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鐘聲響起，古老的大鐘以沉穩悠揚的音律震動人心。
午時三刻到了。
守城的士兵立刻舉盾齊眉，開始全神戒備，校場上的勇士也舉起他們的刀和槍，整齊如一
的跨上戰馬，肅殺之氣充溢了整個天地。大軍就要出發了。
藍髮君皇在閱兵台上捧起一盅酒，高舉向天，祝禱，而後向下揮灑。
瞬間數千紅旗揮揚，馬頭昂起，萬蹄共舉，踏下，大地震動了。
藍髮君皇微微頷首，向他的軍隊致意，而後轉身，走向台階。
儀仗已在下方等候他們的君皇。
藍髮君皇踏下台階。
一步。
但陡然間，他的腳步頓住了。
風吹過他的耳畔，大地的氣息流轉，平靜的、輕柔的、沒有一絲凌亂的，輕拂過他的五官
七竅、肢體軀幹、頭髮和足趾。
他可以感覺到含藏在其中的每一縷異動，不論那有多麼細微。
他可以聽見人群裡的善意和惡意，嘆息和恐懼，他可以聽見更遠處的山巒和冰雪，他甚至
可以跨過銘印峰的結界，聽見人間的嘈雜和呢喃。
但是他聽不見越天思。
他聽不見那佔據了他所有的身體和心靈，不屬於聖魔界的、卻是他熟悉無比的，那個特別
的脈動。
天戰一族的氣息消失了！
藍髮君皇愣住了。
他希望那是他的錯覺，因為明明直到方才為止，那微弱的氣息都還淡淡而存續！
難道是幽冥君突然封閉了越天思的氣息？
可是他已明裡暗裡的給過幽冥君無數提示，只要兵臨城下時，將越天思交還給他就好了，
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啊！默契早已存在，幽冥君為什麼還要封閉越天思的氣息？
還是哪個人突然開啟界門送了越天思回去？
藍髮君皇僵硬地轉動頭顱，望向紫少君的方向。
他希望紫髮的長老現在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來給他一個合宜的解釋。
但他看見紫少君微微在發抖。
那是一種恐懼。
噩夢成真的恐懼。
「君皇，請您放下越天思的屍體吧。他已經死了。」
「你可以救他嗎？」他滿懷希望的問道。
「我們沒有辦法救他！他已經死了，天底下沒有任何人可以救得了他！」
藍髮君皇看著紫少君，發現紫少君原本恐懼的表情轉成了著急和慌亂。
背心傳來一陣刺痛。
有柄小刀切入了他的身體。
原來是有人行刺。
藍髮君皇在那瞬間覺得有些放心了。
紫少君是想告訴他這件事才會特地來的嗎？
藍髮君皇感到自己微微地笑了──紫少君總是太過在乎他──雖然現在他已不會覺得有什
麼好厭煩。
不過他還是想告訴紫少君，像行刺這種小事，其實不用特地來提醒他。
因為早在兩百年前他就該死了。
如果他在那時就死了，越天思就不會再度與他相遇，再度遭逢他殘忍無情的對待。
為什麼越天思不真的給他一杯毒酒？
越天思站直了身體，平視著他，寧靜而莊重地說道：「聖魔界之君，我心脈已傷，死地在
即，已不能再對你，或聖魔界造成任何危害。我來，是為了過去對好友的承諾。我的好友
或許已經消逝，或許沉眠在你的記憶深處永遠也無法醒來。但我承諾過，如果我的好友已
將我忘記，那麼我會來到他的面前，告訴他關於我們之間發生的故事。」
藍髮君皇一腳踏空，自高高的閱兵台上向下墜落。
人群突然靜默，而後爆起驚濤駭浪般的喧嘩。
但是他聽不見。
天空是這樣晴朗，太陽是這麼亮。
他睜著眼睛望向天空，想起他叫人將拚死來見他一面的越天思，送回陰鬼之牢。
他將越天思丟在陰鬼之牢。
他知道那裡很冷，很陰暗。他知道越天思一個人在那裡，會有多麼孤單和淒涼。但他就是
這麼做了。
天空怎能這麼晴朗？
轟隆一聲，霹靂電閃，一道雷霆電光，自天際直劈而下！
事情發生得很快。
趙波突施奇襲時，正望著閱兵台上的無數雙眼睛都看見了。
人群不自禁地發出呼喊，紫少君立刻向前衝去，他伸手推開了守衛的士兵，不顧自身傷勢
，施展輕功向前躍去。高采聲立刻追了上去。
閱兵台附近的侍衛也動了，情勢卻一片混亂。因為衝到最前方的侍衛，被來自後方的同袍
擊殺，幾道身影狂奔向前，舉起手裡的刀槍朝著藍髮君皇倒落的地方奔殺過去。
除了趙波之外，侍衛群中竟然還有刺客！
其他侍衛立刻左右包抄了過去，訓練有素的士兵也立時擺出戰鬥的姿態。前排盾牌手長槍
手蹲下，中排羽箭手立刻平舉機簧。
但混亂的來源是閱兵台。君皇在那裡！軍隊裡還有沒有反叛者？
何鐘竹一邊朝藍髮君皇奔去，一邊用力向後揮著手，同時大吼，「停！羽箭朝空！」
命令立刻被執行了。一道纖細的身影卻在此時越過人群上空，朝閱兵台躍去。萬千羽箭就
在他的腳底下。
刺客竟然還有後援！副帥徐謙原本追在何鐘竹之後，此時停步回頭，舉起手來正要下令對
空射箭。另一道身影隨後追來，大叫道：「何鐘竹！」
高采聲？
何鐘竹驀地回首。
前頭那道身影迎風，兜頭的斗篷被吹落，一頭紫色的長髮散了開來。
何鐘竹嚇了一大跳，高喊了一聲：「長老！」徐謙同時急忙下令：「收箭，快收箭！」
紫少君已躍過何鐘竹，直朝藍髮君皇奔去。
藍髮君皇身前早已廝殺成一片。反叛軍和君皇近衛彼此衝撞，反叛軍悍不畏死，君皇近衛
也奮不顧身。其他侍衛也衝了進來，但這樣一來，反而使得君皇近衛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
？
近衛統領嚴金寒大喊一聲：「全部後退！再有膽敢前進者，殺！」
何鐘竹也衝進了混戰圈和君皇的中間，大喝道：「侍衛全部退開！」
但眼前的戰局早已成了觸目驚心的肉搏，沒有人知道撤手後退的結果，對方是不是會一刀
砍下？
尚未加入戰局的侍衛很快後退了，但早已夾纏在戰鬥中的百來人，一時間卻還難分難捨。
突然轟的一聲驚雷，天地彷彿都顫動了起來，巨大的聲浪襲捲，衝擊的力道讓所有人的耳
膜和心頭一起狂跳了起來。
紫少君奔到藍髮君皇身前。
藍髮君皇張著眼睛，血色的瞳直直地望著天空。
電光瞬閃，風起雲湧。方才還很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暗了下來，烏雲層層疊疊地，掩蓋了太
陽的金光。
不好！君皇的情緒太強烈，聖魔界的地氣與之共鳴了！
紫少君立刻跪坐了下來，雙手並出抓住藍髮君皇的手，大聲在他耳邊說道：「那是警告！
因為君皇要出兵北境，幽冥君才會突然封閉越天思的氣息，好讓君皇不敢再征討北境。你
聽見了嗎？越天思沒有死，那只是警告！」
豆大的雨點嘩啦一聲自天上潑灑了下來。
紫少君看見一道帶黑的血痕，自藍髮君皇身下滲了出來。
紫少君抓緊他的手說道：「你受傷了。暗器淬了毒，必須立刻解毒……」
陡然間一股異樣的風聲自側後上方襲來。紫少君側頭望去，看見一道人影彷若大鵬展翅，
以極快的速度衝擊而下，半空中那人揚起手來，雙掌陡地向前擊出──
趙波知道藍髮君皇的武功很高。
但凡高手，突然受襲，身體必定會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抵抗的力量。
因此趙波在刺出那柄小刀時，也同時運勁護住了全身。
刀鋒刺入藍髮君皇的體內，趙波的手還握在刀柄上。
那一擊趙波是用盡全力的。他可以感覺刀刃契入了肌肉筋骨。
一股無形的巨力隨即將他推了出去。
即使趙波早有準備，但那股力量之強大，仍然遠遠超乎他的估計。
趙波閉氣暈了過去。
趙波並沒有昏迷很久。一聲巨大的驚雷將他震醒了。
閱兵台下一片混亂，他倒在閱兵台上，反而沒有人來多加關注。
趙波匍匐著爬到閱兵台一側的階梯，向下望去，看見他派遺的死士與君皇近衛鬥在一起，
已逐漸被包圍後退。
君皇躺在地上，生死不明。有幾個人從不同的方向朝君皇奔去，但君皇身旁只有一個紫髮
的身影。
那是長老──
趙波突然想起他的默王擁有玄冥玉，聖魔界已經不再需要長老來維護地氣；反過來想，若
是唯一的長老也死了，那麼聖魔界的百姓，除了擁戴默王之外，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趙波在那瞬間下了決定，他運起全身的功力貫注雙掌，而後身形躍起，雙掌轟然向下擊去
。
紫少君抬頭時，那掌已劈了下來。
紫少君想運勁抵擋，但他傷勢本重，方才全力奔馳又已耗損了相當的力氣，真氣一動便痛
徹心扉。但若避開，君皇卻在他身後……
紫少君站了起來，轉身雙手交疊，用盡全力朝上托去。鮮血自他的唇角溢了出來。他知道
兩掌相交的後果，但他別無選擇。
「長老！」幾聲驚駭的呼叫同時響起，高采聲站得最近，卻是面朝外，戒備來自周遭的攻
擊，何鐘竹目眦欲裂，卻都已來不及。
掌力即將接觸的剎那，一股大力陡然將紫少君拉了開來，他向後跌進一個堅實的胸膛。
趙波愣住了。
他看見君皇自地上站了起來，一手拉開長老，一掌和他對擊。
他的雙掌以萬鈞之力向下壓落，但卻無法碰觸到君皇向上揚起的那一隻手掌。
他看見君皇的掌心籠罩著一層紅光，他的雙掌碰觸到了那層紅光。
趙波並不確切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只看見君皇沒有表情的面容，和被雨打溼披垂在臉上的藍色長髮，那血紅的雙瞳深沉陰
暗地彷彿無星無月的暗空。那是趙波此生的最後一眼。
人群的驚呼聲陡地停止了。
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趙波，趙波的身形停頓在空中，被一抹紅光籠罩，而後化成灰燼。無聲
無息。
大地彷彿靜止了。
混亂的戰鬥幾乎立刻就停止了。刺客們無聲跪落在地。侍衛也是。
而後是整個校場的軍隊和更外圍的百姓。
紫少君向側後方看去，看見藍髮君皇那嚴峻的神情，與埋藏在雙眼裡的悲哀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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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還在淅瀝淅瀝的下著。
藍髮君皇轉身離開了。
近衛統領求救似地看著紫髮的長老。
紫少君微微搖頭。
幾十萬人安靜地，目送著他們的君皇走出了城門，一個人孤單地向更北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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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按照原訂計畫出發了。
他們要去北境。
君皇要他們去。君皇沒有下令停止，他們就不會停步。
不論是誰欺辱了他們的君皇，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舉起長槍和戰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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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雨還在下。
紫少君坐在逸水居的書房裡，臨窗擺放的那張椅上。
雨絲自打開的窗戶裡細細飄了進來，紫色小花的香味也被雨掩蓋了。
高采聲走了過來，跪在他的腳邊，低聲說道：「長老，休息吧。夜深了。」
紫少君站了起來，卻沒有移動。
高采聲不敢出聲催促，只靜靜地在一旁等候。
「采聲，我是不是做錯了？」紫少君輕輕說道：「如果兩百年前，我放手讓他們走自己的
路，如今是不是就……」
高采聲低聲回應：「不論兩百年前，長老做了什麼樣的決定，都已經做了。您只要告訴屬
下，需要什麼？要怎麼做？屬下就是死，也一定會替您辦到。」
「采聲，你回宮裡去吧。」
高采聲惶惑地抬起頭來，問道：「長老？」
紫少君說道：「把朝廷和宮裡都安頓好，候著君皇回來。君皇……會回來的。」
高采聲想了想說道：「那屬下送長老到靈祈殿好嗎？」
「我……」不久的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流轉在紫少君的思緒裡。他不能把危險帶到靈祈殿
。
「不放心的話，我和你一起入宮吧。」紫少君淡淡地笑了笑。「皇宮這樣大，你總不可能
找不到地方讓我住吧？」
紫少君的微笑讓高采聲的心頭揪緊了。
高采聲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屬下知道了。屬下只希望長老能明白，不論將會遇到怎
樣的危險，屬下都希望能留在長老身邊。屬下這輩子能遇上長老，已是最大的福份。長老
，無論遇到怎樣的困境，請您都不要將屬下排除在外。」

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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