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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澤直到回到家洗好澡,才注意到手機上的一條未讀訊息通知。他看著發送人名稱
愣了幾秒,還沒點開,一通電話就撥了進來,螢幕上方才看到的名稱放大了數倍,隨著震
動不斷的手機亮在正中間。
薛明澤垂著眼,遲疑了很久很久,久到第一通電話自動斷掉,過了幾秒第二通又撥了
進來,他輕輕吸了口氣,指尖劃過接通鍵,才附到耳邊,低聲喚了一句:「……爸。」
薛母過世之後,家裡的債務在楊啟的幫忙下也清得差不多,薛父後面也收斂了,安份
老實地找了份新工作,可薛明澤心裡總還是有疙瘩,沒有辦法不把今天這一切怪到薛父頭
上。
安葬好母親之後,薛明澤選擇搬離家裡,他甚至沒有和薛父談過,看了間還能負擔的
小套房,隨便找了天就拎著少少的行李搬了過去。
或許是出於心裡愧疚,今天之前薛父一直沒有主動聯繫過薛明澤,薛明澤也再也沒有
回過那個家,就連每年去給薛母上香掃墓,兩個人也都剛好錯開時間。
父子倆從那時候起就幾乎成了陌路人,彼此互不連絡、互不關心。
薛明澤大約能猜到薛父打來是為了什麼,理論上他應該要拒接封鎖,可他到底心沒那
麼硬,幾番踟躕之下,他還是選擇接起這通電話。
電話那端靜默良久,才傳來薛父略顯支吾的嗓音,薛明澤聽著聽著,眉心越擰越緊。
和他原先所想的差不多,薛父張口就問薛明澤他身上有沒有錢,能不能先借他八十萬。
八十萬說多不多,但薛明澤生活回歸正常也是這一兩年的事,現在領的也只是普通上
班族的薪水,一時要他馬上拿出八十萬,先不說願不願意,他手頭上根本也沒那麼多。薛
明澤沉默了一會,問薛父要八十萬做什麼,薛父答非所問,只又問了一次他有還是沒有,
薛明澤於是心下了然,知道那人大概是又在外面賭了。
薛明澤心頭沉甸甸的,他同樣沒有正面回答薛父的問題,而是輕聲反問他:「媽走的
時候,你不是才發過誓說再也不賭了嗎?」
薛父頓了一下,低啞著聲說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薛母告別式那天,薛父跪在靈堂前涕淚縱橫,豎著手指發誓那是最後一次,說自己再
也不賭了。結果才過不到兩年,這麼快就有了下一個「最後一次」。
薛明澤閉了閉眼,腦海裡首先浮現薛母面色蒼白躺在病床上,虛弱地握著他的手,說
是自己對不起他的畫面。跟著是自己為了能盡快賺到錢,張著腿委於他人身下不恥的模樣
。現在好不容易無論是他的事業還是感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薛父一通電話過來
,又逼得他想起那段最黑暗的時光。
電話那端的薛父還在催促著他給個答案,薛明澤這回是真的徹底嚐到什麼叫作心灰意
冷,他潦草地回覆了幾句,說自己沒錢,隨後不管那頭的薛父還要說什麼,逕自把電話掛
了,然後把那串電話號碼加進了黑名單。
楊啟注意到薛明澤這一陣子有點奇怪。
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走神的頻率也比以往高了一點,問他怎麼了他也都用分明不對
勁的表情笑笑地說沒事。更怪異的是這段時間他和薛明澤單獨約會,有幾次明明有人打電
話給薛明澤,薛明澤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後要不就是掛掉,要不就是關機,還有一次電話響
了,薛明澤沒有馬上接起,而是藉故說要去上個廁所,明顯在避著他。
楊啟問過薛明澤電話是誰打的,薛明澤只含糊地說是推銷電話,而且很快就轉移話題
,這讓楊啟心底的疑慮越來越深。
就比如現在,楊啟正在薛明澤座位旁交代一些工作,交代完看薛明澤臉色並不怎麼好
,又問了他一次最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薛明澤卻還是一樣微笑著說沒有。
話音剛落,薛明澤擱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就震動起來,兩個人同時看過去,是一串沒
有儲存的電話號碼。薛明澤的手下意識伸出幾分,很快又縮了回去,沒有要接起的意思。
「又是推銷?」這點小動作被楊啟盡收眼底,他於是這麼問,薛明澤卻遲遲沒有回答
。僵持了片刻,楊啟的視線由桌面上亮著的手機螢幕轉向薛明澤的臉,深深地看了幾秒,
最終冷哼了一聲,說:「算了。」
扔下最後這一句,楊啟堵著一口氣撇開視線不再看向薛明澤,轉頭大步離開秘書室。
楊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翻開一份檔卻始終看不進去,心頭煩悶得要命,最後他索性
喚醒電腦螢幕,上網搜尋「男友有事瞞著自己」、「男友避開自己接電話」等關鍵字,搜
尋出來的結果絕大部分都是說肯定有鬼,還有各種以被劈腿的過來人的經驗勸分手等等。
楊啟草草刷過去,臉色更黑了。
他是不認為薛明澤會出軌,那人喜歡他都來不及了,他們也大多時間都待在一起,怎
麼可能還去跟別人曖昧不清。可這一陣子薛明澤又確實反常得要命,楊啟思來想去了許久
,心裡還是沒有個底。
楊啟單方面和薛明澤冷戰了一個下午,到了下班時間楊啟再出去時,秘書室裡燈還亮
著,裡頭卻空無一人。楊啟等了半天沒等到人回來,便抓了個準備下班的同事問有沒有看
到薛明澤去哪裡了,對方想了想,說好像有看到人往樓梯間的方向走,但具體是去那裡就
不清楚了。
楊啟語速極快地道了聲謝,旋即快步朝基本上不會有人通行的樓梯間走去。他推開厚
重的安全門,沒一會就找到坐在通往頂樓階梯上的薛明澤,他沉沉地出了口氣,一屁股坐
到薛明澤身旁,抱怨一般地小聲呢喃:「怎麼躲到這裡來了。」
本來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的薛明澤倒是沒料到楊啟會找過來,他愣愣地看著對方半轉過
身來,還沒來得及開口,楊啟便先一步出聲:「我知道你有事情瞞著我,你是不信任我還
是覺得我不夠可靠,有什麼事不能找我商量嗎?」
「不是,我──」
「還是你……」楊啟想起下午網路上查到的那些經驗談,雖然可能性很小,卻還是忍
不住問:「你有更喜歡的人,不曉得怎麼跟我講?」
「沒有,我只喜歡您!」薛明澤連忙搖頭,而後仗著這裡是監視器死角照不到,便稍
傾過身,將手壓上楊啟的大腿,討好一般地輕聲喚他:「啟哥……」
「薛明澤,你不要作弊。」楊啟皺著眉,伸手捏住薛明澤的雙頰往兩邊輕扯,語氣有
些僵硬道:「不准作弊,也不准再轉移話題。如果你信任我,就不要瞞著我,有什麼事情
跟我說,我替你一起想辦法。」
薛明澤怔然地看著楊啟認真的雙眸,一時間隱忍了一陣子的委屈糾結一下湧了上來,
他張了張嘴,又抿了一下,靜默了好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我爸他……可能又賭
了,最近一直找我借錢。」
薛明澤簡單地把薛父找上他的事情經過說給楊啟聽,從上一次他把薛父的電話封鎖之
後,對方還是時常用其他電話號碼或未顯示來電打過來,一個個封鎖也沒有用。薛明澤煩
不勝煩,有一次終於還是接了,而電話那頭的薛父早沒了最一開始的低聲下氣和結結巴巴
,揚言薛明澤要是不借他這筆錢,他就上法院告他棄養他這個親生父親,又語帶威脅地說
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工作,要他好好想清楚。
「我怕他來公司鬧,本來還有考慮是不是要乾脆辭職,但我又不甘心,現在好不容易
有了想努力的目標、有了正常的生活,還有您,我不甘心再回到泥沼裡。」
楊啟放下原先捏著薛明澤雙頰的手,改握住他發涼的掌心,在他提到辭職的時候手指
收緊了一點,又在他提到不甘心的原因時放鬆了一些。
薛明澤說的不多,講完大概後他扯了扯嘴角,斂眸看著楊啟包住自己雙手的手背,忽
然問:「他是我爸,但我一點也不想幫他,我是不是很不孝?」
「不是。」楊啟深吸了口氣,把薛明澤拉進懷裡,下頷抵著他的髮頂,低沉的嗓音每
一聲都像安撫人心的鎮定劑。「你沒有錯,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是你的錯。你不幫他也沒有
錯,他不配你的孝心。如果你不介意,這件事情交給我,我有辦法處理,你繼續安心過現
在的日子,不會有人傷害得了你。」
薛明澤低著頭,額間靠著楊啟肩膀,聞著對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鼻子有點酸,但
他沒有哭,只是感覺這些日子來壓在心裡沉甸甸的烏雲被楊啟一片一片吹開,讓強烈刺眼
的光從縫隙間透了出來。
楊啟就是他心底的那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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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再兩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