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入口在進入月牙居的那道拱門不遠處,是在一處外觀看來,與附近其他地方都沒有
絲毫差異的平坦處。開啟地牢入口的開關離它足有五十尺遠,是在月牙居外默王府花園的
一處牡丹植栽下。
幽冥君打開地牢的入口,走了下去。
地牢乾淨、乾燥,通風良好,而且沒有鐵欄杆之類阻礙囚犯活動的枷鎖。它其實更像一間
地下的起居室,有桌有椅有床,還儲藏了足可吃上個把月的乾糧和食水。
冰霽君在這裡。
他的手腳沒有受到綁縛,在北冰原所受的傷也有按時服藥,如今已將近復原。但他走不出
這個地牢,因為幽冥君用玄冥玉,以自己也解不開的強度下了禁行咒。
幽冥君要將他關在這裡,永遠地關在這裡。
在當時,幽冥君並沒有料到如今的兵敗,導致他必須放棄並燒毀默王府。在他離開默王府
後,默王府就會被大火吞噬。地牢或許能夠避過火劫,但即使默王府燒成了灰,冰霽君還
是走不出地牢的範圍,沒有人知道冰霽君被困在這裡;幾個月後,當存糧用盡,飢渴就會
奪走冰霽君的性命,然後,在幾十年或幾百年後,會有後來的人發現,在這片焦地底下,
藏著一具無名屍。
在冰霽君死去前他不可能再回來。因為如果他的傷勢無法得到治療,那麼他將活不過三天
。而如果他想治療傷勢,就得去鳳凰火族。幾個月內,他沒有辦法離開。也或許終生都無
法離開。
因此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幽冥君走下地牢。
他的傷勢沉重,而且沒有刻意掩蓋腳步聲,因此冰霽君立刻就發現他了。
冰霽君正在榻上打坐,此刻張開眼睛來,望著他。
幽冥君沒有迎視對方的目光,他的視線微微向下,看著對方胸口的衣摺處。「孤敗了,所
以得逃走了。」
冰霽君沒有說話。
「在孤走後,默王府就會被大火燒毀,沒有人會知道你在這裡。」
冰霽君還是沒有說話。幽冥君也不知道還能夠說些什麼。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凝視
著自己。他不知道那視線裡蘊含著怎樣的情緒,是痛恨還是仇怨?他沒有抬頭去看。
反正不管那裡有什麼,都改變不了既定的命運,又何必去看?
幽冥君覺得自己該走了,但他卻感覺自己的雙腳好像釘在了地上。他站在那裡,聽著冰霽
君的呼吸。冰霽君的呼吸很平和,這種毀滅性的消息,似乎沒有影響到對方。
「那麼,孤要走了。」幽冥君對自己點了點頭。他的視線上抬,有一瞬間迎上了對方的眼
睛。那一瞬間太短了,他還沒看清楚對方的臉,便已經偏過了頭去,然後移動腳步。
「幽冥。」冰霽君坐在榻上喚他。
幽冥君停下腳步。
「如果你不是立刻得走的話,要不要來我身邊坐坐?」
幽冥君沒有馬上做出反應。他覺得自己不該靠近冰霽君。因為他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冰霽君的傷勢卻已幾近復原。如果冰霽君想殺他報仇,或者妄想逼他解開咒術,那他一靠
近就等於給對方機會動手了……話說回來,冰霽君又沒被綁住,若真想殺他或捉他,那麼
在他走下地牢的那一刻,就可以動手了。
幽冥君半轉過身,斜睨著對方,問道:「你想跟孤說什麼?」
冰霽君只是笑了笑,拍拍自己身旁的床榻。
幽冥君慢慢走了過去,然後慢慢坐了下來,坐在冰霽君剛剛指的位置上。
冰霽君移到他的背後,沉下呼吸,說道:「靜心凝神。」而後伸出雙掌,平貼在他的背上
。
幽冥君瑟縮了一下。
一股溫純的內力緩緩流入他的體內,一開始他下意識要抗拒,但他傷得太重,而且那股內
力不帶一絲霸道或侵略,只像是一道暖流,溫柔地撫過他受創的經脈。
他放下防備,那股內力便更加醇厚了起來。他感到身上的疼痛減輕了,那股內力慢慢灌注
他的經脈,一點一點地修補起他損失的功力。
冰霽君正在輸功給他。
而那將極度耗損對方的精元。
幽冥君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孤不可能放你出去!」
冰霽君只應了一聲:「嗯。」
背後傳來的內力加強了,宛如洪流一樣。
他若不能全心全意地接收,那內力便會因流失而浪費。幽冥君只能閉上嘴巴、閉起眼睛,
全心引導那內力散入自己的四肢百脈。
一刻鐘後,那內力漸漸變弱了,又過片刻,冰霽君收掌回氣。
冰霽君吐了口濁氣,帶點遺憾的說道:「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君皇留下的掌力,我無法
替你逐出。你需要一個高明的大夫。」
但他的內力卻已恢復了七成。幾年內性命都無礙了。
「好了,你的人大概已經等得著急,你離開吧。」
幽冥君還是坐著,呼吸起伏。
「孤說了,孤不可能放你出去。」
冰霽君說道:「我有聽見。」
幽冥君啞著聲音問道:「為什麼?」
冰霽君說道:「既然我無法出去,而且顯然命不長久了,那麼這身功力對我而言已經沒有
用處,但卻能幫助你。」
「為什麼……?你不恨孤嗎?明明是孤將你關在這裡!」
「立場不同,而我輸了。是我自己不濟事,恨你作什?而且,」冰霽君苦笑了一下,說道
:「如果你願意相信的話,幽冥,其實我是喜歡你這個人的。」
幽冥君猛地回過頭去,說道:「喜歡?原來你是想要孤嗎?好啊,如果你想要的話,孤可
以報答你!」
冰霽君搖了搖頭,說道:「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幽冥君沒有誤會。因為冰霽君說得很清楚,而且不論是語氣或神情,都沒有一絲求償的意
味。但那反而使他感到焦躁,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地方是值得對方喜歡或在意的。
「有何不可?」幽冥君的嗓音低沉卻很動聽,又刻意帶上一絲魅惑,「你說過孤是聖魔界
最美的人。你就要死了,而孤再也不會回來,你有什麼好顧慮的?」
冰霽君的神情變得凝重而憂傷。「幽冥,你走吧。」
「還是你要處子?孤不是,所以你不要?」
冰霽君突然伸出手去,按上了幽冥君放在榻上的手。
幽冥君沒有意料到這個變化。他在那瞬間曲起手指,上半身向後微微退去,隨即頓住了。
冰霽君放開他的手,說道:「已經過了這麼久,你還是害怕與他人的肌膚接觸。」
幽冥君搖了搖頭,微弱的抗辯在舌尖,「孤沒有,孤只是……」
「而我明知那件事極可能發生,卻沒有盡全力去阻止。這是我此生最遺憾的事情之一。」
幽冥君沒想到對方還記得這件事,而且將它當成了拒絕的理由。
那是他此生最不願意回想,卻每每在午夜夢迴將他驚醒的惡夢之一。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從
任何人的口中聽到這件早已沒有任何意義、早該碎入地獄、焚燒殆盡的往事。
憤怒與屈辱使幽冥君的雙頰帶上了一抹豔紅,「你只是在自作多情!孤說過,那是孤自己
選擇的,孤因此得到了世子之位,不管有沒有遇見你,孤都會那樣做!那是孤唯一的保命
之道!」
冰霽君說道:「我明白。當年的我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其實什麼也做不到。你有
自己的選擇,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是不是遇見我,結果都是一樣的。」
幽冥君瞪著他,沒有說話。
冰霽君微微一笑,又說道:「如今你在情勢緊急時,還願意來見見我這個老朋友,我很高
興。臨別無以為贈,而這身功力反正也用不著了,就送給你又何妨?」
幽冥君還是瞪著他,神情卻已不再充滿憤恨,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挫敗。不論處身在怎
樣的環境,他似乎總是贏不了眼前這個男人。即使對方立刻就要死了,也一樣。
「對了,能告訴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越天思還好嗎?」
幽冥君先是一怒,「他,」死了。
末了卻恨恨地轉了話。「他和君皇在一起。」
冰霽君點點頭,說道:「嗯。謝謝你。」
幽冥君還坐在那裡。坐在冰霽君身側。
冰霽君提醒他:「你該走了。」
幽冥君停了幾瞬,才慢慢站起身來,說道:「孤要走了。」
「保重。默雅。」
幽冥君愣了一下,回頭看他。
冰霽君笑了笑,說道:「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我很喜歡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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