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扣跟老闆吵架了。
說「吵架」不精準，嚴格來說是哈扣在跟老闆生悶氣。
對，這比較符合他們的相處模式，也符合大家對哈扣的印象。
事情的起因，要回到七夕情人節前四天，那是個生意火熱的週五夜晚。
那晚東區的聚餐特別多，晚上十點多，街上依舊熱鬧，滿是報復性續攤的上班族們，夜唱三小時剛結束的年輕人們依舊活力充沛，順勢流入大街，尋覓下個聚會空間。
許多人都想起最近小有名氣的深夜關東煮攤，也許是個好去處。
小坐關東煮沒有訂位制度，三張四人座一個吧台，很快被一波波來客佔據。
哈扣的吧台專屬位置還是保留著，等待那個週五還在加班的可憐廣告社畜下班。
面對這麼多客人湧入，雖然小坐關東煮只有老闆一人撐場。但由於老闆過去曾在知名燒烤店打工，見識過大場面。小店的人流他還算可以應付。眼見門外還有人排起的隊伍，儘管壓力山大，依舊無損他從容優雅的烤著小飯糰。
他唯一擔心的是怕招待不周，時不時為排隊的人端了一壺加了檸檬片的冰水出來。偶爾又怕他們在外面排隊熱，扛著工業用扇出來。
排隊的男男女女受寵若驚，他們以為這種名氣小店都臭跩高冷，沒想到這個理平頭的壯漢老闆非常親切。
直到他們入座，老闆端上招待的甜點焦糖烤布丁時，簡直驚呆了。
這、這服務也太好了吧！有聽過送小菜，沒聽過連甜點也送上了，更何況這不是連鎖大品牌，只是一家路邊小店。
上班族們看著白瓷盤上柔軟嫩黃的布丁，忽然有些戰戰兢兢。直到入口那濃郁滑順的乳香與微苦的焦糖甜蜜混合，像柔軟的絲綢在嘴裡化開，一瞬間眾人沒說話。
「太好吃了吧！」此起彼落的讚美聲在店裡迴盪。
還有人吃到老闆鋪上黃砂糖，用噴槍燒成焦糖脆片的另一款，讓一旁友人央求著交換吃。
「焦糖會不會太苦？布丁氣孔是不是有點多？布丁體會太硬嗎？」老闆連聲問。
客人們已然深陷布丁帶來的甜蜜漩渦之中，根本沒心思回應。
只有熟客莉娜咬著湯匙，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問：「哈扣桑今天還在加班嗎？」
老闆回：「看起來是。」
「那～哈扣桑吃過老闆你的焦糖烤布丁了嗎？」
老闆靦腆笑著：「還沒。」
此時店門打開，上白下黑的哈扣穿著一貫寬鬆的衣服，背著筆電踏入店內。看到眾人都在吃布丁，他一邊抓抓頭一邊走到自己的老位置：「新菜？」
老闆先是搖頭，接著遲疑地點頭。
哈扣比著「我也要」的手勢，只見老闆一愣，雙手一攤：「沒了。」
哈扣眼睛睜大。
莉娜也是瞪大眼，略微結巴的說：「老、老闆，你、你沒留一點給哈扣嗎？」
老闆誠實地搖頭：「今天客人太多，都給他們試吃光了。」
哈扣那面無表情的臉，此刻已經黑了一半。「你沒留我的份？」
「沒有。」
對方那自然到不行的「沒有」像是引信，瞬間把內心的火點燃，哈扣忍著氣問：「為什麼？」
老闆解釋：「這只是試吃品，味道還不是很好。」
哈扣語氣忍不住大聲起來：「不是說都要給我試吃嗎？失敗品也要給我吃啊！我是顧問欸！」
老闆卻為難的說：「你聲音太大，嚇到客人了。」
哈扣轉頭怒視一臉錯愕的客人們，問：「我有嚇到你們嗎？」
被那樣的死神氣場全開的怒視，客人們通通僵硬的回：「沒、沒有。」
「哈扣。」老闆低聲說：「別鬧。」
哈扣瞪著老闆幾秒，冷哼一聲甩頭就走。
誰鬧？哈扣背著包包沿途快走回家，路上還撞到許多情侶。
這個假期本來還想跟老闆去野溪玩玩個頭啦，在家氣就氣飽了。
他想起很多時候，自己在老闆面前永遠像個不成熟的孩子，總是任性難搞，還很不會講話，臭脾氣總是要讓老闆先低聲賠罪。
之前老闆前男友小龍女來也是，人家只是送喜帖（好吧想起來還是很討厭），他卻用醋炸彈亂炸一通，然後老闆向他道歉。
但其實老闆一點錯也沒有啊。
越想越討厭這樣的自己。
接著三天，哈扣都沒踏進關東煮店，也沒聯絡老闆。
老闆依舊好聲好氣每天傳訊問：「吃飯了嗎？」、「今天下午會下雨了記得帶傘」、「今天會來店裡嗎？」
每次看到這些訊息，心裡總是又苦又酸然後還帶著那麼一點點的甜。
唉就是酸臭的焦糖烤布丁味啦。
他沒回這些訊息，不是因為他還在氣，其實，早在當天晚上他就不氣了，還有點後悔自己落跑，沒能像成熟的大人那樣處事。
沒回訊息是因為這些訊息實在太溫柔了，溫柔的簡直讓人想掉淚。
越看越覺得自己很爛，自我厭惡到了極點。
七夕當天晚上，哈扣想著對方也許忙著開店，沒時間看訊息，於是他鼓起勇氣回傳：「我真的是很差勁的人。」
像是把一顆石頭扔進水池，幾乎是訊息一送出，原本平靜的水面立刻震動起來。
——手機有人來電，看到來電者姓名讓他慌張手滑，就接通電話了。
他心裡其實有點害怕，小心翼翼的把手機貼近耳朵，卻聽見一聲熟悉的，「真拿你沒辦法啊」的那種嘆息。
「我在你家外面，我們一起吃晚餐吧。」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家？」哈扣盯著門口，好像聽見塑膠袋摩擦聲。
「你上禮拜有說今天請假。」
「你今天不用開店嗎？」
「我沒心情開店。」
哈扣心頭一刺，打開大門，看見提著大包小包，一身汗濕到有些狼狽的老闆。
依舊是好脾氣的，無奈地對他笑。
這不是老闆第一次來他租屋處，卻是第一次在冷戰時過來。
兩人沈默，卻默契十足的開始收拾與佈置，老闆把事先洗切好的備料都扔進自己帶來的雪平鍋裡，哈扣拿出兩只台啤啤酒杯以及餐具。
兩碗熱呼呼的炸醬麵端上，在冷氣房中也吃得大汗淋漓，搭配醃漬小黃瓜與啤酒，瞬間把盛夏都冰鎮起來。
吃飽喝足，哈扣接過老闆遞過來的衛生紙，感覺方才透過吃喝的輕鬆氣氛，又瞬間緊繃。
他手足無措，邊小口喝著啤酒邊偷看老闆，直到啤酒杯再一次空了，老闆的手擋著杯口。
「已經三杯了，夠了。」
哈扣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一雙醉眼尚有幾分清晰，能卸下厚重心防好好聊天的和藹神情，是個恰到好處的醉度。
看著哈扣雙頰燻成暖紅色，老闆先告訴自己忍耐，先談正事要緊。
「哈扣。」
「嗯？」
——為什麼要用那種引人犯罪的眼神看我啦！
「哈扣，你可以不理我三天，但第四天就要回來。」
「你可以用三天的失聯懲罰我，我都欣然接受。」
「但是第四天，不管你是不是還在氣，都一定要跟我聯絡。」
哈扣像是清醒了，問：「......為什麼？」
「因為我會很想你，三天是我的極限了。」
哈扣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只是愣愣的看著老闆。
老闆笑著起身，跨過兩人距離，一把把人抱在懷裡。
——這樣說話的人，你怎麼捨得對他生氣？
哈扣想起老闆曾被一聲不響拋下，心裡默默地疼痛起來。他用力回抱老闆厚實的背。語氣哽咽：「對不起」
「沒關係。」老闆帶著笑意的鼻息在脖子，很癢。
老闆從另外的保冰袋中拿出十幾個焦糖烤布丁，看著那些布丁玻璃罐被排成一個高度的小金字塔，哈扣看傻了眼。
「小坐裡所有試做料理都會先給你過目，但是這個，不行。」老闆拿著一個剛烤好的焦糖烤布丁，小湯匙輕輕敲著焦糖脆片，那清脆的聲音，彷彿能輕易瓦解世上最強硬的心房。
老闆挖了一勺軟嫩的布丁，送進哈扣嘴裡。
「因為這是情人節禮物，要最完美才可以。」
焦糖的苦味與綿密的奶蛋香，混合成絲滑柔嫩的甜蜜氣息，狡猾的、甜膩的一點點化開內心深處的糾結——
當然還有一個，老闆隨之附贈的深吻。
「七夕快樂，My Lover。」
（完）

我喜歡這三個甜甜的點：第一是可以失聯不理三天，但第四天一定要回來的理由。第二，烤布丁不能讓哈扣試吃的理由，讓人可以一秒原諒說好的試吃呢？最後，傲嬌的哈扣生氣好像撒嬌，哈哈