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張胤衡已經搬出了他們同居的那間公寓，本來也是李佑傑堅持付房租的，現在卻誰也沒住
在那裡。
李佑傑沒膽回兩人的公寓，一直到他戰戰兢兢地回公寓拿衣服，才發現早已沒了生活的氣
息，至少，電視上的灰塵是張胤衡不可容忍的。
張胤衡搬了出去，他也不敢回去，一直到他因為各種原因，他才發現張胤衡已經不聲不響
地搬到了宿舍和同學住在一起。
得知這個現實李佑傑很難說自己當下的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他懊悔，愧疚，傷心，以
及羞恥。
手裡捏著咖啡，紙杯外的杯套已經在慌亂之中被他踩爛了，他一開始忍受著掌心的刺痛，
還要小心別讓咖啡灑了，又得在宿舍的門禁前抵達，這種種條件讓他幾乎要崩潰，就像是
個不可能的任務。
經過綠色的咖啡連鎖店時，李佑傑在心裡暗罵不好－－他完全忘記張胤衡的同學們，大概
十位，撇除掉張胤衡，還有九位。
咬牙拐進連鎖店，他無視等候區的人的臉色，頂著比衛生紙還要薄的臉皮問，「請、請問
可以外送嗎？」
「林小姐您的榛果、咦？」
他讓出一點位置，讓後面臭著臉的女性拿走咖啡。好不容易點完餐，李佑傑扔下了「不用
找了」奔出門，只剩店員和幾個本來就不多的客人愣在原地。
好不容抵達校園，李佑傑可能下一秒就要因為吸不到空氣而死掉，胸膛起伏之劇烈，手撐
在膝蓋上，似乎即將力氣用盡。
手機震動了一下，李佑傑為了從口袋掏出手機，差點將手中的咖啡掉在地上。他忘記拿紙
袋，又不願意把咖啡放到地上，最後只能一手夾著、一手笨拙地探進口袋，可惜剛拿出來
就斷了，他只能齜牙咧嘴地重撥，手抖得差點沒辦法解鎖。
響了起聲，電話被接起的瞬間他便道，「我在校園裡面了。」
電話那一頭有點吵，但他仍舊聽見一瞬的寂靜，但很快地，便被旁邊的咒罵掩蓋，他忽然
覺得冷，像是飛起的塵將他徹底掩埋那樣。
「你在哪棟宿舍？」他又問，聲音很乾。
電話的另一端很吵，男男女女的聲音都有，有些哀號有些在笑有些在討論，他想起來了，
張胤衡一個禮拜前說過，他們今天要一起複習期中考，那個時候張胤衡還能與他好好地說
話、親他，他也能夠摟一摟張胤衡的腰——一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
『幹嘛？』
張胤衡的聲音很硬，又冷，他暗自慶幸自己已經逐漸習慣。
他寧願張胤衡罵他。
「呃……咖啡？」他自己說完也很尷尬，「你、你喜歡的那家……」
也是撞見他出軌的那家店。shit。他頭皮發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張胤橫那裡沉默著，他想像著逐漸成熟的臉冷下來、然後扭曲，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
出來。
『我不——』
突然地聲音停止了，他連忙貼緊手機，試圖聽見另一端在說什麼。
『……星巴克？』張胤衡的聲音遠了些，應該不是在跟他說話，但說出來的關鍵字還是讓
他心跳了一下。『不是我。誰訂的？』
又過了幾秒，張胤衡的聲音又恢復方才的冷漠，他覺得背後都是汗。
『你？』
只有一個字，李佑傑就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對。」他說，「夠嗎
？」
大概是李佑傑的誠意打動了張胤衡，電話那一端只是冷笑一聲便告訴他宿舍的名字和位置
，電話便又落回寂靜。
李佑傑等了又等，還是沒有掛斷的寂靜，耳邊隱隱地有屬於學生的青春叫喊。他並不懷念
學生時期，過了便是過了，他討厭考試、討厭升學，討厭只有1或0的成績，討厭用100分
來分割努力的體制。
但他卻覺得幸運，在他勉強還屬於學生的時候，遇見了即將成為最自由、或許最頹廢的大
學的張胤衡。
「十分鐘。」李佑傑從喉嚨擠出聲音，「等我。」便自發地掛掉了電話。
他不想聽見「嘟嘟」聲，而非他熟悉的「再見」或「掰掰」。
奔跑著，卻覺得好像沒有盡頭。罪惡感、挫敗，無措。空氣很冷，滑進喉嚨的空氣刺激得
他咳了幾聲，手中緊捏的咖啡已經變溫了，原本刺痛的掌肉或得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李佑傑很想再聽一聽張胤衡的聲音，沒有意義的亂聊也好、生氣地抱怨也好，張胤衡的刻
薄在此時讓他很懷念，那好像要扒下一層皮的刻薄，都要比現在這冷漠好。
他聽過姐姐用情聖般的口吻說過愛與恨，冷漠與不愛——當然那些都是在刪掉所有前男友
簡訊的時候。
腳拌了一下，他摔在地上，咖啡飛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裡吃盡了碎石。
「你、沒事吧？」
那聲「你」帶著遲疑和打量，他掙扎地抬起頭時，才發現那張巴掌大的臉有點熟悉，但率
先讓他回過神的，卻是那個人白色帆布鞋上的咖啡汙漬。
「抱、抱歉！」李佑傑脫口而出，起來的時候掌心好像壓到了什麼，痛得眼淚直掉。
他想起來這張戴上假髮就可以以女子偶像出道的男孩——張胤衡的同學，比他還矮些，嬌
小得可愛，但此時卻沒什麼表情，似乎正在打量他，也沒有伸手扶他的意思。
「……啊。」男孩好像終於注意到鞋子上的汙漬，蹲了下來，用白嫩的手指撫了撫，理所
當然地沒有任何幫助。
男孩這麼一蹲，正好可以看清李佑傑眼皮上的傷口。
「我賠你吧。」李佑傑說。
「不用。」
不是「沒關係」，而且冷硬的「不用」，李佑傑都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男孩看著李佑傑發愣的模樣反而笑了，眼睛彎彎的，嘴巴很小，模樣很可愛。
「你就是胤衡的男朋友？」
李佑傑腦袋一片空白，嘴巴卻先動了，「不、不是。」他渾身發冷，逼迫自己抬起頭，不
要嚇得垂下去。「我、不是，他，不是。」
男孩撐著腦袋由上往下看著他，「誰不是？不是什麼？」
李佑傑只得硬著頭皮說，「我不是他男朋友。」
「哦。」男孩點了點頭，「那你是他的誰？」
「……朋友。」
男孩挑眉，「所以你來幹嘛？」
「……」李佑傑看著咖啡的殘渣，紙杯已經躺在地上，旁邊的褐色像是它已經乾枯的血液
，塑膠腦袋早已和身體分開，看起來還真像是個車禍現場。
「送咖啡？」
李佑傑嚅囁著，發現自己正步步拜下風，還是這個比自己小很多歲、看起來像是個男孩的
人面前。
「對……」
男孩從懷裡掏出菸，問，「你有沒有打火機？」
李佑傑會抽一點菸，但僅止於應酬，他想要拒絕，但還是乖乖從懷裡拿出打火機扔了過去
。他在男孩點菸的時候爬了起來，手掌、手腕，和撩起衣袖的手臂都有點擦傷，他在心裡
暗自想，眼前的男孩居然一點都沒有扶起他的意思。
點完火之後，男孩將打火機拋了回去，勾起嘴角道，「謝謝。」
「……不客氣。」
李佑傑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褲子，襯衫又髒又灰，撩起的衣袖也沒有倖免，沾
到了一點血，他苦著臉撫了撫，一樣沒什麼用。
「你的鞋……」
「扯平了。」男孩咬著菸，用下巴指了指他骯髒的襯衫道。
「……謝謝。」
男孩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抽菸、對於他的摔倒不聞不問，但卻依然給他一種很「清純
」、很「可愛」的感覺，討厭也討厭不起來。
「你是來找胤衡的？」
「……對。」
男孩抬了抬下巴，吐出一口煙，「不聯絡他？」說完又笑了，李佑傑被這種清純又惡劣的
模樣搞糊塗了。
「不、我……」
「噢，咖啡啊。」男孩看了眼地上孤零零的咖啡道，又問，「星巴克也是你訂的？」
「嗯……」
「那還真是謝了。」
「不會……」
男孩對著他思索了一下，「還是我幫你打給他？」
「不、不用了！」
李佑傑退了兩步，覺得萬分羞恥，撿起地上的咖啡殘渣，「我先回去了。」
「啊？」男孩愣了一下。
「我——我先回去了。」
「那咖啡怎麼辦？」
李佑傑對著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簡直僵硬得不像笑，反而像哭。
男孩看著逐漸奔走的男人，狠狠地吸了一口，「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覺得荒謬又詼諧，
好像在看什麼黑色喜劇，男人髒兮兮的臉和慘兮兮的傷口讓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憐憫。
「維霖。」
徐維霖轉過頭，看見張胤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宿舍門口。
「你下來了。」
張胤衡皺眉，手裡還拿著手機。
「有個幫你送咖啡的『朋友』剛剛還在。」
張胤衡挑眉。
「後來呢，」徐維霖微微一笑，手指緊貼著，比出了一個飛翔的手勢，「這樣摔在地上。
」
「摔在地上？」張胤衡皺眉。
徐維霖指了指腳上的汙漬，「我剛好出來抽菸，灑在我的腳上。」
「……」
徐維霖又說，「後來就跑了。」
張胤衡的手機正好震了震，他低頭一看，綠色的通知跳了出來，上面顯試著『笨蛋：抱歉
，下次再補你咖啡』。
「上去吧。」張胤衡說，徐維霖這才發現張胤衡連外套都沒穿便下來了。
他說，「剛剛那是你的誰？」
「不關你的事。」
「好吧，對不起，」徐維霖癟了癟嘴，將菸捻熄，不認識的還以為張胤衡在欺負他。「看
來即使我跟你認識這麼多年，也不能跟我說？」
「……」
「唉，誰當年以為我是女孩子，吵著要跟我結婚的。」
張胤衡硬著脖子說，「誰叫你愛穿裙子。」他又說，「況且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徐維霖也只是開開玩笑，很快地便又恢復方才有點狡黠的樣子，「你也滿厲害的，沒想到
連男人都追你了。」他悠悠地說，「我去美國念個高中回來，你就男女通吃，真羨慕。」
張胤衡看著打小認識的青梅竹馬，面無表情地說，「那個人不是在追我。」
「不追你還送咖啡？」徐維霖說，「連我都有份。」
張胤衡轉過身冷冷地說，「他是我男朋友。」
徐維霖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問，難得結巴了一會才說，「可……可是
剛剛他否認了。」
「你說什麼？」
徐維霖摸了摸鼻子，聳肩，「我開玩笑，他很慌張地否認。」
「……」
徐維霖慢條斯理地把菸塞進自己口袋，對著櫃檯的管理人員笑了笑。
張胤衡說，「進去吧。」
「……你們吵架了？」
「不是，」張胤衡咬著牙說，「分手了。」
「……」原來是前男友啊。「為什麼？」
「出軌。」
徐維霖差點被嗆到，「你居然出軌了？」
張胤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認識有一定年頭，徐維霖一定會退個幾步，因為那個眼
神看起來好像要把他千刀萬剮一樣。
張胤衡從牙間擠出兩個字，「是他。」
「……他？」
徐維霖想著李佑傑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心想，真看不出來……

現在才看到佑傑續篇！！他好過分啊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