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我決定愛你一萬年(下完)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0-08-25 15:07:42
(下)
阿太比他長一個年級。儘管在社團裡有點胡來,他還是那個受到學弟妹景仰的學長、指揮
老師無奈卻寵愛的學生。
阿卡會喊他學長,阿太卻只叫他阿卡,搞得他畢業之前都被「阿卡」、「阿卡」地叫,就
連本名都被眾人遺忘。
阿卡的琴彈得不算太好,一開始學也從未想過精進到哪裡去。要不是高中強制參加社團,
他早就成為自由自在的海鷗社社員。
他喜歡看阿太拉琴。阿太的手指很漂亮,神情專注,是被眾多人調侃的「唯一帥氣」的時
候。
但這個「唯一」很快地,就在大家看見阿太彈吉他後被抹滅。
阿卡發現,更喜歡彈吉他的阿太。因為阿太會笑,露出一口白牙,彈不好的時候也只會哀
號地躺在他的大腿上,完全忽視他的抗議,喃喃著:為什麼這個和弦總是按不好呢?
阿卡很喜歡這樣的阿太。很帥。
阿太喜歡賴在他身上,時常逗弄這個學弟,但本人似乎不這麼覺得,總一本正經地說「阿
卡來當我們的keyboard手好了」,令阿卡困窘到不行。
阿卡沒什麼突出的地方,鋼琴彈得普通,只能偶爾伴伴奏,老師也從未過於嚴格地要求他
。阿傑聽見了,在遠處不帶惡意地說:要也是小迪吧。
小迪是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子。身材修長,睫毛濃密,手指更是鋼琴家裡面最好看的,
筆直又纖細,但不顯得孱弱,跳躍在黑白之間能感受到力量,也能感受到情緒。他還有著
一頭又黑又卷的頭髮,眼睛很大,看起來像是隻小綿羊,但很高,模樣清秀,很受女孩子
歡迎。
小迪是天生的鋼琴家,同時也是阿太的青梅竹馬。他的身子弱,破例被允許不用參加社團
。阿卡想,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也輪不到他來伴奏。
「阿太,我想替你伴奏。」小迪說。
這是縣市青年比賽,每個人都勸他參加。阿太已經拒絕了兩次,這次是小迪親自來勸。
阿太正枕在他的腿上,阿卡不敢垂著頭,因為這樣會和阿太的眼睛對上。但他也不敢直視
正坐在他們之前的小迪,只能裝作自己不存在地看向窗外,眨著眼和練習中的團員求救,
但誰也沒看見。
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只是空氣……空氣……
阿太像是第一次聽見一樣,慢吞吞地說:「啊、比賽。」
「嗯。」小迪應聲。
誰知道阿太手竟然忽然捏住阿卡的下巴,擠得後者眼睛都成了一條線,硬是逼得他低下頭

「阿卡想看嗎?」
「……啊?」鍋從天而降。
小迪不解地喚,「阿太?」他完全搞不懂這跟眼前平凡的少年有什麼關係。
「演奏家需要觀眾。」
小迪說,「我可以是你的觀眾。」
「不對,你是我的伴奏,你也是演奏家。」阿太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你不是我的觀
眾。」
小迪又說,「舞台下面也有觀眾。」
「但我不知道他們想不想聽。」
「你、」
「我總不能一個個去問『請問你想聽我演奏嗎』吧!」阿太理直氣壯地道,「我可沒有這
個美國時間!」
「……」阿卡心想:這清奇的腦迴路……
「阿卡,你想聽嗎?」
「我……」他想去看小迪的臉,卻被阿太強硬地阻止了,逼得阿卡眼裡只有自己。
「快!」
阿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忽然很想說「不」,卻在感受到小迪的視線後硬著頭皮道:「…
…學長還是去吧。」
大多時候,他都會喊阿太「學長」。這是他一貫的自我保護,劃開距離,然後在這其中狡
猾地享受親暱。
阿太平靜地說,「我是問你想不想聽。」
阿卡嚅囁,「想……」
阿太放開了他,轉而笑得很開心。張開了手臂,一把抱住阿卡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腹上。
「那阿卡要到場喔!」他真誠地說,「如果沒看到你的話,我會直接棄權的。」也搞不清
楚是不是威脅。
倉皇地抬起頭,阿卡看見小迪正用審視的眼神看著自己,漂亮的眼睛冰冷冷的,沒有絕對
的惡意,卻有令他難受的不能理解。
這時阿傑走了進來,好像很熟稔地對小迪說:「要不要加入我們?我們還缺一個keyboard
手。」
小迪看起來似乎也習慣了,好像這個問題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他淡淡地道:「如果阿太
邀請我的話。」
阿傑搖頭嘆氣,阿太還躺在阿卡的大腿上,瞇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阿卡的瀏海,
戳一戳他的臉頰,然後又揉一揉他的耳垂。
阿傑苦笑,「阿太、」
阿太神情認真,眼裡也只有阿卡:「阿卡的耳垂為什麼這麼軟?」
「……」學長,你有在聽人說話嗎?

那次的比賽阿太拿了不錯的名次,似乎可以進軍全國,但阿太卻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內放棄
了。小迪拿著譜勸過幾次,阿太都說:不行,我要準備考試。阿太父母讓他玩音樂的條件
是考上好大學,一直以來不怎麼讀書的阿太拾起了書本,腿上擺著吉他,解不出題的時候
就撥弄幾下。
大多時候,阿卡就像是吉祥物一樣被阿太帶在身邊。他也不要求小他一年級的學弟教他讀
書,只是在心情煩躁的時候,他得抱著吉他趴在阿卡的腿上,不這麼做便會煩躁地念不下
書。
有一次阿卡生病請假,據阿傑說,那天阿太躁得連吉他也不碰了,像隻忠誠的大狗,成天
板著臉坐在他的鋼琴前,只是上面架的不是琴譜,而是高三微積分。
奇怪的阿太學長。阿卡想。隔天,阿太幾乎是整天黏在他身上,時不時幫他買買喉糖、裝
裝熱水,第一次對他臭著臉,叨唸著要好好保重身體。
幾個月之後,阿太如願以償地考上了所謂的「好學校」,但科系和他的類組八竿子打不著
關係,也不是太熱門的科系,有點投機取巧地滿足了父母的條件。
在阿太即將升上大二那年,阿卡剛考完指考,收到了阿太的邀請。
這是他第一次進夜店,但又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沒有眩目到不適的燈光,因為燈光大
多都照著中間的舞台。酒水一應俱全,但所有人都殷切地看著舞台,好像眼裡沒有比這更
有吸引力的了。
沒有菸、沒有酒,眼前除了黑壓壓的人頭,就只有豎立的麥克風架和黑色的音響。
他被領到第一排,有人羨慕地討論,問他是誰,為什麼可以坐在VIP位置?
這是他第一次看阿太樂團的正式演出。門票很便宜,幾乎一掃而空。他們還未大紅大紫,
媒體不報導他們,平面的雜誌、週刊上,還是那些簽約出道的歌手,尚未有他們的一席之
地。
儘管如此,他們卻在地下收獲了誓死相隨的歌迷。
那夜,地板幾乎震碎他的骨頭,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嗑藥了,意識飛得很高、但又會重
重摔下,尖叫著卻不痛苦,好像摔得越重,他越喜悅。阿卡沒有去過演唱會,卻本能地抬
起手,對著阿傑後面的吉他手揮。
阿太!他喊著,被後面的女聲壓過。他的聲音太低了,不夠響亮,也因為害羞而不敢放聲
大喊。
他活得不夠灑脫,不夠自在。
最後,他們帶來歌迷點的歌,阿傑退了下去,離開之前還向阿卡的方向看了兩眼,也不知
道是不是在看他。
阿太走向前來,揹著吉他的他第一次站在主唱的位置。
他的靈魂再度隨著音符和鼓點起伏,有一次甚至膨脹得好像要炸開。
在這個時代,說「愛」似乎是一件很怪的事。年輕人的歌總是隱晦的,直率的「愛」彷彿
是上個年代的事,他們只會彎彎繞繞,說月色真美、說失去後的痛苦,說擁有前的不安,
說擁有後的惶恐。
但這首歌卻滿是「愛」。「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的唯一」——彷彿在
如此訴說,感覺非常新奇。阿卡覺得台上的阿太在用一種他從沒想過的方式說愛。儘管他
只是眾多的觀眾之一,他還是擅自將阿太每一次說的「愛」,都當作是給自己的。
阿卡告訴自己:所有人都是這個想,他並不奇怪。
不奇怪。沒有人會發現的。
他舉高了手,隨著阿太舉高的手打著拍子,重複著這句歌詞。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我愛你一萬年
他喊得很大聲,第一次壓過了後面的女聲。
阿卡看見阿太向他看來,眼睛很亮,有點驚訝,但笑得非常開心。
沒有原唱的苦澀的深情,阿太指著他,好像在大笑,嘶啞地吼唱:「愛你!」
他唱了三次「愛你」,每一次都指著他,吉他聲隨著阿太的聲音變得激烈,整個會場閃過
綠色、藍色,還有刺眼的紅,好像是席捲人心的魔鬼,將人誘得跳上跳下,心臟幾乎爆炸

歌詞裡的「愛」在阿太口中不是沉重的,而是喜悅、歡愉,興奮,快活。
阿卡的手還舉在空中,卻愣得跟不上拍子。
吉他聲是全場最絢麗的玫瑰,它代表著愛情,越來越快且越來越高亢的音符讓所有人都興
奮了。最後,吉他聲停了下來,鼓聲代替地點了兩下,似乎在作結。
燈光暗下,空間一陣安靜,所有人都屏息著。
下一秒,阿太的聲音劃過對阿卡而言過於稀薄的空氣。
「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他聽見全場都在笑,一直大叫,喊著阿太的名字,五音不全地跟著阿太唱「我決定愛你一
萬年、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阿太說,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這是阿太樂團最後一場地下公演,他們即將要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決心往媒體前走,阿太
也在同時辦理休學。
這也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
沒想到,一晃眼就是六年。
他們還太年輕。

阿太還是阿太。阿卡有時候都會懷疑,為什麼阿太可以永遠這麼真誠,他似乎是世界上唯
一不會改變的人。改變是「普通的」,而阿太一點也不「普通」。
他還是喜歡躺在阿卡的大腿上,作不出好曲就可憐兮兮地求安慰、求抱抱。如果阿卡在忙
,他也只會安靜地窩在角落,嘴巴卻癟得讓他心軟。阿卡只能一邊畫圖,一邊空出一隻手
臂讓阿太抱。
「嗚嗚嗚阿卡,」阿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阿傑說如果我們這次再賣不好就要回家
吃自己。」
已經兩天沒睡好的阿卡說:「好好好。」
「但我不想認輸——總會有人喜歡的。」
「好好好。」
「嗚嗚嗚對不起阿卡,我們只能吃泡麵。」
「好好好。」
「我想帶你去吃好吃的,但是沒錢……」
「我有錢。」
「嗚嗚嗚……」
阿卡打了阿太的額頭一下,在後者哭得像是小孩子的時候,頂著黑眼圈認真地說:「大不
了我養你。」
阿太哭得可謂一個淒慘:「嗚嗚嗚……我也想……嗚嗚……像阿卡一樣帥……嗚嗚嗚嗚嗚
嗚……」
阿卡放開畫筆,大大地抱了他一下說:「放心,我爆肝畫圖也會養你。」
阿太卻搞錯重點是哭喊:「阿卡不要死!嗚嗚嗚嗚嗚嗚!」
「我沒有計畫在六十歲之前死掉,不要詛咒我,學長。」他摸了摸阿太的腦袋說,「乖,
冰箱還有幾隻雞翅,啃一啃繼續作曲。」
阿太一邊哭一邊啃雞翅,哭完之後反而有了譜曲的興致。兩個人時常這樣互相傷害,一個
趕稿,一個作曲、練琴,清晨時再抱著彼此入睡。
偶爾的時候,脫離趕稿地獄的阿卡不是先爆睡一頓,而是頂著快要無法思考的腦袋,靜靜
地聽著阿太的新歌。
「你喜歡嗎?」阿太總是會這麼問。
這個時候的旋律總是在阿卡腦中跳躍,好像找不到出口那樣撞著,令他只能傻笑地跟著哼
唱,但通常是不成調的旋律。
「喜歡。」他也總是這麼回應。
阿卡喜歡彈吉他的阿太,甚至更甚小提琴。總有人嘆息地說,可惜了那十幾年的小提琴。
但是,阿卡就是喜歡抱著吉他的阿太。無論是電吉他,還是相較溫和的木吉他,他都喜歡


阿卡是走平面設計的,在他即將畢業的那年,阿太的樂團迎來了轉機。
小迪在高中畢業就到歐洲深造,初出茅廬的他,那時已經是世界聞名的鋼琴家。這是一個
現場直播的慈善演奏會,他選擇了阿太做的曲子,稍微改編。
阿太的樂團竟就此得到了不小的熱度。雖然還稱不上大紅大紫,事業卻開始走上坡。阿太
作的曲有部分被買了下來,被流行歌手唱過,樂團的名字偶爾也會出現在搜尋引擎的第一
個。
零星的網路文章會報導小迪和阿太的關係,從幼稚園到高中,然後是高中開始分隔兩地,
還有阿太休學的戲劇性發展,這莫名地讓樂團收到更多關注。
阿卡畢業了。他剛開始工作沒多久便幸也不幸地被調去美國,每天艱難地算著時差,阿太
每天都要和他通電話。
『阿卡阿卡,為什麼只隔著一個螢幕,你卻離我這麼遠?』阿太總是會露出可憐的模樣,
好像在逗他笑,也在訴說思念。
「我很快就會回去。」阿卡每次都這樣說。
他一直都會關注阿太的樂團,絕大多數還是台灣的討論。一直到他看見一個古典音樂的討
論,裡面意外地從歐洲的天才鋼琴家小迪,談到某個熱度不錯的獨立團體。
他們說,小迪和阿太很久以前就認識,他們一直以來都熱愛音樂,是最棒的朋友,也是最
親密的兄弟。
「阿太」和「小迪」之間,好像沒有「阿卡」存在的空間。他看了兩次,在大都市的夜裡
發呆,第一次錯過了阿太打來的電話。
接起第二通電話之後,阿卡才發現是視訊邀請,一點開便看見已經上好妝的阿太。阿太委
屈地問:『你在忙嗎?』
「……沒有。」他坐在床邊,輕輕地說,「剛剛在工作。」
『這麼晚還要工作?」
「這次比較趕。」
阿太低下聲音,臉靠得很近,『阿卡你要多睡一點。』
阿卡抿了抿唇,疼痛的心臟流進暖意,又痛又舒服,被細心親吻那樣。
他們又開始聊起近況,但沒多久阿太便被叫走了,那是一個網路直播的演出。阿卡過了十
分鐘才知道,難得回台灣的小迪,這次破天荒地當了一回keyboard手。
演出期間,阿太沒有機會查看手機,阿卡卻像是著魔那樣,隨手發了一個訊息,抓起護照
便衝往機場,淡季的機票在Uber上就買好了。
阿卡說:我現在就要見到你。
他從來不是活得這麼脫俗的人,但這次他卻丟下了工作,在飛機上才想起要請假、還要
stamp工作簽證等等——但他什麼都管不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飛回台灣。
無所畏懼的模樣。
阿卡至今都會想,這是一個壞的決定,也是個極好的決定。
他沒有期望阿太來得及出現,但他出關時,還是看見那個戴著黑色口罩、滿臉汗水的阿太
。拔高的身材一蹦一跳,頭頂上還抹著髮膠,銳利出眾、略帶侵略性的氣質微微張揚。
他忍耐著,沒有激動地跑過去,阿太卻大步跑來,然後一把抱住了他。
阿卡!阿卡!阿太一聲聲地喊,聲音非常開心。
「阿太。」他則說得小聲,深怕有人認出阿太來。
但阿卡沒想到的是,這次卻是因為自己的名字而引起注意。
阿太勾著他的脖子,一直揉他的腦袋。他將臉埋在阿太的胸膛,真希望自己就這麼破碎、
融化,流進阿太的血管。
阿太、阿太,他無聲地說,我的阿太。我的。我的。
卻沒想到,一個聲音遲疑地靠近,「……阿卡?三班的阿卡?」
幾乎是下意識地,阿卡一把推開抱著自己的阿太。
他已經忘記這個人的名字了,只記得這個人也是管弦樂團的,演奏的是小號。
「我還以為我看錯——他是誰?」那個人好奇地探出頭,阿卡來不及要阿太離遠一點,那
個人已經低聲喊道,「我的天——是——阿——」他的聲音顫抖,但還是努力化為氣音,
「阿太嗎?阿太學長!」
被推開的阿太眨了眨眼,戴好口罩,在口罩下面對著那人禮貌性地笑,微微瞇起的眼睛讓
他看起來很友善。
「他來接你嗎?為什麼——」
阿卡飛快地打斷他,「因為我們是朋友。」他說,「學長人很好,我回來得很臨時,所以
他才來接我。」
「啊……這樣啊。」
阿卡的態度很強硬,沒幾下那個人就走了。他背對著阿太,突然不知道怎麼去看他。
阿太雖然很怪,但很聰明。阿卡知道,阿太一定能感覺出來,方才推開他,不只是因為阿
太的知名度。
他很害怕,連擁抱都不願意被看見。如果可以,他想要把阿太藏起來、又或者讓自己消失
,而不是讓阿太暴露在被發現有個男性戀人的風險中。
「走吧。」但阿太什麼都沒說,只是主動拿走他的行李,「餓了吧?」
他們去吃了牛肉麵。阿太比以前富有得多,但他們還是很喜歡這間在巷口的牛肉麵。
阿卡只帶了個登機箱就回來,也不算太佔位置。兩個人默默無語,讓霧氣飄散在兩人之間
。即將打烊的麵店很安靜,只有老闆的喝欠和笨重的小電視,上面正播報著今天的夜間新
聞,從好幾來件的車禍再到生活趣聞。
阿太脫下口罩淡淡地問:「我可以去見一見你的家人嗎?」好像在說「再來碗貢丸湯」一
樣。
他的意思是,他想要見一見阿卡的父母,就像是交往多年的戀人那樣,再自然不過了。
小電視上終於來到了娛樂明星,螢幕出現再度被稱為「台灣之光」的天才鋼琴家。他在鏡
頭前極為美麗,黑色的卷髮襯著他的臉,身材挺拔。他大大方方地在訪談之後出櫃,主播
微笑地結尾:這獲得了大部份人的支持。
小迪在鏡頭自信地說:『I am proud of my country.』
阿卡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同性婚姻專法三讀通過的日子。
他好像從來不在意這個、也從不關心,彷彿這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不想要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喜歡身為男人的阿太,但在看見同婚遊行的轉播便會轉
台,在看見發傳單的志工也會快步走過,甚至連公投也沒有去。
他的名字有紅色,他卻寧願自己是大家願意選擇的「藍色」、「黑色」、「白色」,而不
是「紅色」。
他磨碎了肉末,熱湯流連在喉間,貓舌頭的他被燙得冒出淚光,微微哽咽。
「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他好像在哭,也好像只是因為熱湯,含糊地回應。
阿太並沒有跟他吵架。他還是很疼阿卡,會對阿卡撒嬌,抱著他的手臂,有時候像隻大狗
,有時候更像一隻貓,在他握著畫筆的時候親吻他,但再也不提見他家人的事。
他們沒有爭吵,沉默的時間卻多了些,絕大多數都是因為阿卡。他會看著阿太,忽然一時
之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手機傳來父親的訊息,問他為什麼突然回台灣?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突如其來的荒謬感讓他頭痛欲裂。六年之後,阿太依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人很好的
學長」,他甚至沒想過讓慈愛的父親看一看他深愛的「男人」。
櫃子的門緊閉,上了兩道鎖,漆上了天藍色,待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誰也不會好奇地裡
面到底是什麼,因為這再「普通」不過了。
專法通過的隔年,他們分開了。
阿卡始終不是張揚無懼的「紅色」,即使阿太是用如此心碎的聲音呼喚他:阿卡……

「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吉他聲嘎然而止,他聽見阿太低聲地笑,抱著吉他,好像只知道笑似地。
黑暗中劃過火光,啪差一聲,比香菸略酸的大麻味傳來。阿卡看見阿太叼著方才自己捲好
的大麻,神色自若地抽著。
「我……」
阿太將大麻拿下來,好像只要阿卡一句話,他便會立刻踩熄一樣。
但阿卡卻說,「我也想抽一口。」
阿太似笑非笑地遞了過去,阿卡拿都拿不好,連菸都沒有抽過的他,笨拙地覆蓋阿太咬過
的地方,那裡有阿太的唾液,還有阿太的無所畏懼、離經叛道。
「咳咳咳、咳咳咳……」麻是沒吸進去,反而嗆得死去活來。
他聽間阿太溫柔的笑聲,聲音輕得不真實。他含著眼淚,感覺手裡的大麻被拿了回去,正
想說什麼,阿太的臉卻湊了過來。
「阿、」
阿太含住了他的嘴唇、舌頭,好像萬分熟悉他驚訝後張開嘴巴的習慣,頂開了他的牙齒。
七年後的他還是知道阿卡敏感點,舌尖惡劣地摩挲上顎,麻癢來得強烈又快速,背脊好像
有電流竄過,阿卡只能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渾身發抖。
「為什麼?」阿太放開他,聲音竟然有點輕挑,「七年來,你都沒有其他人?」他的聲音
很輕,「女朋友之類的。」
阿太的眼神第一次這麼深刻,但還是這麼純粹。
「我……」阿卡的聲音好像從喉嚨擠出來,「沒有……沒有……」
阿太的表情很奇怪,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失望,交織成了非常扭曲的樣子。
「我有。」阿太說,「和小迪。」
阿卡想說:我知道。阿太和小迪的照片出現在他某次的搜尋中,兩個人牽著手,大方地走
在歐洲的某個小鎮,下面的評論都是祝福。有人說:小迪不是早就出櫃了嗎?
連帶著,阿太的性向也少了很多討論的空間。
一切都是這麼的自然,這麼「普通」。
他不是「小迪」,而是那個假裝喜歡天藍色的膽小鬼。
「那個時候……」阿太試了幾次,還是用了他認為的「惡毒」的詞彙,「我有點……恨你
……阿卡……」好像對著阿卡說出除了「愛」或「喜歡」以外的詞彙,對他而言是多麼痛
苦的事。
他不愛小迪。兩個人在一起沒多久便分開了。
阿太好像被「卡住」了,不只聲音,連吉他也不彈了,好像在六年前就沒有「前進」過一
樣。大麻在腳邊泛著微微火光,飄散著酸澀,那是不同於香菸的味道。
「我無法愛上小迪……」阿太斷斷續續地說,「我甚至誰也沒辦法……喜歡……全都是你
……阿卡……都是你……」他的思緒似乎很混亂,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只剩下呢喃。
高中的時候,阿卡在阿太的吉他殼上貼上了星星的貼紙,那只是隨手之舉,因為他喜歡星
星罷了,但阿太卻一直沒有丟掉。
好像理所當然地,阿太永遠也忘不了阿卡,永遠都只能愛阿卡。
「我忘不了你。我只能愛你。」阿太抬起頭,是阿卡意外也不意外的柔和。那個說著「恨
」的男人,最後還是這麼柔軟。
阿太只願意用溫柔去招降他,用愛來「恨」他。
「阿卡,大家總說我很怪,說我不懂人類的情感和思考方式。」阿太說,「但我卻知道我
愛你,你也愛我。只是這樣還不夠嗎?」
阿卡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這個難過的男人,安慰他深愛的男人,他背棄的阿太。
「我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了,阿卡。」阿太說,「所以,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愛不到、恨不了,於是,阿太決定愛他一萬年。
停下的吉他聲又開始響起,迴盪在這個寂寞的夜空下,只有一點餘光在閃,男人的聲音反
覆地哼唱。
「我愛你一萬年……我愛你一萬年……」
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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