幽冥君會用什麼方式來保證君皇一定離開聖魔界呢?
是了,幽冥君可以仿照兩百年前越天思所做的事,將天戰之氣植入君皇體內。幽冥君可以
用玄冥玉,來加強天戰之氣的作用,使天戰之氣再也無法從君皇體內被逐出。
幽冥君在聖魔界的勢力無人能夠匹敵。君皇一離開,他便可以順理成章的接任帝位。而且
幽冥君擁有玄冥玉,可以獨立維護地氣,也不需要他這個長老的首肯。
如果他不肯乖乖聽話,幽冥君也可以毫不顧忌的將他殺掉。畢竟聖魔界已經不需要他來維
護地氣了。
他想到那時,楚雲深就應該會回來了。
……不,或許不會。楚雲深為什麼要回到他這個一無用處的長老身邊?
說不定楚雲深想要掌握更高的權勢,他可以和幽冥君分庭抗禮,甚至一爭天下。
方才采聲說了民間有傳言……幽冥君不會做這種蠢事,那是楚雲深做的。楚雲深已經在為
將來君皇離開聖魔界之後的內戰做準備了。
以後的聖魔界,將會是楚雲深和幽冥君兩者爭雄的局面。
而他這個長老呢……除非可以眼睜睜看著聖魔界毀滅,否則在他們兩人分出勝負之前,他
還是得耗命去維護地氣;將來如果幽冥君勝出,他可能就會被軟禁起來,再也不見天日;
如果是楚雲深勝出,那麼他還是得繼續為楚雲深守住這塊土地,直到他油盡燈枯的那一天
到來……
眼淚突然滑了下來,紫少君愣了一下,連忙伸手拭去了,但已被高采聲看在眼裡。
高采聲噗通一聲跪下地去,膝行幾步爬到他的榻前,哽咽地喚道:「長老、長老……您殺
了屬下吧……是屬下該死啊!」
紫少君被他鬧得心煩,原本忍住的淚水又幾乎潰堤。他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脆弱,多少
大風大浪都挺過來了,根本還沒發生的事,他到底在自憐自艾個什麼勁?
紫少君深深吸吐了一下,揭開半蓋在身上的絲被,起身下榻。
鞋子被高采聲擋住,紫少君乾脆不穿了,赤著雙腳踩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他也是這樣下了地,那時楚雲深剛好進來,見他這樣,一句
話沒說就將他攔腰抱起,放到榻上,抬起他的腳掌輕輕在那上面吻了一下,而後蹲在地上
替他將鞋襪穿好。
溫暖的胸膛幾乎讓他落淚,他記得那是他親手毀掉自己母親魂魄不久的事。
但當時他沒有哭,只是木然的看著楚雲深的動作。
而現在,他想起了這件事,心裡一痛,眼淚幾乎又要掉下來。
他怎麼變得這麼脆弱?
耳邊傳來高采聲的啜泣聲,紫少君覺得很煩,說道:「走開,我要穿鞋子。」
高采聲連忙爬開幾步,見他彎腰要穿鞋,立刻說道:「長老,您請坐,讓屬下來……」
紫少君在榻上坐了,卻伸腳將他踢開。
「采聲,我收留你,是看重你的才華,不是讓你來做這些雜役服侍人的。」
高采聲低著頭唯唯諾諾地應道:「屬下知道。」手裡卻還提著他的鞋子。
紫少君感到無奈。但他知道高采聲心裡覺得對不起他。雖然他的傷跟高采聲一點關係也沒
有。
紫少君深呼吸了幾次,才平靜地說道:「采聲,你聽好。很快君皇就會離開聖魔界,而後
這個天下,會變成幽冥君和楚雲深兩人爭位。」
高采聲訝異地抬起頭來看他。
紫少君又道:「采聲,你有才華,而且和楚雲深也熟悉。你可以趕緊到他身邊輔佐他。將
來勝負雖然不一定,但楚雲深心機深沉,還是很有機會勝出的。到時你便有從龍之功,將
來富貴不可限量……萬一不成,你也可以回到逸水居來,只要我乖乖守著本份,幽冥君也
不致於會為難我。要求他放你一條生路,還是做得到的。」
高采聲聽了卻半晌沒有說話。
紫少君不耐煩了,催促道:「你聽懂了嗎?聽懂了就快去,外面隨便叫個人進來服侍我就
好了,不需要你待在這裡!」
高采聲眼淚啪嗒一聲掉了下來,重重叩了一個頭,而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像在發誓一樣
說道:「長老,屬下不要什麼富貴!屬下哪裡也不去,屬下……屬下就在這裡,陪著長老
!誰敢欺負長老,屬下就跟他拚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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