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侍君之道(三)

作者: dsfish (阿飄)   2020-08-18 22:35:50

  也許是因為自小就自立生活的關係,陌千翠對周遭環境非常敏感,身近的人事物有任
何細小的變化,都能敏銳地察覺到。
  所以約莫一年前,楚雲天對他越來越好、說了不少不該出現在君臣間的話的時候,他
就注意到了,楚雲天看他的眼神漸漸變了。他有自覺,也有警覺,偏偏就是捨不得拒絕;
楚雲天對他說的親暱話語、楚雲天給他的珍貴贈禮、楚雲天為他架起的無風無雨的世
界……他捨不得離開,一直找藉口讓自己沉浸在這泡沫一般、不知何時會醒來的夢裡。
  就像現在,明知不該這樣待在楚雲天的懷抱中,但仍捨不得推開他。
  楚雲天如他所言,除了擁抱之外什麼也沒做,一會兒就放開了他,帶著他若無其事地
回到座位。表演還在繼續,但陌千翠的心思全然不在舞台上,只是恍神地吃著茶點,不知
道喝了幾杯酒,直到表演結束才與楚雲天回到馬車上。
  回程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凝滯的氣氛持續了好一段路,楚雲天才開口:「千翠,這
幾日你暫時別入宮了。」
  「咦?」陌千翠驚愕地抬頭,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襲來,連帶著胃也起了一股翻攪。
他心中暗叫不妙,該不會是剛才酒喝多了,馬車又一路顛簸……
  「吾想讓你好好休息幾天。」楚雲天隔著薄幕看著外頭,沒有發現陌千翠的異狀,繼
續道:「吾太依賴你了,事事都要你陪著,吾不想讓你累壞了……」
  後面楚雲天還說了什麼陌千翠沒有聽進去,他正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試圖壓下胃
裡翻騰般的不適,對楚雲天的話只虛應幾聲。待馬車終於停下,龍霄從外面稟報已到陌千
翠的府邸,陌千翠已經連道別的話都說不出口,急忙踏出馬車,然而他踏地時沒有踩穩,
四肢一軟,直接伏在地上嘔吐,將腹中穢物全嘔了出來。
  「千翠!」車內的楚雲天大驚,慌忙也下了車:「怎麼了?!」
  站在門前守衛的冬秦已經快步上前,然楚雲天不讓他接近陌千翠,等陌千翠吐完,便
將人打橫抱起,催著站在一旁的冬秦:「帶路!」
  冬秦一個字也沒應,轉身便快步領著楚雲天到陌千翠的臥房,聽到動靜的心月一見狀
,馬上端來了水盆。楚雲天將陌千翠放躺在床上,拿巾帕沾了水,親自替他擦去沾在嘴邊
的穢物,再脫下被染污的外袍,從頭到尾沒有讓他人接手。龍霄最懂楚雲天的心思,見陌
千翠回過氣來,就將冬秦與心月請了出去,自己也待在房門外。
  於是當陌千翠的視野恢復清明後,便發現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裡,身旁只有楚雲天一
人。「殿下恕罪……」陌千翠第一個反應是起身謝罪,被楚雲天用力按回了床榻上。
  「坐著,不准起身。」
  「……」
  楚雲天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看著陌千翠喝下後,才道:「不舒服怎麼不說?」聲音中
似有怒意。
  陌千翠心虛地低下頭。「臣無事……驚擾殿下了,臣惶恐……」他不敢看楚雲天,他
不想看到楚雲天對他生氣的樣子。
  楚雲天沒有教訓他,反而握住了他的手。「千翠,看著吾。」
  陌千翠的心跳倏然加快,有些怯怯地抬頭,對上楚雲天的視線。
  「吾不喜歡你這樣和吾說話。」楚雲天定定地看著陌千翠,一張臉寫滿嚴肅,全然不
見平時和他說話時的調笑模樣。「開口一個恕罪、閉口一個恕罪……不然就是臣知錯、臣
惶恐。吾有那麼可怕?吾明明就對你……很好,不是嗎?」
  陌千翠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抿緊雙唇。
  「對,吾是太子,吾一句話就可以讓誰人頭落地。」楚雲天一字一句緩緩道:「眾人
敬吾畏吾,吾是知道的。但吾既是太子,更是一名平凡男子,有著想與內心惦記之人攜手
共度一生的平凡心願……你只看見身為太子的吾,可曾知道在你面前,吾從不自稱本宮,
因為吾與你在一起時,只是名平凡男子罷了。」
  我知道。陌千翠只能在心裡回應他。你待我和其他人不同,我都知道……
  「吾內心惦記之人是誰,你也心裡有數,對吧?」楚雲天又問。
  陌千翠還是忍不住轉頭逃避楚雲天的視線,卻被楚雲天捧著臉頰轉了回來,強迫他與
他面對面。「吾故意做了很多不該出現在太子與伴讀之間的事,或者說,不該出現在兩個
男人之間的事;然而你一次都沒有制止過吾……這是你對吾的默許,你並不排斥,對不
對?」
  陌千翠依舊說不出半個字,臉色還帶著蒼白,千言萬語在腹中繞轉,才開口說了個「
臣」,下一秒,楚雲天突然俯身、以吻封住了他言語的權力。
  房中靜得可怕,彷彿天地一瞬間被凍結,或者其實是自己失去了聽覺?陌千翠睜大了
眼,全身僵硬不敢動彈。他萬沒有想到,楚雲天會在此時此刻,越過那條不該越過的線。
  楚雲天只是四唇相貼,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就放開了他,眼神卻仍直直盯著他。「吾
說過,希望你能無時無刻待在吾身邊,這話不是開玩笑。」
  陌千翠的視線不知所措地左右飄移,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楚雲天見陌千翠遲遲沒有開口,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嘆了一口氣。「罷了,是吾自
作多情,你不是對吾有感覺,只是因為吾的身分,讓你不敢拒絕吧。」
  陌千翠心中一跳,不,不是這樣……他……
  楚雲天退開幾步,轉過身,背對著他道:「抱歉,吾的任性,讓你為難了。吾會回去
反思,剛剛的事……你就當作沒發生過。」
  陌千翠深怕楚雲天下一刻就要推門離去,顧不得鞋來不及穿,也顧不得身體還微微顫
抖,三步併作兩步上前,拉住楚雲天的衣袖,急忙道:「不是的!」
  楚雲天回頭瞄了眼陌千翠驚慌的神色,卻沒有轉身回去,依舊面無表情道:「你不必
勉強自己迎合吾,今後吾會謹守份際,不再對你作出逾矩的行為。」
  「我不是……我……」陌千翠急得都忘記要自稱「臣」了,抓著楚雲天衣袖的手抖得
厲害,但就是不肯放開。「我不是不敢拒絕……也不是……勉強迎合……我是……」
  「是什麼?」楚雲天終於轉身,直視著陌千翠問。
  然而正面面對楚雲天,陌千翠好不容易壯起的膽子又沒了。低著頭不敢應話,手中抓
著的袖子卻沒有放開。
  楚雲天原想逼陌千翠把話說出來,見他全身顫抖的模樣,終是不忍繼續強逼下去,落
下一聲嘆息,道:「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吾叫人給你準備熱水沐浴。」
  陌千翠鬆了一口氣,但在楚雲天把袖子從他手中抽出、走到門邊去喚心月時,心中又
有一股失落感莫名升起。
  他的內心,仍舊期待著不該期待的發展。
  心月早就備好了沐浴的熱水想送進房內,龍霄卻一直要她別打擾兩人,心月怕水涼
了,又不敢忤逆龍霄,正在兩難時就楚雲天喊她準備熱水,如獲大赦,趕忙把熱水送了過
去,不忘替陌千翠備好替換的乾淨衣物。
  楚雲天本想回宮,見陌千翠愣愣地站在一旁,又不太放心,想了想便道:「吾替你寬
衣,快去沐浴吧。」
  陌千翠聽聞,臉上寫滿害臊,忙道:「怎、怎能勞動殿下……」
  「你再傻著,水就要涼了。」楚雲天無視陌千翠的推卻,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替他拉
開了腰帶:由於方才交代陌千翠要微服,他只穿了簡便的衣袍,楚雲天三兩下就脫下他的
外袍。
  伸手要繼續解開裏衣時,陌千翠突然如夢初醒,慌張地撥開楚雲天的雙手,驚惶道:
「不行!」
  沒想到一直愣愣地杵著的陌千翠會突然出現這麼大的反應,楚雲天奇怪道:「怎麼
了?」
  陌千翠想往後退,卻忘了身後就是床榻,才退了兩步就跌坐在榻上,雙手緊緊抓住自
己的衣服。「不行……」
  「千翠,」楚雲天想不通為何陌千翠突然出現這麼激動的反應,湊近想安撫他,沒想
到才朝他伸出手,陌千翠就如驚弓之鳥,抬手狠狠揮掉了楚雲天伸來的手,「啪」的一聲
格外響亮。楚雲天一愣,也讓陌千翠突然恢復了理智。
  陌千翠看著自己的手,驚覺自己做了什麼,慌忙謝罪:「殿、殿下恕罪!我……
臣……臣不是……」
  「沒事。」楚雲天手一撈,在陌千翠反應過來之前將他抱進懷中。「吾沒事,別緊
張。」
  「殿下……」再度被楚雲天抱在懷中,陌千翠身體一僵,不敢再動作。他內心百感交
集,千言萬語想說卻吐不出一個字,最後卻只能怯懦地道歉:「殿下恕罪……」
  「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楚雲天柔聲道。
  楚雲天的溫柔讓陌千翠心裡更加難受,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兒地賠不是: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待陌千翠冷靜下來後,楚雲天再三交代他沐浴後直接就寢,也吩咐心月好生照看,這
才離去。陌千翠一言照做,隔日直到日上三竿都沒有踏出房間一步,心月雖曉得他今日不
必入宮,但也知道他的主子不是貪睡晝寢的人,擔心之餘敲門卻無回應,心月大膽地推門
進入,才發現陌千翠躺在床上,臉色泛紅,竟發燒了。
  迷糊中陌千翠仍交代心月別將消息傳入宮裡,心月只好悄悄找來大夫看診,好在大夫
說明只是風寒,交代了藥單,冬秦一言不發到藥鋪抓了藥回來,讓心月煮了給陌千翠喝
下。
  在楚雲天讓他休息的這些天,陌千翠還真的在床上躺了三日。直到第四日身體狀況完
全恢復,也整理好了心情與思緒,才換上朝服入宮。
  早朝時間已過,陌千翠便直接前往東宮。還不知楚雲天是否已回到東宮,出乎意料地
先在宮門外見到了陸修。
  「陌小弟!」陸修一見陌千翠就撲了上去:「啊啊,得救了!你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
使者對吧!」
  「陸大哥?怎麼了?」陌千翠不明所以。
  「又是龍將軍……」陸修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訴苦:「我不知道到底是哪裡惹到他了,
最近到哪裡都要叫上我……今日進宮原以為還有你作陪,結果你卻不在……還好你來了,
見到你真開心,嗚嗚……」
  陌千翠不由得發笑,他知道陸修心裡也清楚龍霄這麼做別有用意,也不再多說安慰的
話語,只問道:「龍將軍也在此?」
  「是啊,墨大人也在。」陸修答道。
  聽聞兵部尚書與大將軍都在東宮,陌千翠不禁皺起眉頭:「是……軍政之事?」
  「咦,你不知道嗎?」陸修露出意外的神情:「皇上決定要出兵北方的清尚了。」
  「出兵清尚?」陌千翠大吃一驚。
  「奇怪,你真的不曉得啊?三日前的早朝宣布的……啊,是了,這幾天你不在。」想
起那日也沒看到陌千翠,陸修便對他解釋道:「清尚最近氣焰囂張,清尚王洛十二不但自
封北王,接連侵占了左右懷國、陽國等我大儀藩屬國,最近更在西北邊界紮營練兵,不軌
意圖十分明顯。數度規勸未果,皇上決定不再姑息,指派太子督軍,要一舉討伐。」
  「殿下督軍?!」陌千翠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雙眼睜得又圓又大。
  「因此這幾日太子殿下都忙著點兵,龍將軍是肯定會到前線的,就不知會派幾成兵
馬。」陸修又道。
  陌千翠愣愣地點頭,不知該如何接話。儀國正逢盛世,他沒有想過會突起兵戎,就算
有戰事,那也是軍隊的事,與楚雲天無關。既然楚雲天要到前線督軍,那他……楚雲天會
帶著他一起去嗎?就算去了,自己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比起那些,他更在意的是,這切事情都在他不在的這幾天決定,楚雲天是故意避開
他……?
  「對了……」陸修拉了拉陌千翠,還來不及說什麼,書房的門便被推開了。陸修趕緊
放開陌千翠,看到走出來的龍霄與墨荊臣時與陌千翠一同低頭行禮。
  「小千翠?」龍霄先注意到了陌千翠,「什麼時候來的?殿下說你身體不適,在家休
養,已經好多了嗎?」
  「多謝龍將軍關心,微臣無事。」陌千翠低著頭回答。
  「千翠來了?」
  還沒抬起頭,楚雲天的聲音便傳進了陌千翠耳中。陌千翠心頭一跳,朝門內低首行
禮,盡可能保持平常心開口:「微臣參見殿下。」
  「好了,別多禮。」楚雲天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將人扶了起來,一面對龍霄等人道:「
剛剛的事,就有勞二位大人費心了。」
  「這是臣該為之事。」
  「千翠,你來了正好,吾有事同你說。」楚雲天一面道,一面拉著陌千翠進了書房。
「上回提到替你行冠禮一事,下月初九就是你的生辰了,吾請示過曆官,那天也是好日
子,就在那日舉行,你看如何?」
  「臣……沒有意見,殿下作主即可。」陌千翠幾乎忘了這事,愣愣地回答。
  「是你的大事啊,怎麼是吾做主?」楚雲天捏了捏陌千翠的臉頰,這似乎成了他的習
慣動作。「臉色還是不太好,不是讓你多休息幾天,急著跑來做什麼?」
  「殿下……」陌千翠猶豫了會兒,還是主動開口:「殿下要督軍清尚之戰?」
  「陸修跟你說的?」楚雲天不答反問。方才見兩人一同在場,便料到了這個可能。
  陌千翠點點頭。「殿下北上之時,臣……」
  「你留在皇城,不必與吾一同北上。」楚雲天打斷他的話。
  「……是。」雖是預料中的回答,陌千翠仍不免感到失落。「那麼這幾日……」
  「父皇已令墨大人擔任策問,此事吾會與墨大人商談,你不必掛心。」楚雲天道:
「別說戰事了,關於你的冠禮……」
  陌千翠直覺楚雲天是故意不讓他參與戰事的討論,他並不知道原因,只是突然被排除
在外,令他有些難過。是因為覺得他幫不上忙?還是……他有什麼別的考量?
  □
  陌千翠本以為就算不談論戰事,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跟在楚雲天身邊做事,然而楚雲天
既任督軍,天成帝又希望早日發兵、盡速解決清尚問題,自是每日投身籌備之中,其他事
務都擱置或分給其他朝臣負責。墨荊臣每日都進宮與楚雲天排佈戰略,有時兩人也會至軍
營中與龍霄確認軍員狀況。
  因此那日冠禮一事議畢後,楚雲天依舊要陌千翠回府休息,另外交代他這段日子可回
到翰林院,不必前來東宮。除此之外,兩人並未多說什麼,那晚在府中的越線之舉彷彿不
曾發生過,他們依舊只是太子與伴讀。這著實令陌千翠放心不少,然而想到楚雲天讓他回
去翰林院之事,除了心中忍不住揣測楚雲天是否想藉此與他拉開距離外,還有別的煩惱。
  雖然掛名翰林院學士,但自從楚雲天被封為太子後,陌千翠就極少前往翰林院了,大
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東宮,或與楚雲天一同前往各處。此時要他回去翰林院反而有些彆扭,
幸好尚有幾名舊識在翰林院,才讓他不至於太尷尬。
  在翰林院的日子很清閒,每日不外乎準備宮中所需各種文章或者整理古籍文獻,全然
沒有國家即將面臨戰爭的感覺。或許大家都認為面對清尚那種北方蠻夷,儀國萬沒有戰敗
的可能,因此毫不在意?
  陌千翠就在翰林院度過了一段戰爭前的平和日子。一個月說長不長,天氣卻一下子冷
寒不少,今年的冬天來的比往年都早,在這年的第一場雪天裡,迎來了他的冠禮。
  在陌千翠的堅持下,儀式非常簡潔,毫無餔張,也無人觀禮。儀式地點選在楚家的皇
宮宗廟,這點楚雲天如何也不讓步,陌千翠也只好答應。儀式的主持人通常由族中長輩擔
任,考慮到陌千翠的狀況,楚雲天便邀請墨荊臣擔任,自己則當加冠人。
  陌千翠低頭接受楚雲天為他戴上的冠,此刻他說不清內心是什麼感受,對楚雲天為他
所做的這些相當感激,也珍惜楚雲天對他的情意,卻同時對未來感到深深的不安,心頭有
一片揮之不去的陰影盤旋,讓他無法展露開懷的笑顏。
  反倒是楚雲天看起來心情極佳,他笑盈盈地看著抬起頭地陌千翠,道:「今日起你就
成年人了,恭喜你,千翠。」
  「多謝殿下。」
  楚雲天在他再度低頭前阻止了他的動作,含笑道:「今晚到東宮來,吾為你擺宴慶
祝。」
  「殿下不必、」陌千翠急忙婉拒,楚雲天卻裝作沒聽到,自顧自交代了時間後,回頭
向墨荊臣致意後便離開了。
  不想讓楚雲天再多為他費心,但想到這一個多月來兩人相處時間並不多,楚雲天清楚
他的性子,為他所擺之宴想必也不會大張旗鼓廣邀眾人,也許……
  思及此,陌千翠不禁對晚上的宴席多了幾分期待。
  也許這是楚雲天北上征伐前,最後一段能一起度過的時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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