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隔天,到學校裡,早自習之前有人說昨日看見趙瑋博和羅雅莉一塊搭捷運回家。
在背後悄悄地說,趙瑋博進了教室,眾人馬上轉移話題,彷彿不關心,只是,等羅雅莉到
了,每個人都忍不住偷看兩人神色有沒有變化。我並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但我看得出來,趙瑋博心情不錯,無論大家怎樣調侃,也不生氣。我盯著他看,他察覺了
,往我看來。
他道:「幹嘛?」
我搖了搖頭,微低下眼,瞥見他腳上的鞋,沒看過的。我道:「新鞋子。」
他把腳動了一動,敷衍似的:「唔。」
王俊為湊上去看:「真的,新鞋子。」
曹凌雋笑道:「給我踩兩下。」
趙瑋博將他推開一些:「走開。」
我感到有點無聊,道:「要早自習了,我回位子去了。」
整個自早習,我有點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發呆也沒力氣似的,只想趴到桌上睡一覺。
胸口一股子鈍重,又冷冷的,毫無情緒。其實,趙瑋博告訴我也沒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隱
瞞他一直有可能在追求羅雅莉?我真是不能相信的人?可是,大家都知道的樣子。
他們真是交往,又沒什麼。真的。我這麼想。
今天照常上課,但期中考剛剛結束,大家不免有點鬆散,老師們大多睜隻眼閉隻眼,不過
試卷還是要檢討。教數學的是班導師老高,他在黑板上畫圖、三角形、圓形、各種直線組
合,旁邊又寫上各類運算式子,底下每人都聽得昏昏欲睡。我記著幾個重點,對於分數,
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想,不算好,也不差了。
隔壁林毓涵倒始終在發呆,連筆也沒有拿筆起來,我瞥了她一眼,原來她把手機壓在課本
下面。她臉色不好看,並不是不舒服的樣子。她注意過來,隱隱橫了一眼。我連忙轉開目
光。
聽說過她有男朋友,校外的。所以她一天到晚看手機。突然我想起來,周稚河的女朋友也
算是校外的,還是大學生。他週六忙科展,週日又到總圖念書的話,兩人怎麼約會的?
也就是隨便想想,並不認真。
中午時,趙瑋博和曹凌雋先吃完了飯,他們要去福利社。趙瑋博問我:「要不要幫你買什
麼?」
我道:「不用。」
等我洗完餐具,便瞥見另一頭走廊上,趙瑋博和曹凌雋走了回來,在那邊黃幼萱和羅雅莉
背靠著欄杆聊天。趙瑋博經過去,把一瓶飲料遞給了她。她並沒有接,搖搖頭。趙瑋博聳
聳肩,又拿了回來。
放學的時候,在校車上,曹凌雋湊近,忽然這麼說:「還在追。」
我回過神:「什麼?」
曹凌雋笑了笑。我看看他,霎時明白過來。
趙瑋博沒有和我們一塊走,他又去K書中心,已經考完試了,又去?怕誰不知道原因。科
展交件期限要到了,下午的兩節課,周稚河和羅雅莉便請假了。連林毓涵也去了,她說:
「禮拜一要交出去。」他們在圖書館一角討論。
我不想被曹凌雋看出心裡有點什麼,但是,我自己也並不明白那點什麼是什麼。不過一張
嘴,也就說了出來:「我不知道。」
曹凌雋平淡地點頭:「他沒告訴你。」
我故作輕鬆:「可能他覺得我會說出去吧。」
曹凌雋笑了笑:「他是白痴啊,你不會說出去,我才會說出去。笑死了。」
我勉強一笑。他又道:「其實他也沒有告訴我,是我發現的,有幾次我們講到班上幾個的
女生,他就不說話,問他,他還裝死。沒什麼的話,緊張個屁。」
我愣了愣,道:「可是他不是講過黃——」
曹凌雋手臂撞了一下我的胳膊,我霎時閉嘴。他看看左右,道:「那時候他順著我的話說
的,你忘了?」
我忘了?我呆了一下,馬上回想,到底在什麼情形下,大家談論起班上的女孩子?真是有
點不記得了。就記住了,趙瑋博說黃幼萱可愛。
進了捷運站,少了一些同校的人,曹凌雋便說:「體育課趙瑋博一直在偷看羅,好幾次。
」
我瞪大眼:「你怎麼知道?」
曹凌雋笑了笑,只道:「反正被我發現了。唔,羅是漂亮沒錯,但人看起來有點無聊。」
我絞盡腦汁擠出一句話:「可能……她私下很有趣?」
曹凌雋聳了聳肩:「誰知道。」
就沒有再說下去了。曹凌雋拿出手機玩遊戲,我發著呆。我也想過問問趙瑋博,但又覺得
沒有意思。我們的交情就只有這樣的程度——只能夠反覆地這麼想。好朋友之間不該這樣
子。我想把他當成好朋友,而他沒有。他種種的態度,我覺得失望,簡直難過得不得了。
友誼破裂,就是這樣子嗎?毫無理由的。
男女有什麼差別?我感到迷茫。以前從沒有體驗過,畢業,分班,一些舊同學也不太聯繫
,看他們交了新的好朋友,哪裡會這樣委屈的。
這種問題,能夠去問誰?
回到家,父母親早已回來了,母親也煮好了飯,正在備碗筷。母親回頭看我,像是訝異了
一下,道:「在學校怎麼了嗎?」
我愣住:「沒事啊。」
母親道:「看你一臉不高興。」
我覺得心頭一刺,嘴裡說:「沒有啊。我去洗澡。」
母親道:「這麼早?你爸也在洗,你等吃完飯再洗好了。」
我沒有回話,進了房間。我把書包一放,整個人倒在床上,動也不想動。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覺得眼角漸漸潮濕起來。不知道多久,有人敲門,我馬上把臉偏到另一邊去。
母親的聲音響起來:「你不是要洗澡?」
我捏了捏鼻子:「爸爸不是在洗?」
母親道:「早就洗好了,你不洗的話,就來吃飯。」
我道:「嗯。」
安靜了一下子,終於聽見母親把門關上。我又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起來,到浴室裡洗了
洗臉,換掉衣服。出去的時候,父母親已經開始吃飯了,電視機也已經打開來,正在報新
聞。我拉開椅子坐下,和父親打了個招呼,也就吃起來。
一會兒父親開口:「明天要不要跟我們出去?」
我抬頭看他:「去哪裡?」
母親道:「你叔叔他們說要去壽山和旗津玩。」
我道:「山上有猴子,我不要去。」
母親又道:「你很久沒有看見你叔叔嬸嬸了吧?他們也想看看你。」
父親道:「那些猴子你不去逗牠們,牠們就不會去打你。上次你不是說想去旗津,也很久
沒去了。」
我便有點心動了,反正剛考完,就放鬆一下。我點頭:「那我要去。」
晚一點我洗完了澡,把裝了髒衣物的籃子拿出去,母親道:「對了,這禮拜天補習班要上
課嗎?」
我道:「不上課,不過也要去,一個上午而已,檢討試卷。」
母親道:「可以請假嗎?」
我道:「應該可以,怎麼了?」
母親道:「你叔叔他們禮拜天才要回去,正好我們也回去看一下爺爺。如果可以請假,你
就請個假。」
我正要答應,霎時記起來,禮拜天晚上固定的碰面。我頓了頓,說:「我問問補習班導師
。」
母親道:「你記得問,早點睡。」
我點了點頭。回了房間,我拿出手機來,立刻要告訴周稚河延一個禮拜,但是,因為期中
考已經延過了。不過,書在他那裡,吃虧的也是我自己。我猶豫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怎麼
做。叔叔他們在明天也會見到了,爺爺那裡,有時候禮拜六也會去探望,並不算難得一見
。
我想了想,寫了訊息告訴周稚河,禮拜天補習班只有半天。我:『你可以提前拿書過來嗎
?』
禮拜六近午,我在山頂的雅座觀景台才看見周稚河的回覆。他在早上十點多傳過來的,那
時候,我和父母親與叔叔嬸嬸在登山口會合,那附近有座寺廟,我們沒有去看,直接爬山
。進去的地方有幾間店,一級一級的石階往上,在裡面的山林換成排木的路。山坡不算陡
,可是大太陽,走一會兒就流汗。
叔叔嬸嬸帶著他們兩個雙胞胎來,都是女孩子,國小生,就讀二年級。她們模樣白嫩嫩的
,大大的眼睛,睫毛又翹又長。她們對我陌生,不太好意思,粘著她們的母親。嬸嬸是越
南人,說話的語調綿密,咬字不準,不過閩南語非常流利。
上山一會兒後,兩個小女孩開始吱吱喳喳的,兩人手拉手,腳步很快,大人都要趕不上。
叔叔一家人住在東港,爺爺本來也一塊住,前幾年生病,當地醫院無法處理,轉到高雄的
醫院住院,之後就搬到伯父那裡。以前我很少回東港去,不過父親說我們算起來不是那裡
的人,爺爺在新竹出生長大,到高雄讀書,工作,後來娶了高雄人奶奶,又剛好一個機會
到東港發展業務,便在那裡住下。以往他們定期要回新竹探望老人,那邊的人都走了之後
,才不再回去。
半路遇到獼猴,不只一隻兩隻,常見的事,這邊的特色。牠們盤聚在樹上,冷冷地盯著來
來往往的人。堂妹們沒見過,叫起來。有猴子也跟著叫,幾隻猴子從這一端跳到那一端,
眾人躲來躲去,簡直一團亂。
父母親連忙幫忙安撫小孩子,叔叔嬸嬸一個抱著一個,快速走過去。
終於才到了山頂。我靠著欄杆,在底下是幽漆漆似的廣闊海峽,遠遠的能夠瞧見海上有幾
隻輪船。我把手機拿出來,就看見訊息。
周稚河:『中午不行。』
我沒料到他會有事,一怔。想了一想,感到請假麻煩,補習班導師也可能問東問西的。伯
父那裡,少去一次也不要緊。我便寫:『下午可不可以?』
這次周稚河倒很快回傳:『可以,但是要改地點。』
我:『改哪裡?』
周稚河:『凱旋站,大概兩點?』
我也沒什麼不便的,就答應了。不過,他沒事跑到凱旋站附近做什麼?和他家裡方向完全
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