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們的「分手」稱不上轟轟烈烈，至少沒有偶像劇那種風吹雨淋死去活來的分手，有的只
是像鬧劇般的對話和幾乎刺骨的寒風點綴，那買來的咖啡最後也不了了之，他自只能帶回
去一個人喝了兩杯，又不是酒，不醉反而清醒得找罪受。
像個蝦米一樣蜷縮在床鋪的李佑傑唉聲嘆氣，凌亂的被褥被踢到床角，床下面有著因為懊
惱而在床上彈跳之後掉下去的枕頭，除此之外，本來就不怎麼整潔的房間看起來更像是被
颱風掃過一樣。
「李佑傑！」
「啐」了一聲，李佑傑沒來得摀住耳朵就被姊姊從後面提起，痛得他只剩下哀號掙扎的份
。
「痛！痛死了！」被逼著從床上坐起的李佑傑慘叫著。
「李佑傑，你在搞什麼？」姊姊束著眉，「我從樓下就聽見你的聲音！」
李佑傑揉著耳朵齜牙咧嘴，「很痛欸！你知不知道？」
「你很吵，知不知道？」姊姊反機唇舌。
「……我在整理房間而已。」
「你跟我說你這個房間叫做整理過？你當我沒長眼？」
李佑傑煩躁地揮了揮手，「我還沒整理完啦！」
「你到底在搞什麼？」姊姊問，放下手中掙扎的弟弟，「心情不好就亂摔東西？」
「……沒事。」李佑傑抬起眼皮，「你幹嘛？」
姊姊抽搐著嘴角，「什麼幹嘛？」
好不容易抓到姊姊把柄的弟弟還是說了下去，「你哭過？看起來臉色很差。」
「……」猜對了。「要你管。」
「那我也不用你管。」
「嘖。」姊姊暱了他一眼，「你也失戀？」
「也」這個字根本就是承認了，李佑傑心想。但「失戀」二字讓他縮了縮，他咬著牙倔強
地說，「我沒有。」
「騙人。」
「去死啦。」
姊姊瞪了他一眼，「你吃屎啦。」
「……」
李佑傑忍不住想，為什麼他們兩姐弟的對話可以這麼沒有營養。
「對啦我就失戀。」姊姊怒道，「但是是我甩他！混蛋！」說罷，用力地砸向書桌，嚇得
李佑傑直起腰幹。
「……你們不是前陣子還好好的嗎？」
「去他的！去他的！」
好像看見恐龍咆哮的李佑傑嚇得摔下床，抱著被自己殘害的被褥瑟瑟發抖，幼時姊姊待他
如暴君的記憶逼出了他求生的本能。
「他、他幹了什麼……」
姊姊惡狠狠地吐出兩個字，「劈腿。」
「……」
「這種男人就應該被閹掉。」姊姊冷笑著，「真的這種男人會一輩子不舉的。」
「……」
「他居然在我們交往滿三個月的那天被我發現！」
李佑傑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但在接收到姊姊的眼神後還是硬著頭皮地問，「他做了什麼
？」
「他被我撞見在街上牽著小三。」
「……」
姊姊冷笑一聲，「當下沒把他的OO抓爛真的便宜他了。」
李佑傑覺得跨下一緊，連忙跪在姊姊面前。
「你跪著幹嘛？」姊姊冷冷地看著他。
「……不、不由自主。」
姊姊好不容易冷靜了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怎樣，被甩了？」
「……沒有。」
「哼。」
李佑傑打死都不敢想，他問，「……你又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哼，就你這個屁孩還想瞞著我。」
「……」
「可惡。」姊姊似乎又陷入自我世界，她咬著手指，上面漂亮的紅色有點受損。「當初為
什麼沒有踹爛他的OO呢……」
跨下又痛起來的李佑傑連忙說，「才、才三個月應該很快就會過去的啦……」
「呵呵。」姊姊不帶感情地笑著，「如果是三年才讓我發現，我一定會殺了他。」
李佑傑淌下一滴冷汗。「……如果是三年是不是就死了？」
姊姊說，「三年就直接打入死牢。」
「……」
死了。李佑傑心想。
＃
李佑傑不得不慶幸張胤衡已經上大學了，至少大學比高中還要好進去，他只要脫下襯衫，
換上白色荷葉邊的T-shirt，再套上棉褲就成為時下最普通的大學肥宅了。
他走在張胤衡的校園，他們的學校很近，至少他們同居的前半年，李佑傑都不用通勤，而
他畢業之後的兩年半也只有十分鐘的通勤需要。
他去過張胤衡的學院，只有幾次，李佑傑很抗拒出現在張胤衡的學校生活，他戰戰兢兢，
深怕張胤衡性向被發現，這在逐漸建立的小型社會裡是最危險的。
沒想到他也有主動來張胤衡學院的一天。
張胤衡給過他課表，但李佑傑一次也沒有在課與課之間打電話給他，更不會出現在這個校
園。
他站在學院唯一的出口，傻愣愣的模樣和圓臉讓他看起來就跟大一新鮮人沒兩樣，只是這
邋遢的模樣和經濟學院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來等女朋友的吧？」
他聽見稱不上竊竊私語的竊竊私語，心不由得一沉，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與張胤衡的關係
被猜中，還是因為自己現在也不能確定兩人現在的關係。
他的臉埋在圍巾裡面，想著昨天少年決絕的模樣還是有點傷心，手指忍不住又交纏在一起
。他總被說那心神不寧的樣子很像是哪來的小媳婦、又或者是草原上的小白兔，一點風吹
草動就得蹦得亂七八糟的。
當看見張胤衡時李佑傑緊張地嚥了嚥口水，再又看見張胤衡穿著套裝的男男女女之後，他
更是有了掉頭就跑的衝動。
嗚哇啊啊啊啊。經濟學院的人果然、果然好可怕……四年加兩年總共六年時間都待在工學
院的李佑傑幾乎腿軟，他周遭的人沒有穿夾角拖就算了，穿上西裝只怕會被lab的人當作
發瘋強制送醫，而他也逐漸習慣了這種懶散的氛圍。
掌心冒汗，李佑傑腦內什麼也組織不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莫名的羞恥讓他準備掉頭就走
，但在與張胤衡的眼神對上時，他便動不了了。
張胤衡遠遠地看見他，皺起了眉，李佑傑硬著頭皮舉起手，小跑步過去。張胤衡很高，在
人群著中央，原本的面無表情在看見他之後成了嫌惡。
李佑傑習慣張胤衡從前的嫌惡，就跟他的往常刻薄一樣，這種嫌惡是偽裝，他分辨得出來
。但此時的嫌惡卻很陌生，李佑傑有點慌，但已經到他面前了，只能承受著其他人的目光
，羞愧得就像是全裸一樣。
「胤衡。」他小聲地喚，連忙帶上笑容，「你下課了。」
張胤衡看著他，收起了嫌惡，又換成了面無表情，但多了點冷漠。
「胤衡，」他看見旁邊嬌小的男孩子悄聲地問，「他是誰？」說完，他還對著李佑傑不好
意思地笑了笑，並不嬌氣，反而大方。
好、好想逃走……
「不認識的大叔。」
「大、大叔？」李佑傑脫口而出，臉有點扭曲。
張胤衡像是厭煩一樣瞥了他一眼，然後他便聽見那個嬌小的男孩子小小聲地笑，真的有那
麼點可愛——李佑傑不願意承認，只覺得雙頰發燙，很是尷尬。
「那我們先去學餐囉。」不知道是誰這麼說的，人群開始分散，往學生餐廳移動。
「嗯。」張胤衡回應，眼神卻打量著他的穿著，李佑傑怕張胤衡就這麼哼出聲，他想他可
能會因此羞愧地找個洞鑽進去。
「要我陪你嗎？」那個漂亮的男孩問。
李佑傑看著男孩的睫毛瞠目結舌，那長得不像是成年男性，反而像是女孩子，那雙眼睛笑
起來再戴頂假髮就可以出道女子偶像了，身高比李佑傑矮一些，站在張胤衡不顯怪，反而
有點可愛，但不知道為什麼瞇起眼睛的樣子很冷。
張胤衡閃神了一下，回過神後才說「不用」，男孩點了點頭也離開了。
「他是、」
李佑傑尷尬的話還沒問完，張胤衡已經不耐地問，「你來幹嘛？」
說到底，張胤衡還很年輕，李佑傑喜歡張胤衡的直率，儘管後者成年之後總是喜歡偽裝。
但此時直接的不耐還是讓李佑傑有點受傷，他手足無措了一下後才道，「我來找你。」
「我知道，我有長眼睛。」
「我、我們談談好不好？」
張胤衡臉一歪，「跟我這個『朋友』嗎？」
李佑傑知道他還在記仇，連忙陪笑，「沒有，不是。」李佑傑軟下聲音，也低了許多，「
胤衡，不要生氣好不好？」
張胤衡推開他的手，「我沒有生氣。」
李佑傑看著張胤衡緊繃的臉心想：騙人。
「我做錯了，真的。」李佑傑繼續說，但張胤衡理也不理，繞過他便要走。李佑傑急忙跟
上，口氣也尖銳了些，「張胤衡，你要不要聽我說？」
張胤衡停了下來，李佑傑看見他的表情差點被口水嗆到，如果說方才的毒舌、口是心非、
刻薄，都可以與往昔聯想，那麼現在近乎可怖的模樣便是他第一次見到。張胤衡的臉非常
陰鬱，看著他的眼神讓他頭皮發麻，冰冷得很。
「……對不起，胤衡。」
張胤衡看著他，單單只是看著，李佑傑便自動將拉著他衣袖的手放開。他低聲地說，「我
真的錯了。」
「她是誰？」張胤衡問。
李佑傑張了張嘴，被稱為「笨蛋」的腦袋原本有很多解釋來包裝，但看見張胤衡黑得嚇人
的臉，最後只是艱難地吐出「女朋友」這三個字。
張胤衡有所準備，但還是被這三個字噁心到，不可置信伴隨著嫌惡，李佑傑咬著唇，羞愧
又尷尬，他說，「對不起。真的。」
張胤衡說，「『女朋友』，」他冷笑，「你可真誠實。」
李佑傑有點後悔，他總被說「笨蛋」，寵溺也好感嘆也好，他不擅長偽裝和說謊，尤其是
對張胤衡，看見那雙眼睛，他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錯了，真的。原諒我。」
張胤衡搖了搖頭，「李佑傑，你還是不懂，我有時候都懷疑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
。」他頓了頓，李佑傑根本不敢接。張胤衡又說，「你要我原諒什麼？」
李佑傑有時候討厭張胤衡的壞心眼，他總會逼他說出事實，而絕大部分的「事實」都是他
不想說出口的，無論是因為羞恥還是因為羞愧。
「……」
張胤衡彷彿早就料到一樣，沒有絲毫表情地說，「說不出口？那是當然的。你就是這樣的
人。」語畢，繞過他便想走人。
李佑傑忽然一口氣提上來，嗓子痛了起來，口乾舌燥，他捏了自己大腿一下，但話仍舊滑
出口，「我跟你不一樣。」
張胤衡轉過頭，陰狠的表情看起來很可怕，但李佑傑只是繼續說，「你喜歡男人，我喜歡
的是女人。」他說，「我又不是同性戀。」
「李佑傑，」張胤衡一個字一個字說，好像要咬碎牙齒一樣，「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笨蛋，
但我現在發現你不是，你只是個混蛋。」
「張胤衡，我——」李佑傑忽然又沒了底氣，看著張胤衡憤怒的臉，他卻覺得張胤衡忽然
又回到高中生的模樣，明明他是該害怕的，但他卻覺得張胤衡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我真的很抱歉。」
張胤衡退了一步，好像是在丈量自己的忍受範圍，不可思議的臉讓李佑傑很後悔，他恨不
得抽自己一巴掌。「是我的錯。」
「你該滾了，社會人士。這裡可是大學。」
李佑傑拉住他的手，但這次張胤衡不是冷冷地打量他然後在甩開，他就像是被什麼髒東西
碰到，幾乎是一瞬間便推開他的手，用李佑傑第一次看見的冷漠表情說，「不要再來找我
了。你愛跟女人在一起就跟女人在一起吧，」張胤衡的聲音冷的不能再冷，他就像是墜入
八寒地獄一樣動彈不得，僵硬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我求你原諒我。」李佑傑說得結巴，牙關打在一起，就好像真的被丟進天寒地凍的煉獄
。他說，「我愛你。我愛你。」
張胤衡再度瞪大眼睛，還因為太過不可置信而笑了出來，前額爆出青筋，「你總是讓我很
驚訝。」他說，「你居然說『我愛你』。」
李佑傑意識到，張胤衡這句話的意思是他永遠也不會再說愛他，他張大了嘴巴，再也無法
克制地全身顫抖，眉毛皺在一起，看不清究竟要哭還是要怒。
就像是被隱藏的刺逐漸被揭露，不知該說是天真還是無知，他終究還是遲鈍地發現無力挽
回是多麼現實。
他就像是沒有衣物蔽體的可憐蟲，在這寒風中瑟瑟發抖。
「……張胤衡，拜託。」他的「拜託」哽在喉間，含糊而且不清。
「拜託？」張胤衡的嘴唇動得很快，但幅度都不大，好像牙關不這麼咬著，他便會氣得破
口大罵。他閉上眼睛、然後又打開，慢慢地問，「你要我怎麼做？」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
弧度，「赦免你？」
「赦免」？李佑傑茫然地想，他居然，想也沒想過這個詞，想也沒想過這是真正的「罪」
。
「……」
「你根本沒想過吧。」張胤衡說，「因為你是男人？噢不對，」張胤衡笑，「因為我是男
人。」
「……」
李佑傑必須要記得，張胤衡是個伶牙咧嘴的人，他甚至會顯得刻薄，他從沒有勝算——如
果這其中有所謂的「勝利」的話。他拚命地記著「要道歉」，但看著這個已經比自己高、
臉的稜角也變得堅毅的男孩，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張胤衡扔下這句話，「不要再來找我了。」
……「分手」。李佑傑率先想到這個詞，想到的瞬間天旋地轉，差點就要這麼跪在他面前
，但他還是撐住了，白著臉看著男孩的背影，這次他沒有勇氣提腳去追。
他沒有想過分手。真的。一次也沒想過。
意識到將「永遠失去」後，李佑傑終於腿一軟便跪了下去，胃隱隱作痛，什麼也沒吃卻泛
起了惡心感，幾乎要吐出來一樣。
這是死罪。他確定了。

無法同情李佑傑啊！→_→

無法理解李在做什麼......-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