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sfish (阿飄)
2020-08-22 14:12:56肆
午後開始落下的瑞雪直到傍晚都未曾停歇,視野所及之處幾乎都成了銀白世界。宮人
們忙碌地清除路上的積雪,手指都凍僵了還是不能停下,連揮除落在身上的雪片的時間都
沒有。
記憶中的那天,也是個嚴寒冬日中一個下雪天。
從國子監生中脫穎而出、被拉拔為二皇子伴讀那一年,陌千翠才十五歲。被選上的原
因很簡單,除成績優異外,更因他無父無母,沒有和朝中任何權臣有所關係;如此背景單
純的人反而能讓天成帝放心選來當兒子的伴讀。
國子監和皇宮完全是兩回事。在國子監只要讀書就行,與同窗談論的內容也不外乎書
冊簡牘,偶爾討論到家國大事,也不曾深入過;日子雖然平淡如水,卻也安穩。皇宮內則
是無一日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他一度想要拒絕入宮,但皇帝的命令怎可違逆?收到聖旨的當晚,陌千翠輾轉反側,
差點就要連夜逃走,但是卻無法鼓起勇氣,最後還是只得叩謝皇恩。
隔日,陌千翠從國子監離開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喏,他就是陌千翠。』
他聞言轉頭,看到一名同窗與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走在一起,正比著他的方向。錦衣
少年望向他,大步走了過來,豪不收斂打量的眼光:『你就是陌千翠?』
『是……請問閣下是?』陌千翠不明所以。
錦衣少年沒有回答,自顧自地問:『你幾歲?』
『剛滿十五。』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從衣著看來此人非富即貴,招惹不得,陌千翠
決定乖乖回答方為上策。
『嗯?才小吾一歲,你怎麼這麼矮。』錦衣少年說話豪不客氣。
陌千翠不知道怎麼回應,只好沉默以對。
那時的楚雲天雖才十六歲,但身材高挑挺拔,足足高了陌千翠一個頭。當陌千翠知道
那個任性地問了幾個問題就掉頭離開、幾乎可稱之為失禮的錦衣少年就是他的伴讀對象二
皇子楚雲天,是三天後的事。
『吾想看看父皇指定的伴讀是什麼樣的人,所以就先跑去看了。』楚雲天後來這麼告
訴他。
陌千翠想,的確是皇族的人才會將這種失禮的舉止視為理所當然。
一開始,他對楚雲天的印象並不好。他眼中的楚雲天,雖然精通詩文,又對政事有熱
忱,但東摻一點、西攪一些,偶爾提些建議,卻沒什麼實際上的作用。除此之外,他不過
就是個嬌慣、任性、自我中心的二皇子罷了,常常一句話弄得宮人手忙腳亂。不知道多少
個日子兩人在書房看書、論政,楚雲天會不知不覺間神遊方外,然後忽然起身拉著陌千翠
跑去騎馬、狩獵、或者任何毫無因果關聯的事情。他想和楚雲天保持距離,楚雲天不肯,
做什麼都要拉上他,兩人的情誼也不知不覺中逐漸加深。
回想起來,那段日子說荒唐也不為過,但大概是他和楚雲天相處的最自由自在、最珍
貴的時光了。
然而那段自由自在的時光並不長。伴讀做了一年後,前太子──也是楚雲天的皇
兄──楚商昊病逝,打破了這段時日的平靜。
楚商昊的病逝,對楚雲天的打擊非常大。喪禮期間陌千翠沒有見到楚雲天,但有輾轉
聽到一些傳聞。再次相見時,楚雲天比往常沉靜不少;隨著時間流逝,他才漸漸振作起來
,慢慢回復過往開朗的一面。
喪期過後,楚雲天受封為太子,從此改頭換面,陌千翠覺得他簡直換了個人似的,不
但早朝從未缺席,協助朝政處理得有條不紊,以前更加認真投入。唯一不變的是在處理朝
政以外的時間楚雲天依舊任性故我,雖然逸樂的時間少了,卻仍愛忙裡偷閒,陌千翠也無
法置身事外。
『為什麼殿下十六歲時才找伴讀呢?』兩人來到無話不說的熟稔程度後,陌千翠曾這
麼問過。
楚雲天自嘲一笑:『因為吾總愛黏著皇兄,吃飯看書都一樣,皇兄成年後不能再這樣
陪著吾,父皇才決定從太學中挑個伴讀。』
原來不只皇帝寵,連兄長都寵啊……
這是當時陌千翠內心的想法。
而後來楚雲天的轉變,陌千翠一直都看在眼裡。
二皇子成了太子,自己的身分也隨之搖身一變。陌千翠不是沒想過未來的事,卻總消
極地想著走一步算一步,不知不覺間竟衍生出了戀慕之情,讓未來又多添了一絲變數。
懷著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陌千翠在酉時將盡時來到東宮,楚雲天為他擺的宴席果然
沒有宮女以外的人在場,這樣他內心升起一股小小的開心。筵席中兩人隨意地閒聊,就好
像以前許多個共進食膳的時候一樣,陌千翠聆聽多於開口,且不知不覺間自己的碗裡總會
不斷出現不是自己夾的食物。
也許是楚雲天刻意避免,席間兩人未曾談到任何國事朝政,直到酒足飯飽後,陌千翠
幾經躊躇,還是決定開口:「殿下,臣有一事相詢。」
「你問,不過你要先答應吾件事。」楚雲天爽快答應,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殿下請說。」
「以後吾不想聽到你對吾自稱『臣』、也不想聽到你稱吾『殿下』。」
陌千翠睜大雙眼,「殿下這……這萬萬不可……」
早就預料到陌千翠的反應,楚雲天面帶不滿地問:「有何不可?」
「您是太子殿下,而臣只是小小伴讀……如此太過失禮。」陌千翠急忙道。
楚雲天抬起一手,四周服侍的宮女們便無聲退下,只留下兩人獨處。「那,沒有別人
在的時候就可以了吧?」
「殿下……」陌千翠為難地看著楚雲天。
「吾不希望這些虛浮的稱呼,把你吾的句離給拉遠。」楚雲天耐心地開口:「你知道
嗎?每天聽你這麼自稱,吾就覺得你離吾很遠、很遠,就算吾正握著你的手,你的人卻在
數尺之遙似的。在這偌大的皇宮中,吾唯一能傾訴真心話的人只有你而已……至少在兩人
獨處時,吾想要沒有任何身分隔閡地和你在一起。好嗎?」
陌千翠心裡湧起一股酸楚,楚雲天話意中的寂寞清晰可聞,讓他也感同身受。他明白
高處不勝寒的道理,知道楚雲天貴為太子,每日兢兢業業地在宮中生存有多辛苦,他以為
他唯一能為楚雲天做的事就是為他分憂解勞,他心中其實也明白,楚雲天真正尋求的,是
一個能與他平等相待的人,而這個人,楚雲天選擇了他。
──但是他,不配成為這個人……
陌千翠心虛地移開了視線。楚雲天也沒有催促,靜靜地等待他的答覆。
長年束縛著他的禮教已在腦中落地生根,而總是被刻意壓抑的情感也逐漸壯大,難以
繼續忽視;理智與情感在心裡拉拔著,形成一場看不見的角力。
──在你面前,吾從不自稱本宮,因為吾與你在一起時,只是名平凡男子罷了。
──吾說過,希望你能無時無刻待在吾身邊,這話不是開玩笑。
楚雲天說過的話浮現在腦海裡,成為這場勝負的關鍵。
陌千翠深呼吸一口氣,用細如蚊蚋的聲音怯怯地開口:「但是我……我……不知道該
怎麼稱呼……」
聽到陌千翠已經改掉了「臣」,楚雲天非常滿意,微笑地道:「吾想聽你喊吾的名
字。」
「這樣太僭越──」
「吾說可以就可以,哪有什麼僭越。」楚雲天打斷陌千翠才出口的話,故作不悅地挑
起了眉頭。
陌千翠抿緊了雙唇,第一次感到開口竟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
兩人間不知第幾次陷入沉默,好半晌過後,楚雲天嘆了口氣,算是投降了。「罷了,
先這樣吧。」至少已經改了一半。
陌千翠聞言如獲大赦,「多謝殿下。」
楚雲天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你方才說想問吾的,是北征之事吧?」
經歷這麼一番折騰,陌千翠差點忘了方才還未問出口之事。楚雲天既主動提起,他忙
不迭地點頭。「可有決定何時出兵了?」
「這個月底就要誓師出發了。」楚雲天道。
陌千翠大驚,「這麼快?!」這麼一來……只剩半個月餘了!
「夜長夢多,早日解決才是上策。」
「但寒冬未過,清尚軍士既生於北方,定比儀國慣於寒地作戰,如此一來豈不……」
「等到春回大地,清尚也做好了作戰準備,對吾國並不比較有利。吾已與龍將軍商討
過,此次會派出北方人為主的陣容,務求出其不備、一舉攻下。」
陌千翠咬著唇沒有說話,臉色白了幾分。
看著陌千翠臉上寫滿憂心忡忡,楚雲天牽起他的手,放軟語調道:「吾故意將你排除
在此事之外,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而是戰爭這種事,太沉重、太血腥……吾不想把你牽
扯進來。」
陌千翠低下頭,「我明白……」
楚雲天將陌千翠的反應看在眼裡,又道:「戰爭是很汙穢的東西,為了求勝,必須使
用很多計謀,就算不親上戰場、只在背後指揮,依舊弄得滿手血腥。再者將領帶兵出去,
背負的不止全營軍士的性命,而是整個國家的安危……戰爭不論小大,都是為了保護天下
黎民。這是很沉重的負擔,吾相信你明白。」
陌千翠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但是那些負擔,在龍將軍、墨大人的身上。」楚雲天話鋒一轉:「吾做的一切,都
只為了你。」
輕輕的幾個字,重重地敲在陌千翠的心上。下一秒,他就被一雙手臂抱住,整個人被
摟進了楚雲天地懷裡。
「吾愛你,千翠。」他可以感受到楚雲天貼著他的耳朵,低沉的嗓音傾訴著衷情:「
不論你相信與否、接受與否,這輩子吾愛的人都只有你,為了你,要吾做什麼都可以。」
儘管楚雲天已經曖昧地、拐彎抹角地表達了很多次,但直接吐露愛語,這還是第一次
。陌千翠睜大了雙眼,耳邊聽得楚雲天繼續道:「吾一直在忍耐,在等待,想等你成年之
後再問你。」
「問……什麼?」陌千翠訥訥地問。
「今天是你的生辰,也是你成年之日,吾準備了賀禮要給你。」楚雲天沒有回答問題
,放開陌千翠後,從不遠處的櫃子中取來一個木匣。打開木匣,裡頭是一個雕刻精緻的玉
珮。不待陌千翠開口,楚雲天取出玉珮,親手將之掛在陌千翠的頸上。「吾無法迎娶你做
皇妃,但可立你為宰相,與你共享這片大儀江山。楚雲天只問你一句,你可願意?」
──怎麼可能不願意?
陌千翠過去一直死守的界線難以堅持下去,滿溢的情思破封而出,世上沒有人能夠拒
絕楚雲天這麼一番告白,他想,更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聽到楚雲天這些話,楚雲天的真心誠
意,只屬於他。
陌千翠無法用言語回應,抬頭迎上楚雲天的視線,不知被哪來的勇氣驅使,他仰起
頭,主動獻上一個親吻作為答應。
界線一旦出現缺口,往往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陌千翠主動的吻像導火線,很快燃起了兩個互相渴求的靈魂;淺淺的吻才分開,楚雲
天馬上重新印上更深的吻。不是第一次接吻,卻與前一次感覺截然不同,楚雲天情不自禁
地舔吮著陌千翠的唇瓣,甚至輕輕啃咬著,彷彿要將他吞吃入腹般,讓這個吻變得極具侵
略性。
陌千翠雙手抓著楚雲天的衣服,閉上雙眼承受著楚雲天激烈的求索,感覺到楚雲天的
舌頭伸了進來,他身體微微發顫,卻仍沒有推拒的動作。他已經忘記現實的囹圄,拋棄了
過往的矜持,只要楚雲天想要,他願將自己的一切獻給眼前的人。
第一次經歷如此激烈又綿長的吻,陌千翠很快就感到呼吸困難,吐息越來越短促、幾
乎要喘不過氣,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雙手不自覺地拉扯著楚雲天的衣服,楚雲天這才注意
到他的狀態,結束這個難分難解的吻。
陌千翠靠在楚雲天的胸膛前喘息,一張臉已經紅得發燙,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卻被
楚雲天雙臂環抱住,讓他無處可逃,索性閉上眼睛縮著頭,當隻鴕鳥。
這般反應讓楚雲天笑了,貼在他的耳邊道:「吾不只想吻你,還想做很多事……吾不
想嚇到你,如果你怕,就推開吾。」
陌千翠的確有些害怕,對於情愛他沒有任何經驗,就算有生理需求也只最低限度地獨
自解決。不須楚雲天說明白,他也知道他想做什麼;男女歡愛之事雖不是完全不理解,但
彼此同為男人,該不會……
他不想再繼續深究下去,心一橫,決定將一切交給楚雲天主導。
「殿下的話……沒關係。」他輕聲道。
楚雲天做了一個深呼吸,但仍無法壓下被喚醒而開始騷動的慾望。這句話,比任何甜
言蜜語都來的魅惑。
他低頭在陌千翠額上輕輕一吻,將人抱到一旁的長椅上──雖然比不上寢殿的床榻舒
適,但他已經等不及,連轉移陣地的時間都省了。他伸手替不知所措的陌千翠脫去身上繁
瑣的衣物,外頭天寒地凍,但宮殿內四處擺放了火盆,是以並不那麼冷寒。
然而陌千翠還是打了個顫,在楚雲天的手碰到他的身體的時候。他們平時的肢體接觸
並不少,楚雲天喜歡捏他的臉,有時也會牽他的手,但此時全身感官都比平常敏感數倍,
就算隔著衣物,他還是無法不去在意,全身僵硬著,但仍未有任何推拒的動作。
也許是察覺到陌千翠的緊張,楚雲天讓陌千翠背對著他,也許不直接面對面能減緩他
的緊張。事實上楚雲天也希望陌千翠暫時看不到他的臉,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露出為情
慾而瘋魔的神情。
楚雲天脫下陌千翠的裏衣,正欲吻上他的後頸,卻看到袒露的背脊上有不該出現的東
西。
後方忽然停頓的動作讓陌千翠感到奇怪,本想轉頭詢問,卻突然想起了什麼而全身一
僵。
兩人就這麼維持親暱的距離而陷入死寂般的凝滯,陌千翠不敢回頭,連呼吸都不敢,
雙手不自覺地顫抖,想要悄悄拉回裏衣遮掩身軀,衣服卻猛地被楚雲天整件扯下。陌千翠
渾身一抖,想逃跑卻動彈不得,下一秒他被抓住肩膀,楚雲天用力將他轉過身體面對著自
己,陌千翠看到楚雲天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心虛地低下頭逃避他的視線。
「為什麼……」楚雲天的聲音也在顫抖:「你背上為什麼,會有那兩個字?!」
陌千翠咬緊下唇,他無法回答楚雲天的問題,無法解釋他背上二字──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